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小路之后,便能看到几户居民土楼。
郑晓娜没有带着一对腿脚不便的老父亲老母亲来,她跟在选手们的身后,反复怀疑人生:“这里什么时候有路的?陈村长不是说两个村儿不通……”
顾之桑看看四周,“这里的路你之前看不到很正常,有障眼法和大阵。”
她也是根据略显混乱的磁场气流、以及小石村顶上的异样黑雾,才能断定此处有诡。
穿过阵法后的地方,就仅仅是隔壁小岩村的后山,没什么特殊之处。
为何会有人在此处设阵,他们想要遮掩的又是什么?
不远处熙熙攘攘,是几个小孩子的尖叫嬉闹声。
“二丫你妈妈是个疯婆娘!我姥姥说了不让我和你玩儿,疯病是遗传的能传染的。”
“打她!打这个疯子!”
只见后山树下瘫坐着一个蓬头垢面、浑身破烂脏兮兮的女人,身材臃肿肥胖。
她吮着满是泥巴的黝黑手指,脸上布满细细的疤痕和纹路,双眼浑浊无神,显然是个精神和神智不正常的人。
周围几个胖瘦不一的男孩子正嘻嘻哈哈,拿着石头砸她的头、用木棍戳她的身体和脸。
被打疼了,她就嘴里‘啊啊’的吼着,挥着手笨拙地挡着脸,反而引来了更密集的砸打。
“你们滚开!别打她!”
一个十来岁女生红着眼眶,从地上捡起石头反砸回去,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她自己的手背上反而被刮伤了。
有个变声期的男生扯着公鸭嗓:“二丫这疯婆子是你妈?那你是不是也是小疯子啊?你老爸不是不允许你们接近她、认她当妈么,你护着她小心被你小妈和吴叔知道了。”
他同伙捅了他一下,挪揄道:“你妈还睡狗窝呢,你是狗儿子?”
公鸭嗓不高兴了:“你放屁,你妈才是狗。”
“装什么,就你家里那点事儿村里哪个不晓得,你就是狗儿子……”
忽然,几个小孩儿看到了村尾忽然出现的顾之桑等人,顿时收敛了嬉笑和放肆,有的一窝蜂跑回家,也有不怕生的一个壮着胆子凑上来好奇问道:
“你们是来收‘货’的吗?不是昨天才收走一批吗?”
他的目光忍不住往顾之桑和黛西两个大美女身上瞧。
顾之桑微微挑眉:“什么‘货’?”
男孩儿撇撇嘴:“别装了,我是年龄小又不是瞎子、傻子,看到过好几回了。你们不就是……”
“阿旺!”一声爆呵声从后头传来,把男孩儿吓得一哆嗦。
顾之桑等人朝前看去,只见又是几个小岩村的青壮年气势汹汹赶了过来。
发出呵斥的是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瞪圆了眼睛神情阴沉看着自己儿子:
“你作业写完了吗就出来疯?和别人胡扯什么呢,小心老子揍你!”
这些村民的为首之人圆寸头,下巴有一道疤痕皮笑肉不笑盯着节目组的人,“各位就是来拍节目的大师们吧,我是小岩村的村长吴丰,我们也不知道你们要来参观,招待不周别见怪。”
他在心里骂隔壁村儿的陈向彪就是个蠢货。
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满口保证,说这些外乡人一定不会发现‘密道’、根本过不去村子,结果呢?
要不是他们接到消息赶来的及时,还不知道阿旺这小子嘴快要说出点什么!
说话的时候,他阴沉沉的下三白眼瞥了一下不远处瑟缩的小姑娘‘二丫’,女孩儿身子一颤,退后两步抿着唇往村里跑远。
吴丰又把视线挪回,“见笑了,村里孩子野性大,闹腾。”
寒暄几句后,顾之桑故作好奇问道:
“吴村长,小石村的陈村长不是说两边没有路吗,我们就是随便逛逛,没想到就逛到这边来了。”
吴丰:“这个啊……这就是以前废弃的土路,外头的大路都修好了谁走这儿啊。”
尽管跟来的节目组工作人员和选手们心里都清楚,这村长说的话不可能是真,但顾之桑却神情了然,像是相信了一样,不再追问。
她转而轻飘飘地看了眼不远处树下瘫坐着的、刚刚被村里孩子打砸的疯女人,“那个大姐是怎么回事,家里人呢?就让她坐在地上被打被砸不管她么?”
