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头村,小屋内。
林皓月搬了张小板凳,靠着火炉,临了窗,欣赏月色。月光,如一匹银色的柔纱,从窗口垂落下来。
她不禁想起龙靖霖生辰那夜的月亮,像戴着面纱的美人,皎洁明亮。场景仅隔数月,却仿若隔世。
娉婷拿了件青缎披风过来,轻轻披在她身上,“月姐姐,天冷注意身子。”
“娉婷,你看这月亮和京城的有何不一般?”林皓月指着那一轮冉冉升起的新月。
“这有何不一般,难不成天上挂的还不是同一轮明月?”娉婷一头雾水,疑惑不解。
“是啊,有何不一般……”林皓月懒懒得倚靠于墙上,轻轻合上眼,“虽天各一方,却可共赏明月。”
她将自己困在这里,日日思念,却装作毫不在意,从不提及太子府的一人一语。只能怨恨这绵绵长夜,弯弯月牙送来一片情丝,更易勾起相思。彻夜难眠,只盼快快入梦,在梦中不知与谁共赴佳期。
“月姐姐,那你在想着谁,想和谁共赏明月?”娉婷伸头朝窗外望去,不由地也思念起她那回宫赴命的表哥。
林皓月如蝶翼般的纤长睫毛轻轻颤动,口是心非道,“我记挂着我那孩儿,还有我那贴身侍女。不知他们日子过得怎样。”
“没有其他人了?”娉婷不相信。
林皓月咽了咽口水,轻飘飘说道,“再无他人。”
娉婷默然片刻,随即而道,“月姐姐,这世间夫妻竟相差甚远,有相濡以沫,恩爱两不疑,也有琴瑟失调,鸾凤终分飞。更甚者,虽相敬如宾,白头到老,却互为亲人,全无爱意。”
“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又岂能评判?”林皓月微微睁开双眼,柔声道,“你和朱大人郎才女貌,琴瑟和谐。日后定不会如我这般,搞得一塌糊涂,狼狈不堪。你必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娉婷将话听了进去,欣然而有喜色。却不知,这命运最是无常,痴情男女难逃离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那月姐姐你和白大将军呢?”娉婷曼妙眸光盈满笑意,“我一外人都看得出来,白大将军心悦于你。”
“你这臭丫头,胡说些什么……”林皓月站起身来,作势要打她,却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正好拦下。
“天色已晚,你们仍不困倦吗,还不就寝。”白昊将林皓月拉至身前,手贴在他的脸上,气氛颇为暧昧。
“白大将军所言极是。”娉婷微微屈身,连打着哈欠,“我这就去。”
“她这臭丫头,跑得真快……”林皓月闻此言,知她是故意将自己撇下,淡抿唇瓣,不知所措。
“月儿。”白昊轻轻唤她,“你设想过以后吗?”
“什么?”林皓月眉心微动,不解抬头。
“既已选择离开京城,你便自由许多。难不成你真的想一辈子困在这?”
河头村偏乡僻壤,人迹罕至,非长住之地。
“昊哥哥的意思是……”林皓月微蹙柳眉,不敢苟同,“可这是皇后娘娘选定之地,我岂能违背。天地虽大,我却早已无容身之所。”
“月儿,和我一同去边塞,见见我的虎豹军?”白昊反复揉搓她的手,生怕天冷着凉,“余生虽长,伴则忘年,吾愿一生一世庇护你。”
林皓月用尽力气抽开自己的手,蹙额道,“昊哥哥,我已是妇人,残花败柳之身,早经弄璋之喜。我从小视你如亲哥哥,从未掺杂男女之情,这你可知?”
