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初心,对生活的积极,对未来的希冀,抑或是对感情的坚贞?

    曾经的我把回到现代视为根本大事,苦心存活于皇宫不过是为了回家积蓄能量。自从有了佑礼,有了同行的朋友,我逐渐把这里当成自己生活已久的地方,一心只求安定,再也未起半分回家的念头。

    若说守住初心,我的初心早已不再,守与不守有何区别?

    “那贝勒爷守住了自己的初心吗?”

    “一直在努力。”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

    我轻叹一声:“可惜奴才听得懂道理,却办不到。”

    “你随我去个地方。”

    “可是奴才还要回去侍奉皇上。”

    “我会和汗阿玛说的,你安心。”他轻轻一笑。

    零星暖意隐现于他的眼眸,仅一刹那,原本燥热的心如淌过一泉清流,留下袭袭凉意。

    “会骑马吗?”

    我想也没想地回答:“奴才不会。”

    走下台阶,他动作迅速地骑上马,回头道:“上来吧。”

    见他伸出手,我犹疑地问:“这样是否不妥,奴才……”

    虽然身处西安,可我认为这样的行为仍是对四阿哥不敬。

    他把手抽回,面无表情地道:“只有一匹马,路途遥远,等你走到那里只怕已经天黑。”

    意识到是自己小题大做,我抱歉地道:“是奴才的不是,贝勒爷别放心上。”

    利索地上了马,我抓紧四阿哥的衣衫,好心提醒:“贝勒爷小心。”

    他点点头,随而策马扬鞭。

    夏日当空,熏风拂面而来,沉闷了许久的心情豁然开朗。若不是顾忌沿路行人,我真想像在草原上时那般引吭高歌,笑个自由自在。

    “到了,下来吧。”

    犹还沉浸在骑马的快感之中,我下了马抬头望去,大慈恩寺四个字映入眼帘,原来他要带我来的地方是佛寺。

    他对我一问:“是不是很意外?”

    怎么会意外,这本是你的心性。

    我摇头笑道:“奴才多谢贝勒爷,贝勒爷有心了。”

    跨过山门,他停下脚步道:“有心,我尚且算不上。”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道路前方香火缭绕,人群聚集,人们有序地拾级而上,神情无不肃穆虔诚。

    偌大的尘世,总会有比你有心的人,总会有出乎你意料的事,既然如此又何须介怀?

    “贝勒爷是第一次来吗?”

    “嗯。”

    他第一次来的后果就是我们信步于寺内,毫无目的。绕过大雄宝殿,一座高耸的石塔若隐若现于云端,让人顿起敬仰之心。

    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仅是远远观望,大雁塔的恢弘气势便已让我为它折服。行至塔底,石门门楣门框上的线刻佛像及砖雕对联极为精美,南门两侧嵌置有碑石。

    千年后,我身临其境地感受着盛唐遗风,仿佛那段繁丽的年华历历在目。

    “高标跨苍天,烈风无时休。”

    “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我顺着往下念,而后问,“贝勒爷有什么感慨?”

    他抬头仰望大雁塔,淡然地道:“谈不上什么感慨。”

    “奴才不信。”

    “想上去吗?”他自然地避开我的反问。

    我仰起头努力望向大雁塔的顶端,直到被阳光刺疼了眼才收回目光。

    “奴才能站在塔底看到它的恢弘已是幸运,上去反倒是对佛祖不敬了。”

    “檀溦。”他道出我的名字,“你对自己有何打算?”

    为什么人人都喜欢问我有什么打算,一个顶多算是在脑海里勉强勾画的景象究竟有什么重要?明知不会有未来,为何还要为难自己?

    “贝勒爷,打算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认真地看向他。

    他不料我作此疑问,冷淡地回道:“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

    “那贝勒爷有什么打算?”

    他走近栏杆,眺望大慈恩寺内的风景,面容沉静。

    我上前几步,试探地问:“贝勒爷莫非打算一辈子闲云野鹤,少过问朝中事务?”

