“要不,装病吧?”
英国公府中,常敏在卧室踱步许久,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一刻钟前,宫中来人,通知了宫中将在夏至举办宴会的消息,常敏不动声色接下喻令,回到房中,焦虑万分。
然后她对管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管家闻言,大惊失色道:“不可啊,这是欺君之罪。”
常敏不置可否,心想,你是不知道你们郎主装了多久的病吧,要不是被陛下拆穿,说不定还要继续装下去。
想到这,她更确信不能让洛琼花进宫了,想来要是洛襄在家中,一定也会同意她的这个决定。
于是到了下午,常敏就叫来洛琼花,叫她从今天开始都要在家中装病,洛琼花表面应下,心中却开始狐疑,想到前一阵征采官过来,母亲都没告诉她,她开始怀疑叫她装病这件事,也和宫中有关。
她又见跟在母亲身边的管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知道管家估计心里是有些别的想法的,于是计上心来。
趁母亲午睡的功夫,洛琼花叫来管家,唉声叹气道:“母亲到底怎么想的,这件事怎么能做呢。”
管家吓了一跳,道:“小姐,你也知道了啊。”
果然有事。洛琼花这样想着,故作沉痛地点点头道:“可不是么,我就是知道了,而且觉得不太好。”
管家便道:“奴婢也是这么认为的,宫中都说了,征采官递上名册的人,没有意外都是要去的,夫人却做出这样的决定,这、这不是欺君之罪么。”
洛琼花瞪大眼睛:“进宫做什么,是面圣么?”
管家这才品出不对:“您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洛琼花心虚一笑:“这……反正现在不就是知道了么。”
管家:“……”
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管家觉得这事洛琼花迟早都要知道,便将宫中要举办宴会,大约是让陛下亲自选后,叫进宫的女娘郎子准备些节目的事说了,洛琼花又惊又喜,脱口而出道:“那我要去的啊。”
于是常敏午睡一醒来,便见女儿趴在床榻边,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本来就大的眼睛,如此看来更加显眼了。
常敏心生警惕,因为通常洛琼花摆出这个表情,就是有事相求的意思。
果然,洛琼花见她醒来,立刻脱口而出:“我要去参加宫中的夏至宴。”
常敏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她随即想到什么,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她抬起头,见管家低着头不敢看她,便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经过,她对管家和女儿的性格都心中有数,知道八成是洛琼花诈了管家,便也就只能瞪了管家一眼,然后长长叹了口气:“除了琼花之外,你们其他人先出去吧。”
待下仆出去,常敏抓着洛琼花的手道:“你还是不懂事,你真以为做皇后是很好的事么?”
洛琼花立刻反驳:“若做皇后是不好的事,那为什么别人都想做呢?”
常敏道:“别人做得你就做得了?你那么不守规矩,别人有你那么不守规矩么?”
洛琼花气急:“我哪里差了,而且陛下不是那种默守陈规的人。”
常敏提高声音:“她再不怎么默守陈规,她也是皇帝,是想要杀了你全家就随时都能杀了的人!做皇后哪里好了,你就为了虚荣心去做了皇后,到时候死在宫里了,我们连给你收尸都难!”
洛琼花瞪大了眼睛,心头涌出一阵委屈来,这委屈叫她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她默默行了个礼,转身退出了。
洛琼花呆在房间,怎么也睡不着,便打开窗户望着月亮发呆,脑海中有两个想法在互相倾轧,一个是她想进宫见陛下,一个是母亲一定是为她好她该听母亲的话,她思考着为什么她会有这两个想法。
她为什么想见陛下呢,若简单来说,是因为她意识到,这一次不见到陛下,或许她就永远见不到陛下了。
陛下和她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是孩子的时候,她总觉得她想和陛下像是普通朋友那样玩耍,她假装不知道陛下的身份——这其实更像是一种过家家的游戏。
但如今情况已大不相同,陛下在满朝大臣弹劾萦山之行之后,就很少出门了,想来未来立后亲政,就更不可能有在宫外见面的机会了。
这场本来就由她单方面宣布的友谊,或许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
可无论如何,她想有一场体面的告别,想再见见陛下,和她说上一句话,而是不是上次在霍宅那样,匆匆一眼,便又难以相见。
她撑着下巴趴在窗沿,又想起母亲的话,心中不禁想,母亲未免也太自大了一些,她凭什么觉得,陛下只要见到自己,就会选自己做皇后呢。
是了,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洛琼花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她甚至都赶不及提灯,便迎着月光匆匆赶往母亲房中,但是到了卧室,却见母亲并不在,只有会客堂亮着灯光,她循着灯光过去,见下仆都退到了很远处,会客堂的门都关着。
她走过去,下仆看见了她,连忙行礼,洛琼花低声问:“阿娘在见谁呢?”
下仆面露犹豫,道:“夜深露重,小姐快回去休息吧。”
洛琼花问:“我不能过去看看吧。”
下仆摇了摇头。
洛琼花面露遗憾,乖乖转身走了,但只拐了个弯,便立刻沿着花园中的小路,翻过围墙到了会客厅侧面的竹林,她小心翼翼趴在窗户上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对洛襄和英国公府来说,也是好事,对陛下,对天下,都是好事。”
这是张婆婆——哦不,陈丞相的声音。
洛琼花在陈松如成为丞相的当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因为霍平生当天就来找她,一脸震惊地告诉她:“你知道么,那个张、张婆婆,她是陈家人,就是,就是那个陈家。”
唉,那么说起来,霍平生去漠北也有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如今过得如何。
屋子里母亲冷冷道:“那对琼花呢,算是好事么?”
