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从来都不是呈现于纸张上的,而是在人与人之间的口口流传以及社会的潜意识规则。



    如果书写在了纸张上,那就是礼,是必须要遵守的。



    而规矩,很多时候可以不去遵守。



    只是所需要的代价是否能够接受。



    水三年觉得自己就能够接受目前破坏规矩的代价。



    毕竟他是太医院院使山永年最信赖的亲传弟子,更是如今的太医院副院使。



    在院使山永年如今专心大蒜素和当初那个能够将太子爷唤醒的青霉素后续医疗功效,他已经彻底的放弃了太医院的其他事情。



    于是,水三年就成了如今太医院名义上的话事人。



    医者。



    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有着特殊含义和地位的阶层。



    有皇家制造厂源源不断的大蒜素产出加持。



    如今的太医院医者们,地位更是上了一层楼。



    所以,眼下的水三年很不客气的,以人手不足只能为书报局一方的伤员医治为由,而拒绝了那些受伤的理学子弟医治。



    所谓的医者仁心,在太医院其实不少时候是不存在这一个规矩的。



    官医,同样需要去讲究一些规矩。



    所以,水三年现在打破了医者仁心的规矩,选择了遵守政治规矩。



    “已经给你上了大蒜素,这条手臂近期不要乱动,不然缝合的口子会裂开。”



    水三年穿着一身白洁的衣袍,对躺在书报局前院的唐可可叮嘱着,这身衣裳是太孙在于太医院讨论之后做出的改变。



    长得五大三粗的唐可可,今日里很是骄傲。



    整条左臂的伤口,沾满鲜血,让他觉得自己足以傲视整座应天城的读书人了。



    看了看水三年,点着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医嘱,唐可可便低头看着自己左臂上那密密麻麻的缝合针线。



    伤口处的鲜血已经被那种时刻想让自己灌进肚子里的,拥有着灼热的酒味的什么劳什子杀毒水给清理干净了,再涂抹上大蒜素,这就让他的整天左臂隐隐有些火辣的感觉。



    一名低级的太医院学徒,则是取出了一条几乎就是从新布料上扯下来的布条,开始在自己的手臂上缠绕着。



    唐可可抬起头,看向正皱着眉盯着书报局外面的水三年。



    “这缝合之术,也是太孙传给太医院的?”



    问完之后,唐可可还想要伸手动一动缝合处,却被那名正在为他包扎的学徒一巴掌拍开。



    水三年轻笑道:“此术算是太孙与院使一道探讨出来的。你且小心些,如今的用线还不算好的,若是崩开了,还得要再为你缝合一次。”



    唐可可老实了起来。



    解缙却从一旁,扶着腰躬着身子,吃痛的咧着嘴走了过来:“解缙多谢水院使出手施救,不知水院使能否为外面那些学子们医治一二。”



    水三年皱着眉看向解缙,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默默的摇头,挥手指向外面:“锦衣卫已经来了,外面的事情就成了桉子,我太医院插手不得。”



    水三年刚说完,解缙就看到书报局外面,已经有一队锦衣卫的缇骑出现在眼前。



    一名锦衣卫小旗官走到了书报局门前,伸头冲着里面看了一眼,随后便冲着里面拱拱手。



    解缙知晓,人家不是在对自己施礼。



    一个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还不至于被锦衣卫看在眼里。



    水三年点点头,朝着锦衣卫小旗官喊道:“太医院看过了,都是手脚骨折,亦或是体表有愈伤的,少有内伤。这些伤患你们锦衣卫应当是能治愈的。”



    小旗官嗯了声,回头皱眉看了一眼遍地的理学子弟,还有那近千名已经被府军卫前后围堵扣押起来的学子。



    小旗官说道:“我锦衣卫昭狱惯会治人。”



    说完之后,此人便转过身对着周遭的锦衣卫喊道:“镇抚使有令,此地学子私下斗殴,影响恶劣,皆入昭狱。”