吴丰闻言,看了眼那疯疯癫癫、形容枯槁还在呓语的人,眉头不由自主皱了一下,眼中有些嫌恶。
他冷漠道:“她啊,是村里的一个疯子,谁要是去扶她就发疯一样上去撕咬,连自己男人、公婆和孩子都攻击,然后就被家里赶出来了。你说这样的疯子谁敢管?”
“村里人也是看她可怜也没把她赶走,平时也给她饭吃,再多的就管不了了。”
“原来是这样,那也是个可怜人。”
吴丰伸手引了一下,“几位不如到村子里坐坐……”
他带着节目组的人往前走了两步,发出的动静引起了树下的疯女人的注意。
女人抬起头,乱糟糟打结的枯发下是一张沧桑黄褐色的脸,她眼珠浑浊单纯是被声音吸引了。
但当她看到人群中穿着道士服的荀以顷、以及一袭方外之人常穿的长褂式袍衫的禾芈涂时,她脑海中最深刻、最痛恨的记忆浮现出一二,让她死水般发黄的眼瞳微张。
走在后头的村民听到阵阵‘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一扭头,就看到那疯女子不知何时撑着地站起来了。
她布满细纹的脸上满是恨意,面目狰狞,嘴里发出低沉的叫声,把这村民吓了一跳。
下一秒她发狂似得扑了过来抓挠撕咬!
“妈呀!丰哥这疯子发狂了!!”
吴丰神情大变,脸色难看道:“你们快、快拦住她!”
两三个青壮年男性村民把她按在地上,都差点要控制不住弹跳而起的疯女人。
“他妈的这疯子劲儿真大,嘶……还把老子的手背咬了一口,她不会有什么传染的病菌吧?!”一村民呲牙咧嘴地抱怨着。
被按住的疯女人挣扎着、喉咙中闷闷吼叫着,她抬起的脸上有一对充满恨意的眼睛。
而视线所及之处,竟然是荀以顷和禾芈涂站着的地方?!
荀以顷/禾芈涂:?
他们也发现了疯女人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挪动步伐,没想到女人的视线也直勾勾盯着他们嘶吼,满怀怨气。
四周其他选手和工作人员的目光有些不对劲,荀以顷蹙眉率先道:“我不认识这位女士,今天是第一次见,也不知道怎么招惹到她了。”
禾芈涂不明所以,耸耸肩,“我也。”
黛西看着嘶吼的疯女人面色不忍,“吴村长,这样压着她会不会让她很痛苦?”只见三个村民中,其中一人还拿拳头捣了好几下疯女人的后背。
吴丰开口:“你们三个,把她……把她安置在村委会的办公室吧,省得伤到外来宾客。实在不好意思诸位,这个疯子精神不好。”
眼瞧着三名村民架着这还在怒吼的疯女人就要离开,一直沉默不言的顾之桑忽然开了口:
“吴村长,一直放任她这样在村子里也不是个办法,我看村子里还有不少老人孩子,万一被伤到了如何是好。”
顾之桑笑眯眯提议道:“我们节目组有位白慈大师特别会看病,网友都称他为当代‘扁鹊’,说不定能帮到这位可怜的大姐,不如我们就去村委会给她看看。”
“那哪能麻烦你们。”吴丰一愣,没想到顾之桑会这么提议,他飞快拒绝后又加以解释:
“主要是我们之前也找人给她看过,带她去过大医院,人家说了治不好,别白费你们的力气……”
“没事的,医者仁心哪里能见死不救呢,对吧白慈大师?”顾之桑看向白慈。
被点到的白慈结结巴巴道:“啊?对、对的,我可以帮她……看一看。”
剩下的选手面色古怪,心道这个顾之桑不是向来捉鬼积极、其他都兴致缺缺只想下班么,她什么时候如此古道心肠了?
吴丰被那双带笑的瑞凤眼瞧着,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咬牙道:“那就麻烦几位大师了!”
