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摸不准这句话到底是不是说对了。
因为洛琼花虽然哭了,但看着并不像是愿意和她重归于好的样子。
两人很快结伴到了寿宴,就摆在朝阳宫的大殿里,此时其余人基本全已经到齐,只等她们俩了。
傅平安想拉洛琼花的手,洛琼花却不偏不倚正好抬手虚虚扶了下头上的冠,看似不经意地刚巧躲过了。
这次便看出来了,好像还是没起作用。
两人在上首坐下,宗正出来念了由文采好的几位博士合写的贺文,随后是上菜,奏乐。
管弦齐奏,轻歌曼舞之中,傅平安偷偷瞟着洛琼花的神情。
她的眼中还有一些红痕,但脸上挂着笑,看不出来是哭过了。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话来。
越想,心越是隐隐作痛,隐隐作痛的同时,却又有些迷茫。
于是又头疼起来,叹了口气扶住额头。
就在这时,台下“哎哟”一声,舞蹈队形顿时乱了,奏乐也停了,傅平安皱眉抬头,看见原本是被架子抬进来的主舞,如今跌倒在地上,周围也摔成一团。
所有人慌忙跪在地上,傅平安只好皱眉道:“怎么回事?”
主舞婷婷袅袅跪在地上,泫然欲泣,娇柔纤娜,软声道:“妾殿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边上一位伴舞忙道:“是道具损坏,请陛下明鉴。”
傅平安摆手:“拉出去,打……”
声音突然停了。
傅平安看了眼洛琼花,问:“既是皇后的寿宴,便由皇后来决定要怎么处置吧。”
洛琼花还未说话呢,却有位宗亲突然蹿出来:“望陛下和娘娘恕罪呐,小女献舞是出于对陛下与娘娘的崇敬,绝非有意冲撞。”
他这话说完,那主舞便红着脸道:“阿翁莫要说了……”
她抬头,目光羞涩地落在傅平安身上,又连忙垂下了眼。
傅平安这时才明白过来,眼前的主舞竟然并不是舞姬。
她有些惊讶,又看了个这个宗室几眼。
对方是自己理论上的叔叔辈,似乎是袭了一个樊平侯的爵位。
她突然明白过来了。
最近朝堂内外因为她和皇后多年无嗣,劝她立昭仪充实后宫的声音特别大,今日,他们看来是准备付诸实践了啊。
她顿时气笑了。
但既然说了由洛琼花处置,她便没开口,又望向洛琼花,洛琼花仍是微笑,温声道:“既是道具坏了,便先退下吧。”
傅平安心想:唉,阿花一定是不知道他们的险恶用心。
那主舞却抬头道:“求娘娘让妾身将此舞跳完吧。”
“可道具坏了,如何跳呢?”
对方一脸坚定:“只要有音乐,妾身还是能跳。”
“哦?那就继续奏乐吧。”
傅平安伸出手,拉了拉洛琼花的袖子。
她觉得这样不行,她要提醒一下洛琼花。
洛琼花却置若罔闻。
管弦又起,对方轻甩长袖,娇躯随着旋转,腕上金钏相互敲击,叮当作响,柳腰盈盈一握,雪足若隐若现。
傅平安突然想起从前洛琼花的那个表演。
那个时候,对方仍是天真烂漫,神采飞扬,就像是一只彩雀一下子撞进了她的心里。
傅平安又望向洛琼花。
洛琼花端坐席上,珠翠满头,明艳端雅,看上去其实更美,只是和从前不同。
乐声越发激烈,舞蹈动作也越发精妙,但跳舞的人冷不丁瞥到台上,看见陛下根本没看她,心中一急,便出了错,在最后一个动作时,身子一斜,把脚给崴了。
顿时面色苍白,跌倒在地。
洛琼花道:“跳得很好,只是孤不太明白,最后一个动作就是这样的设计么。”
对方低下头:“是妾身跳错了。”
这次泪水真的潸然而下了,一半是疼的。
洛琼花忙道:“快把她扶下去看看,跳得这般好,要是留下后遗症就不好了。”
傅平安莫名想笑。
她不接茬,这戏自然唱不下去,于是很快便散场换了下一个节目。
傅平安本来以为这就算完了,结果到了敬酒环节,算得上是奶奶辈的一位皇族长辈过来,说是向娘娘祝寿,结果说的却是:“娘娘啊,服侍妻主,最忌就是妒,绵延子嗣开枝散叶才是重中之重,如今你已为后三载,却无所出,就该替陛下……”
“咳咳。”傅平安重重咳嗽打断了她,“这件事朕自有打算,劳您老费心。”
“陛下莫要嫌老妇啰嗦,陛下非常人,此事事关国本……”
傅平安冷了脸,将酒杯重重磕在桌上。
对方连忙被拉下去了。
之后虽无人再说这件事,但傅平安还是觉得不自在,宴席快散时,她又扯了扯洛琼花的衣袖。
这次洛琼花终于转过头来,道:“陛下,别扯了,衣服很重,快扯掉了。”
傅平安:“……那、那你刚才怎么不理朕。”
洛琼花一脸无辜:“刚才不是在欣赏歌舞么。”
傅平安被堵得很不得劲,顿时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等散了场回了宫更了衣,傅平安才终于想起来。
此时天色已黑,她和洛琼花分坐房间两边,她看折子,洛琼花看账本,她看了眼窗外的夜色,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冲琴荷使了个眼色。
琴荷就拉着静月出去了。
傅平安走到洛琼花身前,弯腰看了看账本,洛琼花抬头看她。
傅平安忙道:“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洛琼花道:“陛下挡住灯光了。”
傅平安:“……”
傅平安默默挪开,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寿宴上的事,便说:“这些宗室简直无法无天,竟在你的生辰宴上做这些小动作,真是没将咱们看在眼里。”
傅平安心想,要是这都不理她,就真的有点过分了。
洛琼花叹了口气,抬起头道:“其实……臣妾觉得他们确实没做错什么,说的话也挺对,作为皇后,确实该为陛下……充实后宫,开枝散叶。”
傅平安一呆:“你是认真的?”
