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夷形,大音希声。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台上女修无波无澜的声音随着术法传入每个人耳中,时而轻邈遥远,时而如轰雷乍响。
这并非是女修有意为之,而是周遭听课的二十三人皆作出一副昏昏欲睡之态,女修只好以术法辅佐,使他们集中精力。
然而饶是如此,这些后辈们依旧一副懵懂神游之态。
除了姜问。
此时已经是在幻境中的第七天,只余下二十四人。除第一天消失的八人外,后来又陆陆续续消失了八人。
姜问心下猜测,他们应该是被淘汰了,原因大抵是那越发磨人的药浴。
姜问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药浴的功效也越来越显著,她每日锻炼的份量逐步增加,完成的难度却相差无几。身体强度明显提升,如今若是让她带着第一天的负重爬山,她能三两下哐哐上到山顶不带喘气。
相较之下其刺痛难忍的副作用也更加明显。如今留下之人多是对药浴已初步适应之人,但几乎每天还是有人会被淘汰。
如今每天上午,门徒们自锻炼后便进入药浴炼体,下午便来此听女修讲解。
或是玄正界之来历,或是修真界之常识,又或者是修真界大小宗门势力之划分。
今天女修开始讲起道来。
说起“道”,姜问神思百转,能想出无数释义,但张口之时,又无法准确描述。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口中,却无法道出令人信服的完满释义。
前世闲暇时看了这么多本仙侠小说的姜问,若真让她说出个所以然来,那只有拿出那句典中典——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她可能对那些设定境界如数家珍,宇宙命运之表面释义信手拈来,可真正融入其中,她也只是个浮于表面的键仙。
因此自发现女修开始讲道后,她便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庆幸今日带了纸笔。
听了这么多日,她也早就回过味儿来,女修的课堂正是给他们这些修真小白扫盲。虽不知为何在考核中这样操作,淘汰出去的人如何补救,但姜问唯一能做的便是学习。
比起先前常识课堂的图文并茂,女修今日的讲解十分枯燥,背后的墙面也只堪堪浮现她所说的每句话和类似官方教材的释义,而她所做的,也不过照本宣科连带释放术法唤醒昏昏欲睡的后生们。
万幸姜问在姜朝歌的高压下早已认全了文字,并且练得一手速写毛笔字,墙上的文字也无甚生僻字,她记录得非常顺利。
女修似乎也知今日的课堂对于他们来说有些玄奥,因此讲解速度并不快,姜问记录之余,也在思考间记录下了自己的感悟。
女修之所言,无外乎“道”之玄奥,为无状之状,又言“道”为天地万物之本根。
这些姜问早已耳熟能详,令她感到新鲜的是,在说完“道”乃万物之源后,出现了一个比喻。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为天地根。”
多亏姜问在东岚待了几年,不然她真的看不懂这句话。
牝,意为女性生殖器。
玄牝,意为幽深的女性生殖器。
这句话的意思是,山谷与女阴外形及功能非常相近,孕育生命,生生不息。
即“道”为天地之始,万物之母。
纵然这个比喻非常生殖崇拜,但抛却看法,从本质出发,还是给姜问不少启发。
至少以前她将“道”认为是天地万物之本体,认为其就是自然的想法是错误的。
“道”为万物之本源而非本体,犹如母亲孕育孩童,“道”演化万物。
想认知“道”,便从认知其“子”——万事万物开始,以此凭借,从而踏上道途。
而“自然”,并非她所想的那个大自然,也并非等同于“道”,而是道以外的一种状态,是事物无外力改变之本貌和本质。
但“道”包含万事万物,所谓外力亦是道之所函,因此才有俗世之更迭,修士旁门左道之发展。
姜问想到先前知晓的兵修。
兵修,或者说剑修,是她熟悉又陌生的事物。
熟悉在前世八百十本的仙侠小说中,陌生又在今世的一面之缘中。
但最初的最初,当人还处于蒙昧之时,又何来兵刃工具?
兵修,其所持之兵,最初是凡人所铸,后来演变成修士之利器,又成为修士的护道之术,直至今日成为修士之法、立道之基。
修士以“兵”入道,可见“兵”这一“自然”之外的事物,亦是“道”的体现。
这是人之智慧的显化,亦是“道”的凝聚。
可见“道”包含万物,而非自然。
个人之所为为道,群体之所为为道,自然之轮回为道,王朝之更迭为道。
世之万物,其所行所想,所作所为,皆是其自身之演化,皆暗合“道”。
姜问拿着纸笔,独自站在静室门口,周围的同学早已结伴往山脚走去。
她站在那里,双眼紧闭,身形却好似有些透明,凝视时却又真实站立在原地。
山峰上原先无时不刻在吹拂的微风渐渐平息,于姜问为中心,形成一带无风寂静之地。
原先讲台之上的女修见状,难掩眼中惊异,原先无波无澜的眼神瞬间被一双灵动的眼眸取代,挥袖在姜问身边解开幻境的禁制。
瞬间,一股灵气漩涡在姜问身边聚集,向她的体内汹涌而去。
这番变故自然瞒不过修士们的感知。一瞬间,无数缕神识被分出探入姜问所在的幻境空间。
这些神识一进入,便被原本注视着这里的素谨老祖与玉旻老祖发觉。素谨围住所有神识,将其驱赶天边,连入传音频道。
“这个小家伙是在顿悟?”
“现在才是幻境第七天,就有小家伙顿悟了?”
“第七天?岂不是幻境开始讲道的第一天?!这悟性未免也太奇葩了吧?!”