    书报局外头,响起了一片应诺声。



    随后,那些锦衣卫缇骑也不管地上那些学子身上的伤势是否言重,能走的自己走,不能走的便拖向白虎街那边的锦衣卫衙门。



    东城墙根离白虎街不远,死不了人。



    然而,那小旗却不曾离去。



    而是向前一步,站在了书报局门槛石前。



    于是,水三年便转头看向腰扭了的解缙:“余下的,还是要解学士去应对了。”



    解缙点点头,扶着腰咧着嘴龇着牙走上前。



    到了锦衣卫小旗官面前,解缙还想礼敬一下,却被对方快前一步挥手道:“解学士今日辛苦,我等还是说事吧。”



    解缙张张嘴,看着对方沉迷的脸色,便点点头:“好。”



    小旗官说道:“今日乃是应天城内学子私下斗殴,这一点不知解学士如何看?”



    解缙默默回头看了一眼前院躺着的人,点点头:“自是如此。”



    小旗官又道:“既是私下斗殴,便是要处于罚钱亦或鞭挞之刑,不知解学士以为如何?”



    解缙瞪起了双眼,只是很快便泄了气,继续点头道:“大明律法如此。”



    小旗官再道:“即是斗殴,便须得双方,还请解学士协助锦衣卫,补全了锦衣卫的规矩。”



    锦衣卫什么时候有过规矩!



    解缙迟疑的看了锦衣卫小旗官一眼,锦衣卫从来就不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今天却偏偏要拿了双方斗殴的人回锦衣卫。



    这让他有些不大情愿。



    “书报局今日乃是受损的一方……”



    解缙刚一开口,锦衣卫小旗官便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小旗官平静的注视着解缙,冷声道:“锦衣卫今日是来拿人的,还请解学士莫要行阻拦之举,亦是莫要推辞,落了大家的情面。”



    这是要解缙自己交出人的意思。



    情面,双方都要给足了。



    解缙握紧了拳头,愤愤的瞪着书报局门槛石外的锦衣卫小旗官。



    对方却风轻云澹,姿态平静的盯着他。



    “我!”



    一声呼喊响起,解缙回头,便看到躺在担架床的上的唐可可昏了头一样的举起自己刚刚被包扎好的左臂。



    一丝血迹,从布条下面肉眼可见的渗透了出来。



    唐可可越过解缙,对着锦衣卫小旗官沉声开口道:“我去锦衣卫。”



    那锦衣卫小旗官亦是深深的看了唐可可一眼:“好。”



    旋即,方才有两名锦衣卫缇骑,从书报局外面走了进来,一前一后抬起了唐可可身下的担架。



    解缙赶忙上前阻拦,回头怒视小旗官:“今日是书报局的事,要去锦衣卫也得是本官去!”



    说着话,解缙就抽身将担架拦在了自己身后,横手挡住,面朝小旗官。



    小旗官目光一沉,低声道:“解学士,您是文华殿行走,参知政事,太孙需要你。”



    唐可可亦是在担架上拉住解缙的衣袖:“先生,学生去的锦衣卫,想来走一遭锦衣卫昭狱,学生此生方才不枉经历一场。”



    就连落在后面的水三年也不由上前,小声道:“让他去吧,不会有事的。”



    真的不会有事吗?



    解缙死死的盯着面前冷眼注视着自己的锦衣卫小旗官。



    最后,终于是长叹一声,而后转身看向唐可可:“你且去吧,若是在锦衣卫昭狱之中有事,本官自会替你讨回公道!”



    这一刻,解缙已经不管锦衣卫的森严和地位了,直接出口暗示在场的锦衣卫缇骑和那名小旗官。



    小旗官哼哼两声,挥挥手:“回衙门!”



