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熙熙攘攘。
平日里自视甚高的太学生们,如今在前殿前方的空地上挤作一团,争先恐后。
前方摆了香案,两边旗帜招展,庞大的羽扇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巨大的雕刻屏风则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谁都知道,摆出这样打的阵仗,是因为陛下就在里面。
“看见陛下了么?”
“没看见,都被前面的人挡住了。”
“我也没看见。”
“我看见了,陛下果然仙姿玉质。”
“你别骗人了,都被羽扇挡住了,你能看到才怪。”
岳红石也张望了几眼,但很快低下头,脸上重新冒出忧愁的神色,这时身后有人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扭过头,看见是曹廉月,顿时气道:“你吓我干嘛。”
曹廉月笑道:“瞧你这做贼心虚的样,那日金吾卫来调查时,你不是装得挺好么?”
岳红石瞪大眼睛,忙嘘了两声,见四周无人注意,才继续道:“你别害死我了!陛下都来了,一定是很在意这事。”
曹廉月道:“那不是正好,咱们就把诉求,直接上达天听。”
岳红石瞪了她一眼:“然后直下地狱是吧?我真是……我真是犯傻,那天就不该和你们喝酒。”
曹廉月还未说话,边上又来一人,搂住她的肩膀,笑道:“别怕,他们查不出来的,咱们用的那个,全是废版……”
话音刚落,上首传来高昂的声音——
“肃——静——”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礼官便开始朗声道:“今日圣上亲临太学,是为了考校诸位的学识,这边有六张卷子,就张贴在这六片屏风上,每个学科拿去研习,统一上交一份自认为最好的答卷上来……”
念完,宫人们上前,将题目贴在了屏风上。
岳红石道:“算了,我要去看我的题了,你们和我也不是一科,就自便吧,自己去看经史科的题吧。”yushugu
这么说完,她挤到前面去看,挤了半天,没挤进去,幸好前面有人已经把题目抄了,岳红石瞅了眼,愣住了。
题目竟然只有一道,上面写着——炸炉最常见的原因是什么?
啊?
岳红石有点茫然,却见前面的人已经自信写下了答案——因为火候掌握的不到位。
“不对不对,是因为材料不对。”
“我每次成功也用的一样的材料,有时候成有时候不成,就是因为火候。”
“我上次只一点小火,都炸了。”
因为只要一份答案,前面的人就吵起来了。
岳红石正头疼不已,身后有人拍她:“这是在干嘛?”
岳红石回头,看见林昭日。
林昭日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但是因为人缘不好,根本没有人在乎她去了哪里,如今岳红石见她面色憔悴地出现在面前,却大喜过望,道:“正是用得到你的时候呢,你看,陛下出的题目。”
林昭日看了一眼,自信道:“我知道。”
岳红石好奇道:“什么原因?”
林昭日皱着眉头看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不是陛下出的题么?”
岳红石都气笑了:“你爱说不说,这答案是一科统一交上去的,你写下来了我也能看到。”
林昭日“哦”了一声,坐下来开始写了。
环顾四周,周围的人大多都开始苦思冥想,岳红石有点好奇别的题,有去旁边打听,得知经史科的题是一句话——
非知之艰,行之惟艰。
什么意思?
岳红石心想,幸好她不是经史科的,不然连题目都看不懂。
但她瞥了范袏和曹廉月一眼,见两人都已经开始伏案奋笔疾书了。
日入时分,到了收卷子的时候。
丹学的人经过讨论,很谦让地就采用林昭日的那份答卷,送答案的时候岳红石瞥了一眼,看见上面写着——硫磺、焰硝,麻茹,砒黄……配比为……必炸炉。
岳红石恍然大悟。
有道理唉。
她作为代表把答案送上去了。
回来看见经史科的人吵起来了。
正所谓文无第一,他们彼此不服气,都觉得自己写的文章最好。
她在边上看了会儿热闹,结果没吵几句,动手了。
岳红石想着同窗情谊上前阻止,结果没过多久,一群侍卫一拥而上,把在场的人全部都抓了起来。
包括岳红石。
“欸?我不是经史科……欸,等等,等等……”
一群人因为殿前失仪被抓了起来。
穆停云就在屏风后面看着这混乱的一幕:“真是散漫,平日吵也就算了,今日竟也吵……”
傅平安却笑道:“也刚好,若是直接找了这三人问话,未免显得有些刻意……也太显眼,会被有心之人发现,如今他们都落在了朕手里,想何时问话就都行了。”
穆停云道:“陛下,可说好了……”
话音未落,傅平安便道:“放心,朕何时骗过你呢?”
穆停云点了点头。
傅平安扭头望向洛琼花:“过几日是你的生辰,你是想回宫过,还是去长丽宫过?”
洛琼花似乎在发呆,没听懂似的“啊?”了一声。
傅平安皱眉:“你怎么了?”
洛琼花忙露出笑容,道:“没什么。”
她心里有点乱。
陛下对云平郡主说“朕何时骗过你”的时候,为什么她的心抽痛了一下呢?
