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念玉看到手里抓着那薄薄的拓本的姬漱阳,脑子一片空白。他愣在那儿半晌,才轻轻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在这儿?”

    姬漱阳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她要怎么回答?说我其实从很早开始就一直在调查你和你父皇的关系?说我只不过是来问问话,压根儿没想到无意间会拿到这么致命的玩意儿?无论哪一种解释,现在看起来都像是蓄谋已久、欲盖弥彰。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她一直以来自诩冷静的思绪,巨大秘密的突然曝光让她措手不及,她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吴念玉他们闯进来时半蹲在地上的姿势,失去了任何该有的反应。

    偏偏这时候,那个被叫做何固安的太监锲而不舍地爬过来,胳膊攀向姬漱阳的脖子,在她耳边疯狂地大声说道:“公主,公主,东西拿了,不能不给我钱!给我钱,我什么都告诉你……”

    姬漱阳嫌恶地一把推开他:“滚开!”

    吴念玉听到何固安的话,不由得惊怒交加。

    “所以你途中时不时离开队伍,时常不见人影……其实是一边装作保护我,一边在挖我的老底?”

    姬漱阳没法解释。她途中擅离队伍,事关她自己的重大秘密,她还没能足够信任吴念玉,足以把等同于身家性命的秘密在此时相托。她毫无办法,只能尽量冷静地说:“我之前说了,我们都对对方保留了一些秘密。”

    然而吴念玉也没能足够信任姬漱阳,能让他在这样的时刻仍然无条件相信她的话。他看着姬潄阳冷静而明澈的双眼,知道她什么都猜出来了。此时此刻,这个屋子里的人,无论是那太监何固安,还是姬漱阳,按理来说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姬潄阳看着吴念玉阴沉的眼睛,知道完蛋了。此事今天绝不可能善了。

    卓兰在后面哭喊道:“何固安,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东西赶快还回来,你还能留条命!”

    何固安被姬漱阳一推,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他像只癞□□一样重新爬起来,喘着粗气大叫道:“还给你们,难道我就有命活吗?我已经把它给人啦,给人啦!你们想要,就去抢啊!”

    吴念玉冷笑道:“你真是蠢得可以。不指望西京王留你狗命,竟然盼望雍国公主能救你的命。难道你不知道,雍国公主杀人不眨眼,连地府的阎王见了她都害怕?”

    姬漱阳听到他的话,神情冷了下来。

    这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苏康站在旁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左恒和扎西已经拔出了武器,护卫在吴念玉身边。

    即使姬潄阳心里知道这是必然的,但看到这副架势,她还是不由得一阵难过。

    她有点累了。她藏了这么久的秘密……没人知道,没人理解。她不过是想在不违背本心的同时,尽好自己作为天子之女的最后一点本分,既能对得起为了这家国天下而惨遭杀害的父亲,也能对得起为了她斩脉断筋、武功尽废的老师……她不过是想要个两全其美罢了。

    她自以为周全布局、殚精竭虑……一路上苦心孤诣,还是一着不慎,走了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鱼与熊掌,果然不可兼得吗?姬潄阳心里悲凉地想。

    然而吴念玉并不知道姬潄阳内心翻滚着的惊涛骇浪。他只看到姬潄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自己。

    吴念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他不是什么受宠的皇子,只不过是当朝皇帝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一颗弃子,一个死了也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一切后顾之忧已摒除,她现在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杀了他,将这里所有的人灭口,然后取了缚灵锁,回到观海园,和陈乔联手,再次复起。

    友好和睦的遮羞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掀开,今早他们还一起坐在塌上品茶看景,斗嘴聊天……现在就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你答应洛川镖局这趟镖,他们给了你什么作为报酬?”吴念玉冷声道:“姬潄阳……年纪轻轻便入天一境的奇才,从不失手的杀手……就算你天天和洛川镖局做生意,若不是以重金相许,这次他们不敢随便主动请你。你说出实话,将拓本还我,就此离开,我保证不动你一根汗毛,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杀手?”姬潄阳被狠狠地戳中了。她只觉得荒唐,刚才心里泛起的那一丝怜悯和温情仿佛都变成了一场笑话。她嘲讽道:“别人胡说也就罢了,你敢随便说我是个杀手?我的一切遭遇,还不是拜你们家所赐?你外祖父卑鄙无耻当了间谍、叛徒,你父皇杀我全家,而你鸠占鹊巢,在我的封地上当你的亲王当了二十多年,事到如今,你也配跟我谈交易?”