一行人往村里的村委会走去。
前面三个村民拖拽着还在挣扎、试图攻击的疯女人,顾之桑负着手一派闲庭信步、欣赏着小岩村里的景色。
落在后头的吴丰心中怀疑、忐忑。
这些人为什么忽然管起了一个疯婆子,是真的善心发作,还是他们发现了什么?
可这也不可能啊,这女人疯了好多年了,过去的事情早已尘封,就连本村人也渐渐不再谈论她和那些事,她和以前也判若两人。
这些外乡人怎么可能知道这疯子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往村子里走的时候,一些在家门口乘凉、在树下打牌的村民都看到了这古怪的组合,像看到新大陆似得探着头往这边看稀奇。
吴丰呵斥一声:“都瞎看什么呢?家里的饭都做好了、活儿都干完了?”
他在村里似乎很有威望,被这个吼了两声,不少看热闹的村民都缩回了脑袋。
仅一个披着脏兮兮大褂子、夹着半支还在燃的烟头的老头凑了过来,他又黑又瘦个子矮小,一靠近目光便色眯眯地在三名女选手的身上四处打量,令人心中作呕。
顾之桑凤眼微眯,而奚海红和黛西也能感受到这老头儿视线的下作,纷纷皱眉怒目。
老头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黄牙齿尽显猥琐,对吴丰挤眉弄眼道:
“吴丰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又去哪里找了这么多美女?”
吴丰一看到这村里出了名的混不吝、无赖,就心道要坏事,他恼怒道:“老四叔你别张嘴就瞎说,别败坏咱们村子的名声!这几位是电视台来的记者!”
他故意加重了语气,提醒这老头子别犯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猥琐老头儿接收到了他话里的意思,倒是没昏头到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但他骨子的混劲儿上来了也没住嘴,反而颇为不屑地撇撇嘴:
“电视台的记者怎么了,那也是女人,也得嫁汉子得听夫家的话!现在的年轻女娃都学坏了,一个比一个虚荣拜金,抛弃生养自己的家乡嫌弃山里穷,都去大城市当二奶嫁土豪……”
吴丰听了这话气血直往脸上涌,恨不得上去堵住这死老头子的嘴,偏生这老头儿嘴皮子十分利落,根本就不给他插话的机会:
“要我说这些女人就是欠收拾,放着俺们这些老实男人不要,关在家里……”
他话还没说完,两个村民就在吴丰的示意下直接把他架走了,“老四叔你人老糊涂了吧?这说的都是啥话!”
把他强行弄走后,吴丰心力交瘁,解释道:
“诸位别误会,我们小岩村的人绝对没有这种想法,这老四叔是村里的一个光棍,五十多岁了老婆跟人家跑了有些愤世嫉俗,其他村民都是很友善的。”
顾之桑好脾气道:“没事吴村长,我们能理解。”
经历了这老无赖一闹,吴丰也不敢耽搁了,生怕路上再碰到村里个别心里没数、满嘴跑火车的混混泄露什么信息,一刻不耽搁地把人带到村委会。
到地方后顾之桑神色如常:“吴村长挺忙的吧,不用管我们,我们这边的医灵大师一定用尽办法治好这个大姐。”
她都这么说了,吴丰也不好赖着不走。
他给几个村名使了个眼色,“那就麻烦各位大师了,我怕这疯婆娘闹起来伤了你们,留两个村民看着她。”
这话顾之桑也没管,只当听不见,“你们把她松开吧。”
将疯女人压在凳子上的两个村民迟疑道:“俺们一松手她可就和疯狗一样乱咬人了!”
“松开。”
顾之桑语气不重,但周身的气场却让两个村汉心头一紧,半晌嘴里嘟嘟囔囔,“是你让放的,受伤了别怪!”
两人一拿开手,没了压制的疯女人当即就要弹跳而起,冲向荀以顷和禾芈涂的方向。
顾之桑反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往下一按,只见她刚刚抬起的屁股,就这么被重新按回了板凳上。
任凭她如何疯狂挣扎、把板凳弄得咯吱乱响、涨红了黄褐的脸庞也无法挪动分毫,只能瞪着浑浊的眼睛怨恨地看着顾之桑。
稍稍垂眸时,顾之桑的手掌紧贴着疯女人的肩膀,放开了自己的力量。
几乎是触及女人的肩头那一瞬,一股强大阴邪之力便直冲她的手心!