    其他阿哥或多或少地表现出对政治的野心,多如十一阿哥潜心文武,少如佑礼,即使散淡也会时不时向皇上谏言,只有四阿哥,分外地心如止水。

    当然心如止水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暗潮汹涌之上表面的平静。

    “你希望我如何回答?”

    我走到他的身边,放眼远望,只觉视野开阔,心胸舒畅。

    闭上眼睛用心吸纳灵气,过了片刻,我睁开眼平心定气地道:“奴才相信贝勒爷所言。”

    “动静皆宜,这便是我的答案。”

    “那奴才祝愿贝勒爷得偿所愿。”我回头对他一笑。

    正准备转身观赏石碑,身后传来他浅淡的声音。

    “你呢?”

    “奴才从不杞人忧天,暂且走一步算一步,无任何计划可言。”

    这也是一种打算。

    回到巡抚宅院,四阿哥正好要去向皇上禀报灾情,和我一起来到皇上的居处。

    皇上正在与十三阿哥下棋,见到我俩前后进来,开玩笑地问:“老四,你倒是把我的丫头带去哪儿了,何以现在才回来?”

    四阿哥一本正经地道:“回来时经过大慈恩寺,子臣顺道前去参拜,汗阿玛恕罪。”

    “你带了她去转转也好,省得她老跟我抱怨说无趣。”皇上落下一子。

    我把茶盏放到棋盘两侧,故作委屈道:“奴才冤枉,竟不记得何时抱怨过无趣了。”

    十三阿哥看戏似的瞧我一眼,皇上左手一扬,好心情地一笑:“你那点小心思,我难道还看不透?老四,你快来看看我这棋局如何破。”

    父子三人相谈甚欢,我退到外间碰上前来换值的画屏,她小声告诉我:“巡抚大人的女儿叫你过去一趟。”

    “她找我什么事你知道吗?”

    “没说,不过应该不是好事,你小心点。”

    我别有一番打算,轻笑了笑:“也许是件好事呢。”

    来到富察书仪的居所,门外有位侍女,见我来了连忙进里面通传。

    “你回来了。”书仪缓步向我走来。

    我跟上她的步伐,笑着回道:“谢姑娘关心,奴才有惊无险。”

    “你和十三阿哥关系不错?”

    八卦的细胞开始膨胀,我摇头回答:“并非姑娘所言,十三爷讨厌奴才得很。”

    “那他为什么会好心给你买面纱,这说不通。”

    “也许十三爷只是不想让奴才丢了他和姑娘您的脸。”我往下深入话题,“看来姑娘对十三阿哥另眼相看呢。”

    被我猜中心意,她回过头薄怒道:“你别乱说,才不过见了两次面。”

    “那姑娘希望以后常常见到十三爷吗?”

    “你越说越过分了!要是让十三阿哥知道,还以为我……”

    “以为姑娘不矜持,不喜欢姑娘了?”

    她羞红了脸地问:“真的会这样?你不能唬我。”

    “姑娘若想知道答案,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气得大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听她说话有点像我那地方的音调,我绕着圈子问她:“姑娘不是西安本地人吧?”

    睁大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她吞吞吐吐地掩饰:“我是这里长大的,怎么……不是本地人了。”

    “你来自c市,对吧?”

    我步步逼近,见她神情大变,继续发问:“你不属于这个时代,你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对吧?”

    待抛出所有疑点,我站稳脚根,胸有成竹地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应。

    她杏目圆睁,似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消息,怯怯地问:“你是什么人?”

    “我和你一样,来自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c市人。”我爽朗地一笑。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紧抓住我的衣袖,反问起我来:“哪条河穿过c市?”

    不经大脑思考,我飞速地回答:“x江。”

    这场面像极了有奖竞答现场。

    “这可是我听过的最惊悚的话。”她很快回过神来,激动不已地问,“你也来自c市?你叫什么名字?”

    走到一处方亭,我直接坐下回答:“方圆园,你呢?”

    “c中十八班的方圆园?”

    这世上还有几个c中十八班,恰恰叫方圆园的!

    不对,她怎么知道我是哪个学校的?

    “你也是c中的?”我瞪大眼睛。

    她用力抱住我,兴奋地笑道:“我是千落啦,千落!”

