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凄冷,穿堂而过,就算穿着毛斗篷,冷雨还是从袖口领口一直钻到骨子里。。
走到房间里却暖和了起来,朦胧灯烛之中,洛琼花披散着头发,正低头喝着热水。
傅平安没叫人通报,洛琼花于是在抬头时才看见是她,一口热水又吐回了杯子里。
脸就红了。
这动作好像是有点不雅。
偏偏这会儿边上伺候的宫人全部跪地行礼,她也不知道要把杯子交给谁,于是握着杯子站起来,屈膝道:“陛下来了。”
“都起来吧。”傅平安这么说。
洛琼花装作若无其事地上前几步,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抬头望向傅平安。
傅平安含笑看着她,显然是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洛琼花于是低下头,讷讷道:“怎么不通传一声呢。”
傅平安道:“几步路的功夫……听说你魇着了?”
洛琼花就又想起刚才的梦来。
她在园子里正逛着,碰到玲珑,梦里她忘了玲珑是细作的事,于是只问她,前一阵子说要补几朵绣花的斗篷补好了没有。
玲珑却不说话,只笑,笑着笑着,眼里流出鲜血来。
洛琼花就这么醒了,脱口而出静月的名字,静月很快就来了,握着她的手说,娘娘别怕,只是梦魇而已。
洛琼花刚松口气的功夫,却突然想起来,静月不是和另外两人一起带去问话了,根本没回来么?
她顿时吓得快哭了,想跑,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怎么也动不了。
折腾了好久,才终于惊叫一声醒了过来,一摸背后全是冷汗,晚风过来搂住她,说:“娘娘,做恶梦了么?”
这回就对了,因为伺候的人被带去问话的太多,陛下特意让晚风来近身伺候她。
如今喝了热水,又缓了下神,稍好些了,只是想起刚才的梦来,还是有冷汗冒出来。
“真的很吓人,从未做过这样的梦。”洛琼花这样说。
傅平安坐到她身边:“是什么样的?”
洛琼花不说,眼睛瞟了下周边的人。
傅平安便道:“你们先退下,在外面候着吧。”
待所有人都走了,洛琼花便把梦中的场景重复了一遍,傅平安恍然大悟:“原来是梦中梦啊。”
“平安也做过这样的梦么?”
“有一阵子挺频繁。”傅平安露出回忆的神色,“刚进宫的时候,总是梦到父王和母妃,醒了又梦,梦了又醒,也是这样,一个梦套着一个梦,不过有人跟朕说,这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
洛琼花疑惑:“精神压力太大是什么意思?”
傅平安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内心有什么挤压着吧……或者说在恐惧着什么,你今天害怕么?”
洛琼花点头,又道:“精神是说魂魄么?”
傅平安一怔,半晌道:“啊,对。”
洛琼花又问:“是谁说的?”
傅平安神情飘忽,意识似乎一下子飞远,又飞快地回来。
“是你不认识的人。”
是失眠的一天天说的。
也不知道最近对方在干什么。
今日天色太晚,直播间自然也早就关了,最近她一般是混足了每日时长就关直播,以至于弹幕有人说她正在“消极怠工”。
其实没有,她只是天天看着各种弹幕在眼前飞,有点累。
这么想着,脸上便不禁露出疲倦的神色,洛琼花看出来了,连忙道:“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咱们睡吧。”
傅平安定神瞧着她的脸:“真的好了?”
洛琼花点头:“真的好了。”
于是熄灯放下床帏,进了被窝之后,洛琼花又想起一件事,黑暗中她扒着被子,问:“所以玲珑是信太平道的么?”
“嗯,在周围发现了太平道的信物,此事牵扯得比想象中更广,或许要回京之后继续查了。”
“真奇怪,我还以为太平道的人平日也就给人讲讲经看看病,竟然还要在宫中安插人,他们是想造反不成?”
傅平安陡然睁开眼睛:“你对太平道有过了解?”
洛琼花说得坦然:“从前在西市,常和太平道的人吵起来,他们医死人了也不认,只说你心不诚,又到处买孩子,我早感觉不对劲。”
“还买孩子……果然所图甚大,如此说来,西市便有据点?”
“有啊,随便找个铺子问问便知道,并没有在躲藏啊。”
“嗯……那以后该要了,关于太平道的事,你再想想,明日跟朕说……”
“平安明日有什么打算?”
“去找傅枥聊一聊……”
睡意渐渐涌来。
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个温暖和柔软的活物,不知怎么,似乎比从前睡得更快些。
在快要睡着之前,傅平安感觉到一只柔软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又渐渐向下,握住了手掌。
傅平安便下意识转身,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身边人的脸颊。
“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如此喃喃之后,她陷入睡梦。
洛琼花却没睡着,她瞪大眼睛,靠在傅平安的怀中,只觉得心跳此起彼伏,在耳边作响。
有一个更响更快些。
是她的心跳。
……
次日醒来,大眼瞪小眼。
傅平安一睁开眼见洛琼花定定看着自己的脸,一瞬间产生了“难道我也在做梦”的感想,但很快她发现她确实是睡醒了,而洛琼花也确实看着她。
“怎么醒那么早?又做了恶梦?”