白昊不以为然,坚定地说道,“我知又如何?你和靖霖不欢而散,成为怨偶。而我自认我才是你的天选良配,与你最合适之人。”
白昊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将她桎梏其中,无法动弹。
“我征战多年,总算悟出一个道理。少时流离失所,寄人篱下,养成怯懦的性子,遇事不懂争取,只求随波逐流,远离是非。”白昊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决心全然写在脸上,“原想做个闲散国舅爷,与你相伴于日月府,无人打扰,做永世的家人,安稳度日。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会离开我,嫁予他人,婚姻不幸。我恨自己的隐忍不发,犹豫不决,若是我早些向皇上求娶新妇,你又怎会和靖霖纠缠至今……”
“昊哥哥……”林皓月眼里的白昊哪还是从前的样子。他目光冷冽,暗藏凶狠,如一头猛兽张牙舞爪,向她扑来,似要将她撕碎。
白昊现如今脑子乱得很。战场上他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制胜于无形。可偏偏在男女□□上,他一知半解,秀才谈兵,还比不上小他数岁的情敌龙靖霖。
“昊哥哥,你清醒一点!”林皓月害怕地大叫,重重踩了白昊一脚。白昊这才放开了她。
“昊哥哥,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绝不会离开这里,也不会和你在一起!”林皓月气哄哄,狠狠撂下这句话,便往自己的厢房跑去。
白昊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脑子里竟只剩下一个想法,便是不管用尽何种方法,也要将林皓月带去他的圣地,让她和他永远不分离。
第二日,林皓月起了一个大早,候在白昊房门前。
白昊一推开门,便看到林皓月乖乖靠墙站着,排扇般的羽睫垂下,不发一语。
“月儿。”
“昊哥哥!”林皓月唇畔微染笑意,又略显局促,“月儿来给你道歉了。昨夜一时激动,说话难听,你别往心里去。”
“无妨。”白昊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是我有错在先,放诞无礼。你就当我昨夜是在胡言乱语,也别往心里去。”
林皓月明眸微动,释怀般笑道,“好。”
“那便容我给你们备办饔食,聊表歉意。”白昊没有笑,但那双眼睛却在忠诚的微笑着。
林皓月看着他真诚的眼神,怪不好意思,没有阻拦,叫来娉婷领着白昊入了后厨。
稍候,白昊便端着盘子回来,上面摆着三碗麦饘。
娉婷紧随其后,不悦道,“白大将军神秘兮兮,不让小女帮忙,连后厨也不让进。也不知这做出来的味道如何。”
“我加了胡麻,味道自是好极了。不信,你们尝尝。”白昊将盘子放至桌上,拿起一小碗递予林皓月。
娉婷肚子早已敲起了响鼓,一边揉着“咕咕”叫的肚子,一边手疾眼快拿起一碗,把舀满粥的勺子塞到嘴里,大快朵颐起来。
林皓月接过碗,凑近鼻子一闻,香味浓郁,令人心欢。
“胡麻粥养肺耐饥,明耳目,止心惊,治百病。你多食些。”白昊神色静宁而安详,在旁端详着林皓月一口一口慢吞吞享有这美味。
“昊哥哥你不吃吗?”
“我不饿,我看着你吃完。”白昊微仰着头,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腿上,嘴角轻钩。
娉婷狼吞虎咽,嘴里还念念有词,“没想到,白大将军厨艺和小女不相上下啊!这胡麻乌色且香,我可拿来抹油撒在白面饼胚上。”她囫囵吃完,“嗖”的一声又如同离弦的箭,往后厨奔去。
“娉婷这是急着去做胡麻饼?”白昊问道。
“娉婷这是被你的手艺惊艳,恐被你比了下去,这也要去露一手。”林皓月穿着一件略显简单的长锦衣,斜插龙靖霖送的金玉簪,尽显淡淡的幽雅。
白昊注意到那根发上的装饰,这张扬的雕纹和金玉材质,他不用想也知道出自谁之手,顿觉有些心堵。
突然,后厨传来动静,“嘭”的一声似有什么重物倒地,发出巨大声响。
林皓月惊得一下子站起来,眼巴巴瞅着白昊,“这是出什么事了?昊哥哥,你快去看看。”
“无事。过一阵子就好了。”白昊不为所动,肃然若寒星。
“什么?”林皓月忽得头晕眼花,眼前出现重影,站都站不稳,只能一手拉住白昊的衣袖,倚靠在他身上。
“月儿,稍稍忍耐,睡着便好了。”白昊将她揽入怀中,呵气道,“我不会重蹈覆辙,再将你拱手让人。你相信我,我会对你千般万般的好,比龙靖霖好上万倍。”
白昊臂膀孔武有力,仅用单只手便可将她拦腰抱起。她竟不知道她的昊哥哥腕臂间怎有那样大的力气,哪里还是她印象中曾经的文弱书生。
林皓月越发困顿,模模糊糊间她觉得自己被放在了一架马车上。白昊给她盖上了被子,放了个枕头,还贴心地阖上她的双眼。
“吾失罪于尔,乞蒙见恕。”言毕,白昊郑重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她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她不知昊哥哥到底放了什么药在粥中,使得整个人软弱无力,目眩头晕。
她内心恼怒,为何每个人都不愿过问她的意见,就擅作主张,决定她的人生。龙靖霖如此,皇后如此,连昊哥哥也是如此。
难道她就不配吗?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她也有思有想,有血有肉,为何她就要完全附属于男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她和那些地位低下的妾还是婢又或是姬,有何差别?命运忐忑,若是主人喜欢她们,便能过得好一点。如果不喜欢,又会被主人转手不知卖给何人。
晕过去失去意识的最后一个念头,她对自己说,林皓月,我命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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