“怎么不算呢,成为一国之母,是多么大的荣耀。”
“既是荣耀,你叫陈家的人去做好了。”
陈松如叹气:“你不会不明白的,若是皇后是世家之人,世家的权力就更大了,如今田昐傅征彭玲甚至大农司汪赫,都有自己想推荐之人,他们现在是还没反应过来,若是反应过来了,想必就会结成一派,推举同一个人,现在陛下一定是更心仪琼花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和范谊都推荐琼花。”
若说一开始,洛琼花听到这些话,还有些不好意思,听到后面,就有些茫然了。
她当然知道选后很重要,但现在看来,好像比她想得更加重要复杂。
常敏冷笑:“那还真是谢谢你们了,但是我们不需要,就算真的会死,也不希望牺牲了琼花的幸福。”
“……成为皇后自有成为皇后的幸福,你现在这般说,也不过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琼花身上,你可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常敏被噎了一下,就在这时,听见窗外“啪”的一声。
两人顿时噤声,常敏拔出桌上的剑,大步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地推开窗户,窗外便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娘,是我!”
常敏放下剑,气急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来做什么?”
她扔下剑,扭头望着陈松如,指着洛琼花道:“你看,就她这样,能做皇后么?”
洛琼花羞愧地低下了头。
夏日夜晚多蚊虫,她刚才被蚊子咬得太痒了,才忍不住打了一下。
陈松如也是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为人父母,计之深远,外人到底是没法说什么的。”
她甩袖行礼,深深鞠躬作揖:“深夜来访,讨扰夫人与小姐了,松如是时候告辞了。”
洛琼花见状,忙也行李,但是她的动作被墙挡住了,她一时情急,想翻墙进来,常敏瞪了她一眼,道:“从门那边绕过来。”
洛琼花便沿着围墙绕到了前门,走到厅中时,陈松如已经离开了,常敏坐在椅子上,拿手扶着额头。
屋中点了灯,但灯火昏暗,更显屋中空寂。
洛琼花轻手轻脚走进门,先将地上的剑捡起来放在了桌上,剑柄落在桌上时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像是吵醒了常敏,常敏抬起头望着洛琼花,道:“你都听到了?”
眼神已不像昨天那样愤怒,而显得有些疲惫。
洛琼花开始后悔与母亲争辩,低声道:“听到了一点。”
一边这般说着,一边小步挪到了常敏身边,挨着常敏蹲下了。
她握住常敏的手,此时常敏手掌冰冷,手心湿漉漉一片,洛琼花意识到常敏在和陈松如对话时是非常紧张的。
她抿嘴,将头靠在常敏膝上,低声道:“母亲不要担心了,就算我进了宫,陛下也不一定就会喜欢我啊,我那么不守礼,陛下看不上我的。”
常敏气笑了,道:“说得什么话。”
洛琼花道:“可是真的是如陈丞相说的那样么,若选其他世家女,会对陛下有那么大的影响么?”
常敏面露犹豫,欲言又止。
洛琼花道:“阿娘,我已经长大了,您别总想着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您若不告诉我,我又怎么能明白呢,我要是又闯祸了,那可怎么办呢。”
常敏拉起她,将她搂在怀里:“你是精乖的,四处乱窜,却没闯过大祸。”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若是被选上了,我们也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洛琼花仰头:“那我不去了。”常敏叹息:“但若不是你,你阿翁如今战功赫赫,等从漠北归来,又要如何自处呢……也照样是别人的肉中刺。”
洛琼花将脸埋在母亲怀中,母亲的怀抱温暖而柔软,心脏声有规律地跳动,洛琼花几乎要入眠,在迷迷糊糊之中开口道:“阿娘为什么觉得,成为皇后一定是不幸福的呢?”
常敏搂着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十几年前,搂着那个她九死一生诞下的小小婴孩,她低声问:“那你觉得陛下幸福么?”
洛琼花回忆起印象里的陛下。
陛下沉默寡言,好像总是在操心,也总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正是因为这样洛琼花过去想,如果她能帮上陛下就好了。
可是……
“……陛下应该挺幸福的吧。”
“对了……嗯?”
“陛下很喜欢自己所做的事啊,所以一定很幸福吧。”
……
傅平安若是听到这个讨论,一定会和洛琼花握手。
对她来说,只要国库充盈,官员不要吹毛求疵地弹劾她,漠北快点平定,她就非常幸福。
对了,眼下还有一点,就是皇后的人选快点定下来。
宴会准备了七日,这七日之中,高品级的大臣几乎上书了个遍,每个人都立后都有自己的看法,也有自己推荐的人选。
田昐上奏,推荐大农司之女上官明盈,大农司上官命又上奏推荐陈氏女,中书舍人陈文仪又推荐田氏女,大家非常谦让地绕了个轮回,让傅平安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不是私底下达成了什么交易。
但是若是达成交易,这样又似乎太露骨了,有种把她当成傻子的嫌疑,傅平安愈发觉得此事非常烦,英国公之女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这样的烦躁中,夏至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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