    少顷,书报局前,除了姗姗来迟的应天府差役和上元县差役,守在门口,此处便再无外人。



    解缙腰上吃疼的呻吟着。



    水三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罐罐塞进了解缙的手里:“原本过来的时候,便想到会有跌打扭伤,这是我家祖传的方子,每日睡前抹上,轻轻摩擦片刻,只消几日便可。”



    解缙将小罐罐塞进怀里,对着水三年拱拱手。



    看着书报局前的太医院医官们已经将伤患人员处理的差不多了,便开口道:“今日有劳水院使了。”



    “举手之劳而已。”



    解缙却说道:“只是……”



    水三年眯着眼瞧着解缙:“昭狱里的那些人不会有事,锦衣卫亦是有医师的,虽技艺比不上我太医院,但也足用。”



    说完之后,水三年对着解缙摇摇头,也不再多言,便领着太医院的人出了书报局。



    今日就连锦衣卫都对这场冲突定义为私下殴斗,那他太医院就更没有必要前来这里出手救治伤患了。



    倒是这位解学士,终究还是个好人啊,心怀仁慈。



    只是这样的人,当真能成了心学圣人吗?



    水三年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制药厂那边的实验室,找上师傅山永年,好好的讨论一番这场事关整个大明的道统之争,他们医家又该如何自处。



    且不说水三年因为儒家的道统之争,进而引发的对医家的站位思考。



    书报局里,解缙忧心忡忡的望着满院的伤患,还有孙青书、胡文海带来的不曾受伤了的倾向于心学的人。



    他冷哼一声,叫了同样是在书报局里做事的孙青书和胡文海。



    孙青书年长一些,不是国子监的监生,却也是读书多年,只是屡次恩科会试不中,便留在应天也不返家。



    胡文海年轻些,如唐可可等人一样是国子监的监生。



    解缙望着两人,又是冷哼一声:“谁叫你们喊了人过来的!原本便是那些人动了手,也不过是我们挨打,可道义上却就是我等占了上风,下一期的文报就能大肆泼墨此处!”



    胡文海终究是年轻人,有些胆怯于解缙的发怒,低着头拉扯了一下孙青书的衣袖。



    孙青书转着眼珠子,低声道:“是唐可可。”



    “唐……”解缙顿时哑然,刚要转身,却因为腰上的扭伤,疼痛的失了声,良久后才咬牙切齿的望着书报局门外:“竖子!竖子啊!”



    解学士的怒吼,在书报局内响起。



    众人闻风而逃。



    “先生,或许今天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也说不准。”



    忽的,一道略有些阴沉的声音,从解缙的身后传来。



    这一回解缙学了乖,缓缓转过身,只见高仰止躬身低头合手站在自己身后。



    解缙眉头一皱:“何以此言?”



    高仰止抬头看向解缙,轻声道:“先前锦衣卫的人说今日书报局之乱不过是私下斗殴,他们很肯定,没有一丝犹豫。”



    解缙眉头愈发的皱紧,眉心成川,少顷:“太孙……甚至是陛下……知晓今日城中所生之事?”



    高仰止点点头:“若是没有太孙或是陛下的首肯,锦衣卫不会这么看似武断的将今日之事定性。”



    解缙点点头,伸手搭在高仰止的肩膀上,示意对方搀扶着自己坐下。



    等坐下后,解缙才说道:“事情不会上升到朝堂之上。”



    高仰止还是站着的,低声道:“先生瞧着,今日是否死人了吗?”



    解缙摇摇头。



    高仰止继续道:“没死人。应天府和上元县插手不得此事。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也没借口插手。锦衣卫这个时候出了手,这件事情那就是学子们私下斗殴。”



    解缙渐渐的沉默了下来。



    随后缓缓的转头看向不远处那高高的皇城城墙。



    长叹一声,解缙显得有些筋疲力尽的低声道:“先前,太孙与我说,心学之事不可留于朝堂之上。如今看来,我该将原本所想的依靠放弃。”



    高仰止点点头:“其实,陛下和太孙今日不再城中,便已经是对先生最大的肯定了。可道统之争,本就凶险,皇室和朝廷不参与,才是最好的选择。”



    解缙长叹道:“此道路长,何时平息。”



    高仰止应声道:“此道虽长,知己良多。”



    随后,高仰止便解释道:“目下,随着书报局第一期文报刊印发行,士林之中虽然出现我等设想的愤怒之局面。但亦有不少人开始了觉醒,开始思考何为儒学,何为读书人,何为心学,何为理学。更有人开始喊出,天下到底要如何治理。”



    “学生以为,只消我等掌握心学话语,先生所期待的那一天,终究是能看到的。”



    解缙不期抬头看向高仰止,目光深邃而平静:“你想要什么?”