陛下和云平郡主的情谊她分明知道,难道她连这样的事都产生妒意么?
而且,现在明明是在忙正事。
洛琼花压下混乱思绪,道:“所以是陛下故意扰乱的局势,让经史科的人吵起来的么。”
傅平安笑了笑,低声道:“别说出去,确实找人煽风点火了一下。”
穆停云瞪大眼睛:“原来是陛下……!”
傅平安道:“嘘,话虽如此,如此容易就被挑拨,这太学学生,确实意外的狂妄自大啊。”
穆停云正色道:“这都是陛下的缘故。”
傅平安不解:“这都怪朕?”
穆停云道:“难道陛下不知道么,这是因为陛下爱用年轻人,陛下身边信任的臣子,除了三公之外,都是年轻人,世人便皆以年轻为资本,这其中最自恃年轻有为的,自然就是太学学生。”
傅平安一愣,思索片刻。
其实她没注意过这件事,但如今想来,不管是霍平生陈宴祝澄还是王励勖,以今人之眼光看来,确实年轻。
其中有她从小便相熟的,也有因为原著的夸赞而用的,但不管她是出于多么合理的原因,但在下面的人看来,或许就是这样的。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概莫如是。
傅平安长吐一口气,道:“朕明白了,谢云平郡主提醒,如此看来,今日之事,还不能那么轻轻放下了……”
于是乎,本来只准备在问完岳红石范袏和曹廉月话后就被放出来的太学生,就这样被关了三日。
不仅如此,期间还查询了这些人是否有不良履历,学问做得如何,如此遣退了好几位品行不良的学生。
而这三日,岳红石快崩溃了。
她觉得自己这完全属于无妄之灾。
她没有吵架也没有打架,甚至都不是经史科的。
眼看日升月落,过了三日,在岳红石觉得人生无望的时候,狱卒过来,将她带走了。
她心中隐隐升起希望,却在牢狱门口碰到了范袏和曹廉月。
希望变成了不妙:“你们也这个时候被问话?”
范袏和曹廉月还未说什么,狱卒便推了他一下:“不准交头接耳。”
岳红石便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个上了同一辆马车。
在狱卒的虎视眈眈之下,她不敢说话,但还是用一种惊恐的目光望着曹廉月和范袏。
却没想到曹廉月闭目养神,范袏低头沉思,完全没有人看她。
岳红石放弃了。
她心想:完了,一切都完了。
马车趁着夜色,飞快地进入了长丽宫。
……
傅平安微微皱眉,撑着下巴沉思。
王霁从门外进来,看见陛下这样子,便道:“陛下,那三人已经到了,陛下也不要烦忧,无非是三个学生,教训之后就好了。”
傅平安回过神:“烦忧?啊,朕不是为了这事。”
王霁道:“那是还有何事烦忧?”
傅平安看了眼王霁。
她其实是想说,最近洛琼花怪怪的。
但是这事似乎也不适合和外人说,傅平安便摆了摆手,道:“先把他们三个叫进来吧。”
傅平安最开始得知此事是三个人所为的时候,有些惊讶,但很快又觉得合理,确实,这件事想要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还是有些难度的。
把任务分到三个人手上,就更能混淆视听了。
很快,三个年轻人走进殿中,看起来都不过二十出头,一个神情灰败,一个面容平静,一个神游天外。
傅平安道:“报上名来。”
神情灰暗地说:“学生岳红石。”
面容平静地说:“学生曹廉月。”
神游天外地说:“学生范袏。”
傅平安先看着范袏:“你是范太傅的子侄?”
范袏道:“是,范太傅是学生长辈。”
岳红石惊讶地扭头看着范袏,他完全不知道这事。
她一直以为范袏也就是和范谊同姓而已。
对方既然出身名门,何故要写那样一片赋文?
有人仿佛听见她的心声似的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你出身名门,为何要写那样一些赋文?”
别承认啊!
岳红石心想。
范袏沉默半晌,悠悠开:“学生可否问陛下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陛下是如何知道,这篇赋文是我们三人所为呢?”岳红石:……为什么就直接把她招出来了啊!!!
她顿感晴天霹雳,却听到陛下轻笑:“挺好的,本来朕还想,若你们还装模作样不愿承认,朕就直接打你们十板子,给你们吃个教训。”
岳红石:“……”说得好啊范袏!
与此同时,她也发现,陛下似乎并没有很生气。
她偷偷抬起头,望向坐在上首的陛下。
灯影重重之中,陛下独坐长椅,皮肤晶莹如玉,长发黑如檀木,如新月生辉,见之忘俗。
岳红石忙低头,大脑都空白了。
然后她听到陛下说:“你们不知道么,因为有人泄露给朕了。”
闻言她心里一紧,连忙望向曹廉月和范袏,却看见两人正直直望着她,岳红石一愣,突然福如心至,大声脱口而出:“干嘛看着我,又不是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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