“看她手中纸笔,可惜小家伙在顿悟,不好打扰,不然可以看看她写了什么。”
“我看中的小孩也不过记了些囫囵,这小家伙已经开始顿悟了!可惜啊……”
“可惜是素谨师姑看中的门徒,但凡……”
一众化神在频道中传音,倒并非有多激动,只是对比自己几千年前的懵懂,生出一种后生可畏的感慨。
其余被强制拘来的一众金丹元婴出窍修士的神识,皆闭麦默默看着这一切。
化神修士们的感慨也就只是感慨了,金丹修士们可谓五味杂陈。
今年能上土灵峰的金丹,可都是二百左右便结丹的天才,心中傲气不必多言。又赶上大世,心中已知这些准门徒中的佼佼者会与他们在二百年后的同伴,如何不五味杂陈。
还未开始修炼便已顿悟,被合体老祖看中即将收作门徒,真是好大的运道!
有些修士不禁有些酸溜溜的。但到底他们是青岚宗之天骄,心性修炼自是同辈佼佼者,不一会儿便调整过来,看向姜问的眼神带上一丝欣赏。
顿悟,是悟性极佳者的专属。若说灵根天生,无以改变;心性由修士之认知而来,可凭修行锤炼;那么悟性,便是处于二者之间,既是天赋,又在人为。
初闻道便顿悟者,自身之聪慧毋庸置疑。
在场金丹修士,都是灵根俱佳者,心性修行也在金丹之前列,唯独悟性不可求。悟了便是悟了,没懂就是没懂。
灵气可滋养神魂,提升悟性,到金丹之时,悟性便是凡人之时的数倍。
可架不住有些人的基数小啊,增长的悟性对于他们这个境界来说,只能说是够用,却不够令他们来一次顿悟。
姜问的悟性必不如在场的金丹修士们,毕竟他们已修炼二百余年,所增长之悟性不知几何。但姜问的悟性超然凡人,这种初始悟性自带灵动之感,足以完成他人所不能够之事。
谈话间,那讲道的筑基女修已然靠近众人神识所在的天地。此时,女修样貌未变,眼神却灵动许多,不再似以往无波无澜。
在场无论金丹小辈还是化神老祖,都是进入过浮生秘境之人,自然知晓其身份。
“见过逢吉师姑。”
“见过逢吉老祖。”
宗灵,亦是浮生秘境掌控者,祖师第十五门徒,逢吉。
在场修士自入门起,这位逢吉老祖便已是如今这般类似鬼修的状态,以宗门守护之灵的身份示人。
姜星朗甚至和好友们猜测过,云麓的鬼修功法该不会就是来自这位老祖。
毕竟玄正界明面上可没有鬼修,藏经阁那本鬼修功法来得十分蹊跷,是空斛真君翻找了所有功法后在犄角旮旯找到的唯一一本。
而这位逢吉老祖所创之主峰,是空斛真君师承的小主峰之祖脉,云麓算得上是这位老祖的不知隔了多少辈的直系后辈。
此时逢吉老祖含笑看了一眼混在众修士神识中十分显眼的,自带鬼修逸散磁场的云麓的神识。
云麓被她看得一惊,赶忙收敛逸散的神识,凝聚成与众修士一般无二,隐入传音频道。
好在她的这位直系老祖只是单纯地扫了她一眼,转首回应了其余人的问候。
“你们来得倒是快,可惜这小孩已经被素谨预定了。”逢吉老祖打趣众人道。
那女修本就是幻境之产物,处于虚实之间,因是用作准门徒考核,凝聚得随意了些,使得其容貌气质十分木讷,如今被逢吉的意志接管,灵气的眸子配上皮笑肉不笑的面庞,显得有些怪异。
在场众人谁没在这浮生秘境走上一遭?看见这位掌握着他们无数黑历史的老祖就发怵,更不要说面对着这样一张脸。
化神以下的小辈皆默默收敛,沉寂在频道中。化神修士里,那位因为嘴毒被素谨套过麻袋的枢济老祖已经默默抽回了对这丝神识的关注。
什么?他师祖来了?他不知道啊,这神识分出来后他就没关注过,可能是失联了吧?
一时忘形,竟就这般随大流过来了!这时有小家伙顿悟,必会引来师祖,失策啊!
最靠近他的述桢老祖察觉身旁神识已呈无主之态,默默鄙视一番,对逢吉老祖道:
“师姑祖,述桢先告退了。”
说完,述桢收回这丝神识,将注意力投入其他各处幻境中。
呵,枢济连神识都不敢收回,作这姿态,真是给小无言峰丢脸!
其余见自己无甚机会的化神也纷纷告退。
逢吉老祖在一旁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乐呵呵地看着底下小辈们的小动作,这倒是她漫漫求道路的一些小乐趣了。
乃诚老祖在一旁沉默,寻思自己是否也该撤了……毕竟他的大道和枢济差不多,与这位十五祖可以称得上是截然相反。
也毋怪枢济每回见了他老师师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精心培养的门徒,从小接受老师师祖的熏陶,耳濡目染之下却走了截然相反的大道,该说是他们教得不好还是枢济是天然的反骨?十五脉几乎可以仰天长叹师门不幸了。
更何况,修士有道争之说,长久与这位修为高深的长辈一处,他也会有些不适。这倒并非十五祖以势压人,纯粹是大道相斥的缘故,虽不如何难耐,到底会有些别扭。
但他对这位刚闻道就顿悟的后辈很感兴趣,作为一名化神剑修,这样近距离观摩姜问顿悟,自然察觉她顿悟的内容与兵修有一丝关联。
看如今未曾离去的修士,皆是意有所感的兵修。
还未修炼便顿悟已是奇观,至少乃诚修行三千四百余年,也只在其他世界听闻一二,无一不是天骄。
而以兵修之道为凭顿悟,更是他闻所未闻。如此骄子,若拜于素谨老祖这位法修门下,属实暴遣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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