这种感觉之前数次如出一辙。
顾之桑能确定,这个女人身上的‘黑雾’很重,完全遮盖了一切面相、气息。
她的力量探入疯女人体内后宛如石沉大海,击不起一点水花,反而被一股强大的反冲力直击手心和面门。
这种粘稠的、充斥着邪恶的力量异常强大,哪怕她的这具身体道行在‘玄’高阶、临近‘地’阶,还有一股魂力保护着;
但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也就是顾之桑和疯女人肩膀接触的手心处,还是直接被这阴毒力量腐蚀掉了一层皮!
剧烈的刺痛从掌心传来,顾之桑知道她的手心肯定被腐焦了。
她面上毫无痛色,甚至勾起了唇角,目光中却一片冰冷。
原来这‘黑雾’真的在针对她!
这藏在疯女人身体里的阴邪力量,同抑制她这副躯壳道行精进的出自同源。
手心的灼痛还在持续,顾之桑能感觉那股阴毒之气还在疯狂地往她的体内、脉络中钻。
但她魂魄异常强大,有一层魂力护体,把这黑气挡在了体外,只是受了点无伤大雅的皮外伤。
更让她心惊的是,这疯女人的身上除了遮掩天机的浓浓‘黑雾’,还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因果之力。
这才是让顾之桑真正犹豫的原因。
有因果之力,恰巧说明她猜测地没错:
这个疯女人就是链接两个村子、甚至是整个南省山区事件的关键突破点!
哪怕‘黑雾’遮住了整个南省的天机、让顾之桑像个‘瞎子’一样寸步难行,可她还是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了节点。
只要揭开这个‘节点’,一切谜团都将迎刃而解。
但因为这个疯女人背后的事件牵连整个南省、涉及到无数阳间人的命运,揭开节点爆出真相的后果,势必也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所以她的身上才会有如此强大的因果之力。
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顾之桑迟疑了。
她上辈子不入世、不问事,一是不感兴趣,二也是不想让凡尘的因果累及修行。
玄门中的顾之桑是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门主,是人仙钧鸿的首徒;
这一次她真的要出手改变事世和人运么?
在屏息的三两秒中,顾之桑思考良多,身后的工作人员和两个村民只惊叹于她看着纤细无骨的手臂,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能把一个发狂的人轻描淡写压制住;
但其他拥有灵觉的选手,却感受到她周身淡淡的奇妙气场。
片刻后顾之桑长舒出一口浊气,眼瞳黝黑神情有些复杂,她好像变了一些,却又什么都没变。
弹指一挥,她脚下升起一个简约小阵,扭头看向身后几人:
“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几人神情正色,都站直了身体,荀以顷语气笃定:“你发现什么了。”
顾之桑眉眼淡漠,说道:“我说过世界上没有无‘因’的‘果’,也就没有毫无缘由的爱恨,无论是基于仇怨、嫉妒或是其他种种,都一定会有根据。而这个女人的恨意来得太突然、太奇怪了。”
“其实不用算命、仅仅看她如今潦倒疯癫的下场,就能知道她过往一定遭受过苦痛,并且很有可能就是这个村子施加给她的。但她的神智已经彻底崩溃了,就算看到村子里的人、被打骂折辱也痴痴傻傻无动于衷;
这样一个‘疯子’,看到你和禾芈涂两个陌生人,竟然怨念浓烈、恨不得生啖其肉,难道不奇怪么?”
禾芈涂蹙眉:“确实奇怪,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顾之桑瞧了他一眼,说道:“你和荀以顷唯一的共同点、也是同其他所有人不同之处,在于你们着装怪异,一看就是方外之人。”
两人看看彼此,一个是道士服、一个是长袍马褂,而其他选手都是普通的服饰。
还当真如此!
“所以……”奚海红语气恍然,“所以这个女人不是恨他们俩,而是恨穿着这类服饰的人?她疯掉难道是被方外的玄师所害?!”
荀以顷道:“仅凭这一点便作为证据还是有些牵强,就算如此,又和我们要查的案件如何串联?”