    高仰止微微一笑,迎着解缙的目光:“学生只愿能学于先生之下。”



    几度审视之后。



    解缙缓缓的笑出声来了。



    “你与唐可可等人,自是本官的学生。”



    于是,高仰止也笑出声了。



    ……



    “今日死了人吗?”



    幽暗的屋舍内,一道模湖的身影坐在椅子上,注视着面前今日出现在书报局前的湖广学子刘景行。



    刘景行吞咽这唾沫,躬身低微道:“不曾死人,我等理学子弟伤了百十人,对面也伤了不少。如今理学子弟都被关押在锦衣卫昭狱之中,书报局那边只有一个名叫唐可可的国子监监生被关了进去。”



    “昭狱啊……”幽暗之中,传来了声音:“既然是私斗,那么你就该去应天府自首。”



    刘景行勐的抬起头,看向黑暗之中。



    随后才缓缓点头。



    “学生谨受教。”



    ……



    “教什么?教他娘的!种上两年地,啥都会了!”



    劳山皇庄,老村长对想要讨教农学的上林苑监右监正袁素泰怒骂不止。



    刚刚已经官升从三品大员的袁素泰,却只能是合手躬着身,带着一帮上林苑监的官员,低头忍受着老村长的鄙夷。



    在皇庄用过午膳,休憩之后的朱元章,已经是漫步向官道旁的车架。



    看了一眼在田埂上被怒骂鄙夷的袁素泰,皇帝却是满意的点起了头。



    “原本咱觉得从三品给的高了,如今看来,倒是刚刚好。”



    朱允熥搀扶着老爹,低声说道:“袁监正是个勤恳的人,也是个能做实事的好官。”



    朱标伸手拍在了儿子的脑袋上:“再夸也不会给升官了。”



    这时,朱元章则是问道:“城中今日可曾死了人?”



    朱允熥脸色立马凝重,沉声道:“先前的消息,不曾有死人,如今都以私斗的罪名关在锦衣卫里面。”



    朱元章点点头,眼神看向周围已经被收割了老大一片的空稻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朱标看了眼老爷子,低声道:“明日有早朝,父皇是否……”



    朱元章却是摇头挥手:“明日大本堂有课,咱要去亲自教授皇孙。”



    朱标愣了一下,无奈摇着头。



    然而,朱元章却又说道:“明日,太子陪朕去大本堂。”



    朱允熥眼看事情似乎有些不妙,当即开口:“爷爷,那明日的早朝?”



    朱元章回头瞪了一眼:“你不是咱大明的监国皇太孙嘛,你去主持明日的早朝。”



    朱允熥有些心慌,低声道:“可前些日子,还有父亲……”



    朱标却是立马开口道:“孤当年被你爷爷册立为太子,监国朝政,可是也独自面对过朝臣的。”



    这就没意思了。



    两人都撂挑子了。



    朱允熥翻着白眼,怎么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也成了背锅的。



    这感觉很不好,让他不由发自内心的同情起了目前还远在浙江道为自己背锅的老二叔。



    朱允熥还准备再与老爷子好好的商量一下,抬起头却见老爷子已经是上了马车。



    转过头。



    朱标已经是召唤来自己的贴身内侍,推开了儿子的双手。



    “你弄出来的事情,你自己办。”



    这就是连商量的余地也没有了。



    朱允熥只得是茫然的点点头。



    然而,老爷子和老爹的意思,他却是明白的。



    心学和理学的道统之争,不能上升到朝堂之上。



    今日出现了大规模的斗殴时间,明日朝堂上必然会有人逼逼赖赖。



    那么,自己出面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处理的怎么样,老朱家都有足够的余地。



    旋即,朱允熥目光幽幽的看向已经挂着一轮落日的应天城。



    明天,这座城里,又将要上演一出精彩的人生百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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