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潄阳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说道:“师父教导我凡事随心,对往事不必过于执念。这和陈乔的理念恰恰相反。而他也发觉我似乎醉心武学,对他的宏图伟业兴趣不大。我武学进境很快,和他的矛盾也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他把烟火蛊的粉末下在了我的粥里,让我喝了下去。”
吴念玉一下明白了。“他怕你威胁到他在离燕旧人中的地位,也怕你失去控制,武功过强,有一天你倘若被彻底激怒,恐会伤及他的性命。”
“不错。”姬潄阳道:“我是离燕皇室唯一的血脉,他不能杀我,否则便失去了复国的砝码。但他必须控制我,控制我的武学进境。中了烟火蛊后,不能耗费大量真气,意味着我不能以之前那样的强度修炼,而入天一境后,本身进阶就更加困难,所以我在一阶一卡就是五年。”
“所以他一路派人跟踪,不是在跟踪我,而你在跟踪你。”吴念玉道:“他不信任你会按照他的指示做事。”
“不错。况且他不仅仅这趟南渡在跟踪我,”姬漱阳闭上眼睛深呼吸,试图通过调整吐纳来缓解伤口带来的疼痛:“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我只要不在苍山,基本所有行踪都会被他跟踪。他的眼线遍布全国,我必须适当表明我的行踪,他才会放心。只有他们放松警惕了,我甩掉他们的监视才会轻松一些。”
吴念玉想起姬漱阳每次现身时那一身白衣帷帽的装扮。她唯一一次穿着不一样的衣服,就是他们在何固安的家里相遇的那天。
“所以你每次现身时,才会都穿着同样一身衣服,带着帷帽,是吗?”吴念玉问道:“你是在向观海园的探子报告你的位置,让陈乔自以为他掌握了你的动向。”
“除了在华山山顶的那个晚上。”姬漱阳笑道。
“嗯,偷上华山还要穿着,”吴念玉手指轻轻碰了碰姬漱阳的手背,觉得有些凉,便随手拿走了她手里的茶壶,转身出门去令婢女去换一壶新水,接着回屋来道:“看来相比金枝玉叶的贵女,公主确实偏爱当个逍遥自在的侠女。”
“何以见得?”姬漱阳挑了挑眉毛。
“公主那一身暗纹银绣的山矾长衫,确实看起来飘飘欲仙,颇有高人风范。”吴念玉戏谑道:“也不怪公主爱穿。看来前朝皇帝确实是至情至性之人,对宝贝女儿了如指掌,史书诚不欺我。”
姬淑阳偏头瞥着吴念玉,一双眼睛弯如新月,含着笑意。
一切从前令吴念玉感到匪夷所思的疑惑倏地解开,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病容却朝他微笑的女子,感到眼前的路从未如此清晰,这踽踽独行的艰难一路,到今天终于有了并肩同行的伴侣。
“缚灵锁还不能给你解开,”姬潄阳道:“你被禁锢已久,一朝恢复,真气过分充盈,倘若身体承受不住,会出大麻烦。况且,如果被陈乔发现缚灵锁已到我手而你却还活着,也会露馅。”
“明白。”吴念玉点点头道:“如今大局未定,还远不到我们露底牌的时候。”
姬潄阳点点头,整个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之中。两个人无言对坐,视线在静谧的空气中交汇,一场隐秘的联盟在这平静的氛围中渐渐形成。
半晌,姬潄阳看着吴念玉说道:“你一定要登上皇位。”
随着药效的减退,全身各处的伤口疼痛愈发明显。但姬潄阳下意识地不想让吴念玉发觉自己的异样,毕竟这平和的局面是如此难得。姬潄阳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抓着被单,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显得正常。
“为什么?”吴念玉问。
姬潄阳仍然不答,只是重复道:“你一定要登上皇位。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帮你。”
吴念玉看着姬潄阳,过了一会儿,他扶着姬潄阳重新躺下,看着公主的眼睛答道:“好,我答应你。睡吧。”
姬潄阳在吴念玉的注视下闭上了眼睛。吴念玉转身出门,恰巧遇见换好茶,捧着青瓷茶壶走来的申女官。
吴念玉伸手拿走那茶壶,轻声吩咐申女官道:“药效过了,公主疼得厉害。去叫大夫过来看看,能不能再开一副新药帮公主安眠。”
申女官转身走了。吴念玉说罢,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将热腾腾的小茶壶放在了床边的圆凳上,随后离开了静室。
门被悄悄地关上,屋子里一片安静。
姬潄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着手边正暖烘烘散发着热气的小茶壶。
第二天,吴念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四轮车,推着姬漱阳出去晒太阳。
崇福宫位于太室山顶,壮观的云海遮住了崖边的松柏,在脚下蔓延。日光没有了云雾的遮挡,暖洋洋地照在姬漱阳身上。她闭上双眼,感受着这来自春日的暖意。
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姬潄阳睁开眼,看到旁边一处平台上,扎西正在指导一个年轻的女孩武功。那女孩双手端着一把重剑,脚下扎着马步。一个不稳,被扎西用剑鞘敲了一下小腿,哀叫了一声,跪倒在地上。
吴念玉顺着姬潄阳的目光看过去,说道:“那是吉穗,我原来书房里的丫鬟。前两天出了事,我瞧着她颇有些当探子的天赋,便让左恒找人教教她基本的武功,以后出去做任务方便自保。”
“看起来扎西教的不错,”姬潄阳道:“之前丝毫没有基础的人,如今能拿得起重剑,马步也能扎这么久了。我看她之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还以为她吃不了这种苦。”
“你怎么知道她哭哭啼啼……”吴念玉疑惑地看向姬潄阳,却见她眉眼含笑地看着他,顿时明白过来:“你一路都在跟着我们?”
姬潄阳轻笑出声,“西京王殿下,您手下的侍卫武学还需精进啊。”
吴念玉顿时气结。
远处传来一阵马车轱辘走过的声音,姬潄阳被那声音吸引,转过头去看了看。
因为这次姬潄阳、苏康和魏达都受了很重的伤,吴念玉和清云道长商量后,决定以参拜的名义,在这里多住几天。这时走过去的是一排侍卫和侍女,手里拿着各种吃穿用度所需要的东西,正往静室走去。
姬潄阳的眼神落在了末尾一名侍卫的手上。那侍卫拿着一个长条木盒,恰恰是之前在洛阳的春玉客栈,摆在吴念玉房中的那个木盒。
吴念玉偏头看了看姬潄阳,无声地笑了笑,招手朝那名侍卫喊道:“东西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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