“嗯,自然是认真的。”
“你、你知不知道今日那樊平侯让女儿献舞是什么意思?你还傻乎乎赏她,还替她疗伤?”“……臣妾知道啊,臣妾本也准备对陛下说这件事,咱们已成婚三年,可以再开采选了。”
傅平安气得眼前一花。
指着洛琼花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早上那番话,就算没有让洛琼花完全解气,也该让对方对自己的心意有些了解。
可如今看来竟是一点用都没有了。
为什么呢?
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唯一的可能性,自然是对方已经根本不喜欢自己的了。
甚至,或许说不定从来没有喜欢过。
她脱口而出:“你喜欢过朕么?”
洛琼花低头不语。
傅平安头晕目眩:“那从前那些日子,你难道只是在配合朕,其实并不愿意么?是朕在勉强你么?”
她目眦欲裂,气得走到门口,却又回来,像个没头苍蝇似的绕了几圈,最后望着洛琼花道:“你说句话。”
洛琼花叹了口气:“陛下为什么会这样认为,臣妾当然喜欢陛下。”
傅平安听见此话,大松了口气,都顾不上洛琼花先前的冷淡了,伸出手去抱住她,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得到这样的回答,至少已经足够令她情绪平稳下来。
她拥抱着洛琼花,低头嗅到对方身上熟悉的茉莉花的香气,这几个月来,这种气息已经时常闻到,但是这次却似乎与从前不同。
明明只闻到气味,却不知为何连带着影响到了口腔,口腔中分泌的唾液让傅平安觉得自己想要一些更多的东西。
她张开嘴,轻轻咬着眼前修长的脖子,手臂环绕,然后收紧。
浑身都在发烫,傅平安终于意识到什么,开口道:“朕好像结热了……”
声音微哑。
洛琼花也闻到了。
白芷原本清冷的香味,因为太过浓烈,而显得馥郁起来。
与水汽混杂在一起,草木气息更加浓郁,叫人仿佛身处深深密林之中,无知无觉地就迷失了。
她好不容易才抽离出来,连忙去推傅平安,因为担心被引动来信,便忙道:“陛下,那个药,药呢……”
过去几年她来信时,为了叫她稍微好受些,陛下都会给她一种名为“抑制剂”的药。
“……不知道,好像没带。”“真的么?”
肯定是骗人的,其实就在变成镯子的空间包裹里,想拿随时能拿出来。
但是……不想拿。
她很久很久……没有拥抱洛琼花了。
天知道她有多想念这种触感。
脸贴着冰凉的绸缎,仍然不见降温,反而是锦缎下包裹的温香软玉,更叫人唇舌发烫,手指轻轻划过那峰峦浅丘,便轻轻震荡起来。
洛琼花果真被引动来信。
这是很自然的,她本来就敏感,而陛下的气温,简直就像是醉人的醇酒,只一瞬间就叫她沉醉其中。
但是……但是……
虽然大脑已经混沌起来,但仍然仿佛体会到了一丝不甘与担忧,于是迷乱的眼眸中渗出晶莹泪水,大脑控制牙齿紧紧咬住嘴唇。
铁锈味叫两人都瞬间清醒。傅平安抓着洛琼花的肩推开她,看见她潮红的脸上泪痕点点,紧咬的嘴唇渗出血来,登时一下子清醒了。
她甚至不顾在洛琼花面前隐瞒她是怎么拿出药来的了,连忙取出抑制剂来,给洛琼花服下了。
药效起得很快,洛琼花的神情很快清明,傅平安却又开始混沌。
她连忙晃了下脑袋,然后伸出手道:“你把朕绑起来吧。”
洛琼花一愣,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刚才的场景,脸上浮现起云霞般的红影:“抱歉,臣妾……只是……还不知道……”
“绑起来!”
这样说着,傅平安先自己取下了腰带,紧紧将自己的手扎在了一起,然后将带两边递给洛琼花,洛琼花犹豫了一会儿,见傅平安开始神情恍惚,连忙扎紧了,却又忍不住问:“陛下为什么不吃抑制剂呢。”
傅平安将脸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好让大脑稍微清醒。
但听到这话,傅平安决定装不清醒。
因为她不好意思回答,是因为之前吃多了吃出后遗症之后,她有点怕。
她闭上眼睛,控制着体内汹涌的潮水,洛琼花却伸手抱她。
柔软的手,馨香的气息,灼热的体温,顿时又让她全身又开始翻江倒海。
“离朕远点!”
“可……臣妾将陛下扶到床上去吧。”
“别管朕!”
“……”
洛琼花不说话了,但是动作没停,仍是将她艰难抱到了床上,然后坐在床沿上喘息。
其实吃完抑制剂之后,她也有些虚弱,于是也干脆地躺倒在了床上。
发丝飘扬,扫在傅平安的脸上。
茉莉馨香如今却好似那虫豸蚊蚁,往心间上钻,在脑子里飞,又疼又痒,蚕食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叫人几欲发狂。
傅平安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真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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