顾之桑轻轻摇头,看向白慈:“你能让她冷静下来么?她的思绪太混乱了,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
她当然不是依此为据,而是依据疯女人身上厚重的因果之力。
但这一点她无法解释,因为其他人感受不到,也不会相信她一个小小玄师能有这样的能力。
白慈说:“我可以试试,不能保证可以成功,精神问题很难舒解。”
他们交流时,旁边的工作人员和郑晓娜一脸茫然,因为在顾之桑的屏蔽下,他们只能看到几个选手嘴巴在动,却听不到声音。
郑晓娜:“你们在说话么?”
两个村民对视一眼,也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些人在搞什么。
白慈上前,用指尖轻轻贴着疯女人的阳穴两端,用自己的能力加以疏导。
一开始女人还挣扎得厉害,渐渐地随着白慈的疏导起效,她放松并冷静了下来,但还是痴痴傻傻做不出什么反应。
顾之桑也不失望。
之所以需要其他人的帮忙,是因为她需要获取一些能够破除迷障的线索。
可这女子身上的‘黑雾’太过浓稠,她一触碰疯女人,这些力量就疯狂攻击她。
疯女人平静后,黛西便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粗糙皲裂的手,闭上眼眸努力回溯。
顾之桑:“怎么样?有没有看到什么?”
黛西紧皱眉头,“……她的思绪太扭曲了,所有的一切都被扭曲成乱麻,我在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的只有痛苦、绝望和深深的怨恨。我能感觉到她的思维深处一块记忆非常深、被她藏了起来,这对她来说一定非常重要,但是有种很奇怪的力量在阻挠我去探看,就像……就像一双更高维度的眼睛在深渊凝视着我。”
说到这儿的时候,她的脸颊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水,神情有些痛苦。
两名村民坐不住了,起身凑了过来,“几位贵宾,你们是要干啥啊?”
余下的禾芈涂三人眯了眯眼,不动声色挡住了两人,“他们正在治病呢,不能被打扰。”
握着疯女人手的黛西咬咬牙,硬着头皮去触碰那块区域。
那一瞬间看到的画面,极有冲击力:“血……一片猩红的血,几个穿着和荀以顷服饰很像的人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有男有女,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她被锁链锁住了,然后……然后那些人非常恭敬地祭拜着一尊、一尊神像。”
顾之桑目光灼灼,“什么神像?什么样子?”
黛西牙关轻颤,怎么都形容不出来,和她共感的疯女人也在这一刻回看到了记忆深处的怨念,原本平静的面孔开始痛苦、挣扎。
“是、是一尊……”
说着说着,一注血渍忽然从黛西的鼻下溢出,见状顾之桑猛地抓住她的肩膀,魂力倾泻而出替她挡住了一股格外的阴邪、刁钻的攻击。
也就在这一刻,她‘看’到了黛西‘看’到的画面。
那是一尊手臂长短、铜身彩衣的神像,头部被雕成许多个面像,每一面都拥有一张张小小的、完全不同的脸孔。
有作哀怨状、有愤怒状、有兴奋状、有狠毒状……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在被顾之桑看的一瞬,它便消失了。
黛西猛然松手、退后两步,抬手擦了一下鼻下的血迹,旁边的选手们见状面色严肃,“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看向顾之桑,“我是没事,可桑桑……”
最后关头她能感觉到,是顾之桑帮她挡住了什么东西。
“我也没事。”
脸色微微发白的顾之桑睁开双眼,终于露出了今日以来第一次真心的笑意,“抓到了。”
当她看到那神像的一刻,所有阻挡在她身前、遮掩住她双眼的迷障,都被击溃。
疯女人脸上的黑雾逐渐散去,露出了分外清晰的命格线,等待着人来解读她的今生过往。
顾之桑语气真切:“今日多谢你们。”
白慈和黛西都摆手道:“我们又没做什么……”
几个选手有些愣住。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向来神秘莫测的顾之桑,给人的感觉似乎变得没有那么冷酷漠然了?
没有了‘黑雾’阻挠,疯女人身上的因果之力更是浓重得骇人。
感受着这股力量,顾之桑略一停顿,开始解读她的面相。
有些事情一旦管了,就注定会染上因果。
但却不能不做。
——
两个村民带着已经平静下来的疯女人走出了村委会时,还有些懵逼。
他们拨通了村长吴丰的电话:“哥,我们带着她出来了。”
吴丰:“那些人呢?发现啥了没?”
