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师兄听闻此语,瞪大了眼睛去看女子手中的剑,瞧见剑鞘上的太阳纹,一把抓着小师弟就要走。

    “干……干嘛!”师弟被他无缘无故蒙住了眼睛,不停地挣扎着。

    “是雍国公主!这位卞大人今天怕是要血溅三尺了!”师兄在师弟耳边严厉地说着,“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回帐中!”

    “卞大人,卞大人!”这边厢,给事中们慌忙就要扶起卞朝叄,他浑然不觉,慌里慌张地起身,跪在地上朝着女子磕头:“下官……下官参见雍国公主!!”

    后面的侍从愣住了。他们抬起头看着姬漱阳,再看看卞朝叄,随即各个脸色铁青。

    “卞大人,这…这成何体统!”一个给事中低声说着,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往起拉,可卞朝叄这个时候吓得魂都没了,哪还管得上这些!自从皇室南渡,朝中便多有传闻,说这位公主辗转去了云南,被潜龙先生收养……后来新卫立国后,凡是当年参与“俪宫事变”的人,更是全部都被她杀了个干净!卞朝叄当年一时软弱降了新卫,本以为能苟且偷生了此残年,却没想到如今鬼打墙碰上了旧主!

    “公主,我,我……”卞朝叄抖得像筛糠,伏在地上看着姬漱阳的靴子,不敢抬头。

    周遭鸦雀无声,两位给事中不知所措,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有营地的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卞大人何故如此受惊啊?”

    吴念玉低沉而轻柔的声音自帐中响起,卞朝叄和两位给事中惊慌地抬头,瞧见吴念玉披头散发,靠在刚才那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身后,撩起帐帘朝营地中看过来。

    “殿……”

    “进来吧。”吴念玉打断正要讲话的给事中,说道。

    卞朝叄经过刚才这一遭,三魂去了六魄,被两位给事中架着抬进了大帐。帐中摆着一张大床,吴念玉坐在铺着羊毛毯的地上,半倚在床边,笑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殿下,刚才……”卞朝叄磕磕绊绊地说道,“刚才老臣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吴念玉一手撑着头,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卞朝叄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吴念玉轻笑了一声:“卞大人来了几日了?我前些天病了,没能给大人接风,大人莫怪。”

    卞朝叄被吴念玉生病这件大事转移了注意力:“回殿下,老臣三日前到的。殿下这是得了什么病?”

    “春夏之交,天气变化快得很。本王一时没留神,感染了风热。”

    卞朝叄从小看吴念玉看到大,知道他身体不好。区区风热对别人来说不过普通病症,对于吴念玉来说,却是有可能导致他重病卧床的。他关切道:“殿下可要保重身体啊。陛下一听说殿下病了,急得食不下咽,忙令下官快马加鞭赶来探望。”

    “劳烦卞大人辛苦,从临安到涂山足足六百里路程,卞大人四天便走完了,想必很是劳累。”

    卞朝叄听到吴念玉的话,心中多有慰藉,不由地微笑起来。然而他经过刚才一吓,脸色嘴唇惨白,配上一脸笑容,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多谢殿下关心,老臣本奉命去金陵看望七皇子殿下,于途中得了陛下的圣旨,这才改道来了涂山,路途虽远,却是不怎么劳累的,殿下不必挂怀。”

    七皇子早早成婚后吴昭便赐府金陵,和吴念玉一样,也是卞朝叁每年都要去探望的皇子。

    吴念玉点点头:“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卞朝叁关切道:“殿下如今病可好了?”

    “已好得差不多了。”吴念玉用银叉从旁边侍女的托盘里叉了一颗红果放进嘴里:“是我不懂事,让父皇担心了。”

    “诶,殿下言重了。”卞朝叄说罢,朝两位给事中抬了抬手。给事中得了令,起身离开了营帐,从门外搬了两个木箱进来。卞朝叄接着说道:“陛下知道殿下从小身体不好,特地给殿下拿了宫里的乌兰草、白果人参,给殿下补补身子,还拿了两张虎皮毯,说殿下若是怕冷,就垫到马车里,还有两颗夜明珠,晚上给殿下照亮……”

    吴念玉听完,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态度,从地上起身,朝卞朝叄深深行了一礼,正色道:“儿臣叩谢父皇!”