    在西安还可以冒出个同班同学?老天爷,你要不要给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热情澎湃的认亲细节略过不提,那半个时辰,我们挑了最简单的经历分享,两人听后无不唏嘘狂笑,酣畅淋漓。

    谈话的结尾,她气急败坏地大骂我:“你居然还有心思八卦我!”

    要不是事先套出你的话,以你的性格,你才不会轻易透露给我呢。

    皇上一大清早携十三阿哥私访灾区,我们这些拖后腿的被指令留在宅里,原本打算私下找千落叙旧,谁知她被外婆家的什么人叫了去,得过几日才回。

    无聊透顶的我吃过午饭独自来到后花园赏荷,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

    采下一朵荷花,随意拿在手上把玩,我情不自禁地吟道:“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

    刚吟完词,天空开始密集地下起雨来。匆忙跑进凉亭避雨,见亭外雨水涟涟,我不由懊恼,早知如此就不耍文艺地过来赏荷了,还要落得个落汤鸡的下场。

    哼唱了无数首歌,这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把刚采的荷花插入髻间,我伏在石桌上打盹,下雨天,荷香与美梦倒也相配。

    许是荷香清淡的缘故,我午睡得极好,竟也没做梦,硬是睡饱了才悠悠醒来。

    惺忪的双眼刚起始运作,便看见亭檐下有一人负手而立,我不自觉地一动,一件外裳软软地倒在腿上,那人因我的细微动作缓缓回过身。

    四阿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拿起衣服,起身请安:“贝勒爷万福。”

    他直视着我,莫名其妙地问:“你可睡好了?”

    “托贝勒爷的福,奴才睡得很好。”我点头如捣蒜。

    “如此才没枉费这半个时辰。”

    我居然猪一样地睡了半个时辰,还让四阿哥在这里陪着?

    “让贝勒爷见笑了,奴才并未注意到您。”

    “无妨,借机补个觉也是应当的。”

    把衣服归还给他,我不好意思地问:“贝勒爷来多久了?”

    他似是回想了一下,回道:“估摸着有小半个时辰。”

    “奴才该死,耽误了贝勒爷宝贵的时间。”

    他却是一笑:“我本就无事,你无须自责。”

    见阶下放着一柄油纸伞,我释然地笑道:“贝勒爷好雅兴,也来赏荷花呢。”

    “如今虽不是枯荷时节,听听雨声倒也别有况味。”

    亭外荷花绵延,风雨潇潇,仔细听来确有一番枯荷雨声之感,美则美矣,却多少凄凉了些。

    “怎么不说话了?”见我一时无话,他主动地问。

    “奴才在体味贝勒爷的话,一时间忘了回答。”

    “那你体味出了什么?”

    豁出胆子,我诚恳地问他:“贝勒爷是否觉得孤寂?”

    “何出此言?”他侧头看着我,没有直接回答。

    “奴才每次见到贝勒爷,贝勒爷总是孤身一人。即使身边有五爷或六爷陪伴,可在奴才看来,贝勒爷仍然是一个人。”我把身体朝向他,情切地道,“无论是谁,一个人太久了总会孤独寂寞,奴才不希望看到贝勒爷这样。”

    “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奴才不知道贝勒爷发生过什么,可奴才以为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有限,任何人都需要排解。”

    “那你认为我该如何排解?”他的眼眸燃起一星光亮。

    “这……”

    我只想着帮四阿哥摆脱孤寂的影子,却不知道这影子来自何处,又该如何驱散。

    “你自己都说不清道理,如何来疏导我?”

