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漱阳离开屋子后,吴念玉闭目躺在床上,脑中回想着他在陶然茶苑看见的那名男子。
那人的身影随着他愈发用力的回想反而变得模糊起来。吴念玉皱着眉,想起姬漱阳说过的话。
“我是跟着他才来到陶然茶苑的”……
所以姬漱阳为什么要跟着这个人?他为什么会引起这位雍国公主的兴趣?
这一路上,她都来无影去无踪,不在队伍的日子里,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吴念玉又不由得想起那双替他把脉的手来。她不愧是年纪轻轻便入天一境的高手,布满老茧的手心、短而整齐的指甲……无一不诉说着她平日里练武时的辛苦。一双仅凭三招两式就能辨认出武者门派的慧眼、对各类兵器如数家珍的渊博学识,都能看出她在武学上令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成就。这位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雍国公主,显然已经不是前朝那位备受皇帝宠爱、出生百日便被破例敕封的金枝玉叶了。
皇宫里的公主是什么样的?吴念玉想。他出生在天池寨,从未入过宫,自然也没见过皇宫里的公主。但在他的想象和李丛的描述中,那都是些纤纤玉指淡峨眉,盈盈一握楚宫腰的女孩子,华服金冠,锦衣玉食,必是一派奢侈华贵、楚楚可怜的风范。
脑中浮现出姬漱阳一身素衣,头戴帷帽,手握承光的身影。吴念玉摩挲着脖子上的长命锁,心想,她如何能不恨透了我?天下落入他人之手,亲人被悉数屠戮殆尽,从小到大受尽苦难……桩桩件件,都与他有关。
可他闭上双眼,陶然茶苑的土焙坑里,姬漱阳挡在他身前的身影还历历在目。
她究竟为什么要救我?杀光了那群黑衣人,砍下他的头,缚灵锁就是她的了。不但就此大仇得报,有了缚灵锁,里面浩如瀚海的真气便可为她所用,境界轻而易举就能更上一层楼,凭借她的武学造诣,更有可能脱凡入仙,直接进入天圣境。陈乔的观海园从此再无阻拦,离燕复国,指日可待。
吴念玉想不明白。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淡苦的药味从门缝飘了进来。左恒在门外叫道:“殿下醒了吗?喝药了。”
药不太苦,不过一大碗喝下去嘴巴里也不好受。吴念玉皱着眉头,想努力抿去嘴里的苦味,摩挲着碗沿,对左恒道:“我随身的外袍里有一份密语,你着人送信将它给左杜,他们是时候出发了。”
左恒去将那封信拿出来,“这就是从《观旗》里修改而成的密语?”
“不错。”吴念玉捂着胸口坐起来,“这套密语靠文字和手势传递信息,比原来的更复杂些。不过没关系,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要能让将士们清楚地知道每次分组和集合的地点、时间。”
“是。”左恒将那封信收好。
吴念玉看着他,“辛苦你了。这一切都结束之后,你弟弟就能和你团聚。你们是想留在我身边,还是离开王府回家陪母亲,都可以,我不阻拦。”
左恒笑了笑,“殿下只要需要我们兄弟俩,我俩在所不辞。至于母亲,自然也是可以接到身边的,何须请辞回乡呢。”
吴念玉站起身,拍了拍左恒的肩膀。“几个人里,你最辛苦。以后很多事情可以试着分摊出去,不必事事躬亲。”
左恒称是,扶着吴念玉在桌边坐下。
“估摸着扎西就要回来了,我看我们等到他再出发也不迟。你去把苏康和魏达叫来,我有事要问。”
过了不一会儿,苏康和魏达进来,和左恒一起站在吴念玉面前。
吴念玉问道:“在函谷关的时候,我记得你们两个出去逛过晚市,是么?”
魏达道:“不错。吃过晚饭后,我看外面热闹,和苏大哥一起出去逛了逛。”
“你们在街上,有没有看到什么眼熟的店面?”
苏康疑惑道:“眼熟?”
“不错。那种在其他地方也有分号的铺面,比如镖局、钱庄,或银号?”
魏达想了想,“有的。”
“什么店面?”