“没发现啥,一通装神弄鬼她还是痴痴呆呆的,不过倒是不发疯了,我盯着呢她一句话都说不齐全。我瞅着那几个大师挺失望的,可能也不耐烦了,说吃点东西就走,我就给他们找了个包厢点了餐。”
电话那头的吴丰松了口气,“那就好,他奶奶的吃完赶紧滚蛋吧。”
村民撇嘴道:“我瞅着这些人也没啥厉害的,而且他们好像也没在直播拍节目,怂他们干啥,直接把相机砸了人扣了,有上头的大佬庇护外头的条子根本查不到咱身上。”
吴丰蹙眉道:“你别犯浑,这些人毕竟是大节目来的,真在咱这儿出事肯定惹麻烦,让他们怎么来就怎么走就行了。”
“行吧行吧……”
正当这时,另一村民匆匆赶来说道:“哥,那几个人好像凭空消失了!我在店里头蹲着呢,听着包厢里没动静就有点怀疑,结果一打开门人真没了!”
吴丰/村民:?!
小岩村的傍晚是橙色的。天际的火烧云如一片红海,带着一股压抑和肃杀之气。
村里的人家都在准备晚饭,一时间村中道路寂静无声。
一个瘦巴巴的男孩儿坐在院子里玩儿手机,外放着搞笑视频,正是今天下午打砸疯女人中的、开口讥讽二丫的公鸭嗓。
厨房里一个比他大一些的女孩子正在烧饭,他不耐嚷道:“姐你能不能快点?我都要饿死了!”
屋子里缺了牙口的老太太听到声音努着嘴,“死丫头要把你弟饿死啊?”
好不容易做好饭后,女孩儿已经被热得满头大汗,摆好盘后老太太和男孩儿才大摇大摆坐上桌。
“去屋里喊你爸吃饭,哎你还拿个碗干什么?”老太太嚷道。
女孩儿声音怯懦:“给、给她拨一些晚饭啊……”
老太太满不在乎道:“昨天的馍馍不是有剩的吗,拿新鲜菜给这种不知道感恩的贱皮子吃也是糟蹋粮食,去拿馍馍给她。”
女孩儿沉默着没有反驳,闷声去了。
就在这时,这家大门从外被直接踢开,‘咣当’一声巨响把院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老太太跳起来,“你们、你们是谁啊?强盗土匪啊?!”
公鸭嗓瞪大眼睛,认出了这些人就是下午出现在村尾小路的人。
因为那条路只有来拿‘货’的人才能走,他们几个小孩子还以为他们是村子里‘合作伙伴’,后面回家后才听说这些人是外省拍节目的记者。
“你们……”
一脚踢开门的人,正是那群人中最惹眼的一个女人,她的眼睛又清明又冷冽,让人记忆犹新。
“桑桑,这么干不好吧?我们没有证据……”大刘压低了声音疯狂劝阻。
他也不知道顾之桑和其他选手说了什么,几人气势汹汹就往这边来,现在竟直接踹门而入、强闯民宅!
顾之桑勾着冷笑,“没事的刘哥,此事和你们无关。”
她既不是灵组的人也非玄门之人,不受拘束更无所顾忌。
既然决定要管,就不要同这些人费口舌、直捣腹地。
她径直走入了院中,要往掩着的客厅走,见状那老太太想拦,被她一个斜视直接吓住。
推开大门时,门后画面让所有人愣住了。
只见客厅的最里面墙角有一块乱糟糟的地方,地上铺着薄薄的褥子毯子,一个蓬头垢面精神恍惚的女人坐在褥子上,细得像一折就断的脖颈上套着一条锁链;
链子的另一头被熔在墙壁上。
她面前放着一个盆,里面是三两个干硬的冷馍馍和一碗脏兮兮的水,听到动静看到人,她已经麻木的大脑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一个被吓呆的女孩子贴着墙角,满脸惊恐地看着顾之桑。
见此情景,所有选手的目光都冷了下来,黛西和奚海红更是咬牙切齿:
“畜生!”