    “奴才卑微,若贝勒爷有需要奴才的地方,奴才一定全心而付。”

    “雨停了。”

    眼前是他亲切的笑容,他轻快地道:“我送你回去。”

    共撑一柄竹青油纸伞,我和他静默地走过荷湖竹林,朝不再有孤寂影子相随的地方而去。

    经过数天的调查考研,陕西一带的真实灾情已大体被皇上掌握,期间两位阿哥与巡抚不断向皇上禀报各项措施的落实情况,灾民们的生活逐步得到改善。

    旱灾的事基本得到解决,过了三四日,待黄河治理工程勘察完毕,回京一事被提上议程。

    我虽不忍与千落分离,却也对此无可奈何。皇上有意命千落前去陪伴皇后,可又说时机不成熟,让她再等候一段时日。她许久未见朋友,如今相认却又面临分别,免不了一番哭啼。

    苦口婆心地安慰好这位朋友,我这才安心地踏上回京的旅途。

    告别了最热的天气,回京路上倒也还舒爽。断续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待回到京城时已临近万寿佳节,宫里因此布置得格外热闹。

    万寿节前一日,乾清宫来了一位特殊的人。成亲王在平定西北时大败敌军,一举获得突破性胜利,已于昨日班师回朝抵达京城,今日清早前来拜见皇上,一叙旧情。

    成亲王共有四子,除了早夭的第二子,长子佑沣年青骁勇,目前仍驻守于西北战地,三子佑澈品性端良,已初入朝堂,幼子佑淳年不过十岁,今日与他前来的是第三子佑澈。

    初次得见成亲王,只觉他雄姿英发,器宇不凡,颇有大将风范,其子佑澈长相清秀,举止有度。

    拜见皇上后,佑澈提前退出在偏殿休息,并不参与皇上和成亲王的谈话。

    “贝勒爷请用茶。”

    他接过茶盏问:“这是什么茶?”

    “这是西湖龙井,不知道贝勒爷是否喜欢?”

    “西湖龙井是好茶,自然喜欢。”

    他端起茶盏一品,风度温文尔雅,仿若又一个八阿哥。

    短短几句对话,便让我对他印象极好,以至于日后热心地成了他的媒人。

    万寿节当日一片和气,下午皇上设宴于舒音阁邀王公大臣听戏,众阿哥理应出席。不想碰见佑礼以免情绪失控,我特意与画屏换了当值,留在房里图个清静。

    不料蓝祁悄悄派人送信与我,说是想借万寿节这一时机约我们几个人相聚见面,时间地点定于申初一刻默含的住处。

    碧溪阁清幽静谧,少人来往,虽说位于朝福宫南端,但离舒音阁有一段距离,蓝祁将地点选在此处也算得当。

    计算好时间按时出发,我小心翼翼避开耳目来到朝福宫花园的一处偏门,在行至景寿宫时遇到一位面熟之人。

    “福晋万福。”没有躲闪,我站到她必经的路上笑脸恭候。

    四福晋向我看过来,盈盈一笑:“昨儿个贝勒爷还提起你,这会儿便凑巧遇见了。”

    “奴才多谢贝勒爷和福晋关心,不知福晋为何在此处?”

    “你又为何在这儿?”她弯腰拾起地上的落花,有意问我,“难道今日不由你当值?”

    “确如福晋所言,今日不由奴才当值,只是另有安排才来跑这一趟。”

    “莫非是来采花的?”她把落花抛入溪水里。

    感谢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理由,我顺口接道:“又被福晋猜中了。”

    “猜中什么?”

    听到四阿哥的声音,我转身行礼:“奴才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万福。”

    “今日好像不是你当值。”

    “是的。”

    他走开几步,提示道:“你是汗阿玛身边的人,行为举止一定多加小心。”

    我此刻出现在朝福宫必有缘故,而这原因并不为外人所应允,他这是在善意提醒,也是在暗中警告。

    “多谢贝勒爷提点,奴才明白。”

    “明白了可还要去?”

    我本就快要迟到,若是真的不去,只怕她们几个会活剥了我不成。哪怕此行暗藏风险,我也要冒险一试。

    “贝勒爷是守信之人,奴才以贝勒爷为榜样,自然不能失了信。”

    他回头注视我,叹道:“你啊,真是不让人放心。”

    我明媚地一笑:“奴才尚且知进度明分寸,请贝勒爷放心。”

    他又看了我一眼,方才向前走去。四福晋像是特意为我和四阿哥留出空间,直到我们谈话结束才从木桥上下来,紧跟上四阿哥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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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藏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54章 藕花深处,关雎,一本书并收藏关雎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