    “鸠占鹊巢”四个字,像把刀子,狠狠地扎在吴念玉最不愿意别人提及的地方。他像一尊没有征得本人同意就被迫镇在庙里的佛像一样,日日假装自在又威风地待在那片充斥着对他的仇恨、嘲讽和猜忌的土地上,他从不想当这个可笑的亲王,这光鲜的称号,不过是掩盖他父亲一切恶行的遮羞布,是他人生最大的污点。

    “姬潄阳,”吴念玉咬牙切齿道:“我再说一遍,拓本还我,现在就离开!”

    姬潄阳一把将拓本扔给了左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吴念玉脖颈上抓来。

    缚灵锁!吴念玉一惊,下意识使出踏风躲开了姬潄阳这一招。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骤变,恨声说道:“怪不得你一直保护我到现在……你要我养着你的缚灵锁!是不是?你知道它在源源不断吸收我的真气,你把我当成养料,在给你的缚灵锁施肥呢!”

    他不知道缚灵锁的原理到底是什么,但与之相伴的这么多年,体内源源不断生成的真气无论如何都会被缚灵锁不知疲倦地吸走,已经让他对这宝贝真正的作用有了些许猜测。如今姬漱阳的举动更坐实了他的猜测:她在等,等他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河涸海干的那一天,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将这宝贝彻底夺走。

    姬潄阳一招不成,下一招出手,抓住了吴念玉的衣领。然而吴念玉仿佛能预判她的动作,在她手还没过来的时候就提前起势,随后右手两根手指像钢针一样,精准地戳在姬潄阳虎口处。她手一酸,忍不住撤了回来。

    吴念玉的右手紧追而至,下一招戳在她左肩,再次仿佛能预判未来一般,制住了她试图出左手砍他颈项的招式,紧接着乘胜追击,一脚朝姬潄阳膝盖踹过去。然而姬潄阳这次早有防备,她一个旋身躲开了吴念玉双臂的掣肘和抬起的那一脚,朝后面退开了。

    神机妙算之术。此乃太乙仙宗的妙算真人独传秘术,每次比试,能预判对手十招,使其时时立于不败之地。尽管在肉搏中制胜是神机妙算之术最基础的一步,但武功尽失还能有如此能耐,他明显之前本事比这高强许多。姬潄阳想,怪不得他不但拜了清风道人为师,还能得妙算真人青眼,原来不但因为出身尊贵,更是因为本人天赋上佳。

    可笑,他口口声声指控她欺骗,然而关于他武功的秘密,他对她只字未提,有什么资格控诉她的隐瞒?

    姬潄阳气血翻涌,承光出鞘,寒光闪烁,剑气一把掀翻了朝着她冲过来的左恒和扎西,紧接着一招“穿石”朝着吴念玉直逼而去。

    穿石,乃是若水剑第七招。其取滴水穿石之意,以最微小的招式,在极短时间内分多次持续注入极大的真气,并使用最大程度的力气出招,其威力能拔山倒树,可穿破万物。

    吴念玉赶忙闪身躲避。然而这剑气以横扫之势而来,瞬间便充斥了整个房屋,他根本毫无躲藏的余地。

    那名叫做何固安的太监见局势如此混乱,想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逃走。

    吴念玉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他猛然间转身,在何固安惊愕的眼神中用左手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捅向何固安的胸膛。

    何固安瞪大的双眼中映着吴念玉的倒影,吴念玉看着眼前那张惊恐的脸,轻声道:“还想逃?”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鲜血从何固安的胸膛中喷涌而出,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吴念玉扔掉他的尸体,转身看向姬潄阳,直面那把指着他的长剑。他的神情像枯萎的花,再也没有平时多情风流的伪装,只剩下萧瑟和肃杀。他的双眼中也没有任何恐惧,只是像深秋的冷风一样,寂寥而淡漠地扫向已露杀意的姬潄阳。

    就在这山雨欲来之时,一个人挡在了他面前。

    吴念玉诧异地定睛一看,是苏康。苏康一把将自己的青芒剑直插在地上,青芒顿时如定海神针一般,朝周围散发出一片剑气,像一层盾一样,将承光剑气的锋芒一下子击退了。吴念玉即使站在后面毫发未伤,也感觉到了那股无形的巨大力量。

    这是推山剑法,乃苍山十八落霞移居当家剑法之一。推山剑出,与穿石一招相碰,周围的土墙承受不住这样的巨力,裂出一道长长的深缝。

    “姬潄阳!”苏康叫道。他眼神坚毅,有如巍然不动的磐石,微微朝着姬潄阳摇头。

    姬潄阳如梦初醒,她止住进攻的势头,喘着气看了吴念玉一眼,转身迅速离开了这间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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