听到动静的男人匆匆从里屋出来,见这幅场景也知道事情暴露了,他神情一狠抄起墙角的铁锹,就要往顾之桑头上砸。
顾之桑连目光都没给一个,挡开他的攻击后抬起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上,直接把一个肥胖男人踹出三四米远,狠狠摔在地上。
那老太太嘴里哭喊着‘天杀的’,扑到儿子身上哭喊。
顾之桑走到角落蹲下身,目光直视着麻木的女人的双眼,“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一脚踩断了旁边的铁锹,铮铮的响动震住了嚎叫咒骂的母子俩、让他们神情惊恐,也让女人的精神逐渐回拢。
女人看了看顾之桑搭在锁链上的手,目光微动。
她太瘦了,精神状态也太差了,连她自己都忘了被像牲畜一样锁在这一方天地多久了,久到她早就忘了自己还是一个人。
她嘴唇微微抽动,是激动,也是犹豫和胆怯。
之前她跑过,可是失败了,下场就是如此。
这一次她真的可以再向外迈出这一步吗?她的人生真的还有希望和可能吗?
正当女人发出几个单调词语、想要说话时,被老太太搀扶起来的男人目光阴狠,死死盯着她:
“月华,你想清楚了,咱们一家人的事情不要闹得那么难堪让外人看笑话,上一次你犯傻我说了原谅你,你也给我保证过没有下一次了!”
叫月华的女人身体一颤,神情中流露出几分惊恐。
男人声音又软了几分:“咱们的孩子还那么小,他们还得读书啊,以后要上学、工作,家事闹大了传出去让他们怎么做人?你说是吧,你难道就不为孩子考虑考虑吗?”
“我知道我以前气性大,你看在孩子的面儿上别记恨我们……”
奚海红忍无可忍:“你特么闭嘴吧!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竟然、竟然把自己的妻子!”
黛西也动了怒,从包里拿出一个巫蛊娃娃。
那老太太看着气势汹汹的奚海红,强装镇定嚎起来:“月华啊,天底下可没有娘害孩子的!老大老二你们劝劝你妈,说你们不想她走啊!老二,老二你给你妈说你长大想干啥!”
公鸭嗓被他奶奶腿推搡着,颤颤巍巍带着哭腔,“我、我想读大学去大城市,考干部……妈,妈你别走,你不能离开我们!”
老太太又瞪里屋的女孩儿,“老大你说话啊!”
已经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其实已经懂得了很多东西,她看到自己的母亲——那个常年被拴在墙角形容枯槁的女人转过头来,盯着自己,心中各种滋味百感交集。
最后她还是‘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妈妈你别、别跟他们走,爸和奶奶知道错了,他们不会再这么对你了!我和弟弟以后也……”
女人眼中唯一的光亮熄灭了,巨大的痛苦像潮水包裹住她。
她想要挣脱地狱牢笼,面前就有一个触手可及的机会,但将要伸出手时她却有些迟疑。
长久的折磨削平了她骨子里的血性和勇敢,让她变得怯懦麻木、逆来顺受,尽管她对自己的孩子们很失望,可他们……他们毕竟也是无辜的。
尤其是女儿,常常会在后半夜偷偷出来,给她塞一些零食添一条毯子。
女人知道一旦自己跟着顾之桑走了,这个家、乃至这个村子也完了。
迟疑之中,她没有看到顾之桑的目光越来越冷,还带着些淡淡的失望。
“你想好了,就算这些人这样的自私、狠毒、无恶不作又残害无辜的他人,你也不愿意走?”
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清明的意识有些模糊。
一道影影绰绰的声音浮现在脑海中,发出了一声声诘问:
'值得吗?你是天之骄子、玄学天才,以后是要成神证道的,为什么要管这些凡尘蝼蚁的死活?’'瞧瞧这样的人,懦弱无能、毫无骨气,就算你捅破了这里天、看似解救出许多人,可他们都已经是这样的废物了,也都和这个村子融为一体,你才是破坏他们生活、害了他们家人的坏人。他们不仅不会感恩你,很可能还要怨恨你多管闲事,替他们的家人求情。
你为了他们染上因果,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是高高在上的神,神从不低眉,也不会着眼人间苦难,切勿被拉下神坛、染上凡俗气息。’
'瞧瞧这些可怜的孩子,他们才是真正需要你拯救的。他们没有参与这些案件,还有更多不知情的参与者亲属,你毁了这个村子,把他们送进牢狱,那么这些无辜的子孙后代就成了罪犯亲人,他们会丢了体面的工作、失去原本幸福的家庭;
这么多人的命,你要插手么?’
