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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道爱之介来问她要不要做他女友的时候,九条若叶吓了一跳。随即她的脑袋里开始放映新闻。
“在某个深夜,一来自东亚的女留学生在自己公寓被发现死亡,死因不明。”
这位女性没有任何亲戚,只有一个男友,因此男友获得了她全部的财产。在往后无数深夜里,这个男人回想起他杀死了自己女友的那个夜晚,身旁都搂着另一个女人。
他并不为此感到后悔。
前女友一直活在他身边,依靠着前女友的资金他参与竞选,一步步往上爬,最终坐到了总理的位置,在不到五十岁的时候。
“怎么样?”神道爱之介说:“这样彼此都能省去麻烦,我认为是一个很好的提议。”
九条若叶回过神来,隔着神道爱之介,她看到了道格拉斯和他的妹妹米莉亚。
前者在追求九条若叶,后者对神道爱之介着迷到了发狂的程度,不仅到他们班来蹭课,更是跑去神道爱之介的住所楼下堵他。。
“为什么是我?”九条若叶自然问了。
“对彼此知根知底,比较安心。”神道爱之介回答。
我可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从你家附近搬走了,隔了这么多年重逢,哪里谈得上彼此了解。
“而且,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神道爱之介笑容优雅,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出来了怎样冒犯的话。
这时他还不懂用鲜花形容他人,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了口。
有些不愉快,但也不值得多费精力。
“好巧。”九条若叶下了高脚凳,拉住神道爱之介的领带,侧过头和他说话:“走吧。”
在那兄妹的角度来看两人就像是在接吻。在身后炙热的目光中,他们离开了派对。
“不过啊,”走到街头,九条若叶看着停在不远处的车,“要假扮情侣,选那个人不是更好。”
她说的是菊池忠,代代做神道家助手的菊池家。
小的时候,她还对他有些崇拜之情,隔了这么多年却觉得菊池忠变了太多。
“他是狗。”神道爱之介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主人和狗怎么能在一起。”
九条若叶瞪大了眼睛:“喂,能不能尊重点儿人啊。”
“恩?我不过说出事实。”他像是没能理解。
记忆中的神道爱之介,并不是这样的,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九条若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想必是同他父亲过世有关。
她并没多问。
在搬家前,她与神道爱之介坐在前后位,不仅从他人看来,关系良好,九条若叶自己也这般认为。但多年过去,彼此都只从他人那儿听到过对方的消息。
“你一个人住?”神道爱之介问。
“是啊。”九条若叶脚步一顿:“你不会还要搬来吧。”
“怎么可能。”他仰头望着高耸的公寓,目光转而落在她身上,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
九条家和神道家继承人在一起的消息,很快就在圈子里传开了。九条若叶也只是来留学,没定居海外,在神道爱之介与她的故乡,还有一间数寄屋,她每年假期都会回去住上一阵。
躺在榻榻米和躺在瓷砖上,没有不同。
“我的姑妈们想见你。”神道爱之介说。
做戏还是要做全,在定下日子后,九条若叶穿着洋裙去拜访,被问东问西,走了以后给了她个“还算得体的评价”。
“她们说我以后要步入政坛,结婚的话,一定要选好对象。”神道爱之介说。
“结婚?”九条若叶问,忽然笑了出来:“你在说什么胡话?”
“……是啊。”神道爱之介笑了笑。
突兀的沉默,九条若叶并未多想。她当然知道,在有着古老历史的家族中,政治联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要说她家的历史,比神道家稍短些,但九条家拥有处于政坛的神道家不可比拟的财富,不是依靠他人依仗才能得到,而是实打实握在手中的。
父母去世后,这些都落在了九条若叶的手里。远亲近邻一齐跑来,对她指手画脚,她已经成年了,他人的无端置喙只有多余。
如今她坐拥庞大财产,无数人都想围着她转,其中有知情者,也有不了解的人,而她答应神道爱之介,无非是为自己暂时寻找一处避风港,待她羽翼更丰满,自然要和他分开。
说什么结婚,九条若叶摇头挥去所想。
大学四年后,神道爱之介便回国,正式继承家业了,九条若叶在海外读了两年研究生,回国写博士论文。她和神道爱之介联络的频率并不高,一周大约一回,有了社交软件后,九条若叶倒是经常发,神道爱之介看到感兴趣的,便找她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两人的关系,没有比从前更近,也没有更远。
突然有一天夜晚,她睡得正好,手机响了。神道爱之介的电话,她不想接,但又觉得有什么事。
神道爱之介说,他在她家门口。
九条若叶走到窗边,雨幕遮蔽了一切,敲得人心里发慌,神道爱之介浑身都湿透了。他穿着与往常不同的华丽衣服,淋湿了的头发贴在皮肤上,滴滴答答往下掉水。
看上去,简直不像是他。
“你怎么了?”九条若叶要往旁边退开。
神道爱之介一切按住了她的肩膀。
原来他一直很痛苦,痛苦到要发狂,他一直想从现在的生活中逃开,他没法对他人述说,但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他想明白了,他也清楚了,他的生活已经成了这样,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造成的。一切都变了,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现在他很累,但又不得不呼吸,现在他想笑,但又忍不住流泪。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疯子吧。”他说:“我也这么觉得。”
门外风雨未经邀请,就跑了进来。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院外闪了闪灯。九条若叶还去医院看望摔伤了的菊池忠,他多少也透露了一些,虽没明说,九条若叶却明白。
“人不都是这样吗。”她望着神道爱之介:“如果我是上帝,看着自己的造物想了解神明创造的世界,他们的求知欲已经是一种疯狂。更不用说,人类不仅解剖动物,研究同类的尸体,还想尽办法要延缓死亡。多么弱小而脆弱的生物,如果不发疯,怎么才能活下去?我和你,他和她,所有人,不是早就生活在了属于自己的疯狂中?”
神道爱之介怔怔地望着她,将头搁在了她的肩上。
九条若叶终究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他流下的眼泪,多少打动了她的心吧。
又有什么关系。
无非是一场婚姻,无非是一个熟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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