“有家明记点心铺,我在西京曾见过;还有家客栈,记不清叫什么名字了,长得也眼熟……”
“叫致一客栈,在函谷关也见过这家客栈的分号。”苏康道。
致一客栈……
“哦对!还有家钱庄!样子眼熟得很,不止在一个地方见过!不过天太黑,我也没看见招牌……”魏达挠挠脑袋。
“长什么样?”苏康问。
“咱们俩在那家杂货铺子的时候,对面的那家。二层小木楼,红漆的柱子,牌匾是金边波浪纹的,两旁挂着两个吉祥灯。”
苏康暗暗一惊,思虑半晌,开口道:“回禀殿下,在下知道这家钱庄。”
“哦?”
“此钱庄名为‘通宝’。据在下所知,全国共一百八十多家分号。至于牌匾上的波浪纹,想必殿下已经猜出,乃是与它背后的东家有关。”
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坐落于仙境之地,敛尽俗世之财……”吴念玉眯起眼睛,手中攥紧了茶杯,道,“观海园。”
夜已深,姬潄阳站在河岸边,看着面前的湖水。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摇摇晃晃地倒映着一轮弯月和影影绰绰的远山。
“如何?”她突然开口问。
苏康从她背后渐渐走近:“西京王殿下果然猜中了那探子或许是一路跟踪而来,想要获取什么情报。他叫我们过去问话,询问在函谷关是否有见过全国开张的票号或银庄。恰巧魏达在函谷关看见了通宝钱庄,只不过没认出来。我不知你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决定将那钱庄便是通宝钱庄的事实对殿下如实相告。”
“师兄不必顾虑我,越老怎么对你嘱咐的,你便怎么做就是了。”
苏康苦笑道:“师父可是嘱咐我,不必管那九皇子的死活,一路上最重要的是看着你,别出什么意外。”
姬潄阳笑了起来,“越老真这么说的?”
“那还能有假?”
“如此一来,我倒是有些同情吴念玉了。”姬潄阳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河中打起了水漂。
苏康无奈地摇摇头。
“无妨。师兄无需顾虑我,只管一路当好吴念玉的护卫,该怎么做便怎么做罢。如若我需要请师兄帮忙,定然会开口的。”
“如此说来,我还要问你,你托我之前在西京调查的黑音香一事,如何了?”
“当时时间紧急,没在勉堂查到什么线索。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设好了饵,就看他们何时咬钩了。”姬潄阳微微一笑,又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河里。
“这才是我这次来最重要的任务。”苏康道,“师父说,你不要轻举妄动,凡是涉及到这件事情,行动前一定要与我商量,必要时书信告知苍山十八落。知道了吗?”
姬潄阳看着这位之前只见过数面,但却在此次途中一力协助她的师兄,微笑道:“师妹明白,请师兄放心。”
两人说罢,一时无语,双双看着眼前泛着清波的湖水。半晌,姬潄阳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苏康看过去:“这是什么?”
“陈乔寄给我的亲笔信。”
姬潄阳将信递给苏康:“他们提醒我在西京城曾被人跟踪,但跟踪之人的身份没有查明,要我多多提防。”
苏康看罢信,深深皱起眉:“这……”
姬潄阳轻笑了一声:“如果不是他们跟踪在先,又怎会知道有其他人跟踪我?这封信提醒我是假,警告我是真。”
苏康叹了一口气。他之前只听师父说过,雍国公主与陈乔有隙,却未曾想已到了这样暗流涌动的地步。
“陈园主既然这样不信任师妹,又为何要令师妹应镖呢?”
“他并不是不信任我不会杀吴念玉,而是怕我中途离开他的视线去做其他的事情,比如调查魇山的事。”姬潄阳对此并不想多说,转移了话题:“我说起这个,也是想拜托师兄,路上若有我不在的时候,吴念玉一旦遇到危险,还请师兄全力保护他。”
苏康并不清楚姬潄阳的计划是什么,但也知道自己这位师妹主意大得很,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因此虽然师父说过此行最重要的是保护她的安全,但还是点了点头,应下了姬潄阳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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