    卞朝叄扶起吴念玉:“殿下快快请起。陛下说了,此次探望殿下,纯属父子之情,因此不下圣旨、不派车队,殿下不必做君臣之礼。”

    吴念玉感激涕零:“我不孝,远在西北,多年来未能侍奉父皇左右,却仍能得如此关爱……儿臣何德何能!还劳烦卞大人回京后替我禀告父皇,儿臣定会在十二弟百日宴前赴京,不负父皇嘱托!”

    在场诸位大人,均对西京王殿下已故生母和当朝天子的故事有所耳闻。如今听到吴念玉句句情真意切,字里行间一片拳拳孝心,都不由动容。

    “殿下一片孝心,老臣定会代为转达。”卞朝叁和两位给事中朝吴念玉行礼道:“既然殿下如今已安好,臣等便先告退了。”

    “卞大人何时启程回京?这涂山大会的启幕式十分盛大,大人所有兴趣,不妨留下随本王一观。”

    卞朝叁道:“多谢殿下美意,不过老臣虽中途奉旨改道,如今还得回金陵去,完成陛下之前布置的事务,就不多留了。”

    吴念玉十分遗憾:“既如此,本王也不好强留大人。”他朝左恒招招手,“左恒,送几位大人回营帐。”

    卞朝叁行礼完毕,刚准备离开,跟在后面的一位给事中这时却开口道:“且慢。”

    这开口说话的给事中,留着胡髭,正是之前在帐门前不肯离开的那位。

    众人停下脚步,吴念玉挑挑眉:“你是?”

    那人行礼道:“在下乃门下省给事中唐礼,拜见西京王殿下。”

    “唐给事中有话要说?”

    “敢问殿下,殿下队伍当中,可有一身着白衣,头戴帷帽的女子随行?”

    吴念玉笑道:“我这队伍里的女眷多了,有人爱穿白,有人爱穿绿;天气热了,有人戴帷帽遮遮太阳,这我可是管不着的。”

    “此女随身佩一宝剑,上饰金纹。”

    吴念玉微眯起眼,神色不变,看着下首这名年轻的给事中:“大人想说什么?”

    “此人有可能是前朝余孽——雍国公主姬漱阳。其人无故出现在殿下营帐,十分危险!还望殿下身边的护卫小心谨慎防卫才好。”

    在场的左恒、苏康等人,听到他的话,脸色骤然间难看起来。就连卞朝叄都神情一变,朝唐礼瞪过去。

    吴昭篡权,其乃悖逆之举,天下皆知。即使他自诩上承天命,乃是效仿姬桓匡扶正道,更承袭离燕三省六部及各宫室制度,以表明继承大统,勉强封住悠悠众口,也抵不住大家的私下议论。离燕灭亡后,姬漱阳作为唯一幸存的皇室后代,众人皆以旧朝遗孤称之,按照旧朝封号尊其为雍国公主,从来没有人敢妄贬其为“前朝余孽”。

    吴念玉轻轻笑了一声,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半边脸,看起来有些阴鸷。他倒了一杯酒,举到嘴边,将喝未喝,语气含混言道:“唐给事中,仗义执言,一片赤胆忠心,堪为我卫国臣子表率。”

    唐礼朗声道:“殿下谬赞。涂山大会,各方势力鱼龙混杂。殿下万金之躯,万望保重,雍国公主一事,不可不查。”

    吴念玉哈哈大笑,一杯酒下肚,一把将旁边侍酒的那名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搂进怀里:“多谢唐大人关心,只是这涂山大会乃江湖盛事,本王不过是以天池寨寨主之孙的名义来凑个热闹罢了,怎敢随便对各路门派大肆搜查?更何况雍国公主乃苍山十八落潜龙先生的弟子,如果随十八落来参加涂山大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唐礼还要争辩:“随苍山十八落参会,怎会走到殿下的营帐?需得……”

    吴念玉脸色微沉下来,打断他:“唐大人居于庙堂之高,讲究多,江湖儿女自是比不上的。大人怕是不知道涂山大会,各派营地划分本来就多有重合,本着武学交流的原则,营地更是不设重防?本王背后有天池寨,不可破例。”

    卞朝叄沉着脸对唐礼道:“唐给事中,涂山大会,天池寨也会派人参加,自然会保护好殿下,江湖规矩与朝堂自然不同,不必强求。”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唐礼区区一个五品官员,却是不好再争辩。

    “卞大人,请便吧?”吴念玉微抬起眼睛,盯着他们一行人。

    这便是话不投机,要赶人了。卞朝叄等人急忙行礼,随后由左恒护送,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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