洛琼花摇头,道:“没有做恶梦。”因为也根本没有睡着。
或许是因为上半夜已经睡过了,又或者是因为被抱在傅平安怀中有些紧张,总之洛琼花后半夜是一点都没睡着,睁眼到了天明。
这会儿也不累,甚至可以称得上神采奕奕。
傅平安就也没看出什么不对,起身叫来琴荷更衣。
今天早上,她准备去看一下傅枥。
她刚穿上鞋子,洛琼花扯了扯她的衣袖:“臣妾也可以一起去么?”
傅平安回头看她,心想,她怎么知道我要去干嘛?我昨晚说了?
没什么印象。
只是如此一看,少女仰头希冀的面孔,迎着晨光,通透素净的白,叫人不忍回绝对方的任何请求。
傅平安沉默片刻,说:“等问完回来,朕都会告诉你的。”
洛琼花跪在床上,攀着傅平安的胳膊直起身来,嘴凑在傅平安耳边,极轻声道:“我知道太平道的事呀,若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我好直接告诉你。”
呵气如兰,柔柔洒在耳廓,细细密密的痒。
傅平安在这一瞬间紧紧抓住她的手。
洛琼花吓了一跳:“怎么了,陛下?”
傅平安微微蜷起手指。
“……知道了,一起去吧。”
心头燥得很。
她有些烦躁地想,这定是因为快要纳元。
可这纳元日,怎么还不来呢?
……
傅枥被关了一夜,一夜未睡。
他不是不想睡,拱仪司自有折磨人的法子,一夜都有人值班,见他睡了,便拿冷水把他浇醒,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是不是你指使下得毒?”
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夜过去,他连自己父亲有过几房小妾都说了,他又累又饿,只是想要睡一觉。
暗室里连点火星都看不到,他失去对时间的概念,只觉得度秒如年,似乎过了许久许久,在一阵又一阵的恍惚之中,有盏灯火在黑夜中亮起,他瞪大眼睛,看见面前多了把椅子,也多了个人。
他很快认出来。
这是他数十年如一日地恨着,但是这几天才刚见到的人。
傅端榕。
在傅枥心目中,毫无疑问是傅端榕抢了他的天子之位。
困倦疲惫让他失去了伪装的精力,他仇视地瞪着眼前的人。
傅平安从怀里拿出一个瓶子,对身边的祝澄说:“给他喝下去。”
祝澄接过,有些惊讶,心想,难道陛下已经不准备问了,而是准备直接毒死他?
但是拔开塞子的时候,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好烈好香的酒!
只是闻了一下,都觉得鼻腔似乎灼烧起来,这定是世间少有的好酒啊。
说不定是天上的酒。
她平日不喝酒,但其实也爱酒,一时都觉得有些可惜,那么好的酒,居然是毒酒。
但是面上没表现出来,只面无表情地捏开了傅枥的嘴、yushugu
傅枥自然挣扎,但是他早已亏空了身子,哪里是祝澄的对手,轻而易举地便被灌了一口进去。
他很快剧烈咳嗽,脸长得通红。
“要杀要剐你直接点便是,何必折磨我!”
祝澄把剩下的全灌了进去。
“好毒的心,果然是没爹娘养的杂种……嗝。”
祝澄低声问傅平安:“要拉走么?”
本来站在后面阴影处的洛琼花也靠近,蹲在一边问:“陛下给他喝了什么啊?”
傅平安无语:“……就酒啊。”
只不过,是度数高达四十的高度白酒。
世人不是都说……酒后吐真言嘛。
只不过如今这世上酿的酒,把人喝醉之前就先把人给喝饱了,傅平安便干脆用了些便宜买的高度数白酒——她本来是准备用来赏给爱酒的大臣的。
她盯着傅枥,见傅枥的眼神开始恍惚了,便开口道:“傅枥,当年下毒的究竟是不是你?”
酒精上头,傅枥眼神开始呆滞,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
“那你给端酒内侍的那一锭金子,是为了干什么。”
“金子,什么金子?”
傅平安想了想,换了种说法:“下毒的是晋王么?”
“孤不知道,父王为何不来救孤啊!”
傅平安又换了种说法:“被赶出皇宫之前,你都做了什么?”
傅枥伏地,突然哭道:“孤只是希望那人给父王带句话,问问他孤何时才能做天子,孤给他金子,又不是为了下毒!”
洛琼花惊讶地望着傅枥,又看看傅平安,轻声道:“真不是他下的?”
傅平安却冷冷笑了:“所以……你给了金子的那个人,是晋王……是你父王的人咯。”
傅枥眼神飘忽,茫茫然望着傅平安——
“什么意思?”
这么说完,仰头向后倒去,不省人事了。
祝澄上前探了探鼻息:“陛下,他睡着了。”
傅平安摸了摸下巴:“……看来他酒量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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