'……’
顾之桑的目光涣散一瞬,很快击破暮霭,重归清明。
她看了眼掌心焦黑的伤口,用力攥紧拳头,捏散了最后一丝丝灰雾,冷笑了一声:
“宵小鼠辈,藏头露尾!”
那‘黑雾’竟然附着了一丝在她的伤口上,趁机攻击她的灵台,想要用这些话让她质疑自己的决定。
只要她对自己的抉择产生一丝怀疑,这股极淡的力量就能抓住空隙、钻入她的体内。
只是顾之桑心性坚定根本不被影响。
顾之桑从不觉得自己是在救世,也没想过要插手谁的人生,更不愿意沾染因果、吃力不讨好。
她只是觉得人不是生而就该被拐卖、被欺辱、被迫家破人亡……
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无愧她的‘道’和本心,她只是在拨乱反正。
有的事情,所有人都清楚是危险的、并非有利己身的。
但必须要有人去做。
男人的声音还在院子里叫嚣,说这是他们的家事,又被禾芈涂踢翻出去。
这时被听到动静的邻居通知了的吴丰,带着一群气势汹汹的村中壮汉赶了过来。
他四下扫视,面带冷笑和狠意:
“诸位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小岩村把你们当贵宾招待,你要闹我村民的家事、害我村子人的前途和性命!
既然这样也别怪我们不客气,还是留下做客吧。”
一群摩拳擦掌、虎视眈眈的壮汉正要扑上来时,声声鸣笛从村子外响起,响彻这天的傍晚。
刚刚还面目狰狞的村民方寸大乱,“是条子?他们报警了!!”
“南省警署办案,放下你们手里的武器,请配合取证调查!”
——
女人被赶来的警署人员解开锁链、搀扶起来时,下意识想要寻找顾之桑的位置。
她还是想和顾之桑道一声谢,却发现那个女孩儿已经走出屋子了。
顾之桑带着一身因果之气、站在院子中抬头看看天际。
残阳如火,余晖洒在她的面颊和肩颈。
当声喧渐淡,顾之桑睁开眼睛走出了院门。
接下来她还要去一趟南省警署,把她现在知道线索、从那个疯女人身上看到的一些东西、以及一些玄学人士背后的推手都告诉警署的人,帮助他们更快、更详细地追根溯源,破获盘踞南省上空多年的犯罪集团。
直到坐上警车的时候,郑晓娜还一脸懵逼,不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两个村子里的不少人怎么就都被抓了、为何南省警方还要封锁这里。
一上车她就对着选手们追问个不停。
奚海红轻咳一声道:“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总之……”
她语气顿了顿,“唉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说!”
郑晓娜:?
“怎么了吗?和我有什么关系?”
顾之桑睁开闭目养神的眸子,淡淡道:“郑女士,我要先告诉一个消息,不好不坏。”
郑晓娜闻言,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顾之桑道:“你妹妹郑晓艳已经找到了,但是……”
“她也疯了。”
郑晓娜如遭雷击,整个人身体都僵住了,“你、你说什么?”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痴痴傻傻、蓬头垢面的身影,可她不愿、或者说不敢去相信。
顾之桑:“你刚刚已经见过她了,她其实……一直都在小岩村,那些知情的村民一直在欺骗你。”
郑晓娜彻底崩溃了。
她想到自己这些年一次次来到这个地方,带着爸爸妈妈在附近的村庄苦苦寻找。
有一两次她们来到小岩村的时候,也远远看到过那个疯女人。
当时她还没有那么胖、没有那么狼狈凄惨,郑晓娜和爸妈还觉得这样一个失智的女性往后日子很惨,只是唏嘘了一下便从她身边经过。
郑晓娜和郑家老夫妻从未想过,他们找了一辈子的妹妹、小女儿,其实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那些人要这么对我们一家人?!”崩溃的郑晓娜泣不成声,悲痛难忍。
开车的警员听着这肝肠寸断的哭声,也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始末。
他叹息一声:
可恨的人贩子,不知毁了多少人的家庭!!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