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海园。

    亨堂四周照旧门窗紧闭,厅中空无一人。旁边的一处五斗柜被人从中间拉开,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密道。密道尽头,是一间砖砌的斗室,正前方烛火通明,五层木架上密密麻麻摆着上百个排位,第一批正中央的排位上写着“文正圣师陈述敏之位”。

    这里正是陈氏祠堂。

    陈乔站在祠堂正中,背着手,盯着父亲的排位发呆。

    “大人,大人?”

    门外侍卫的呼唤打断了陈乔的思绪,他愣了一下,清了清嗓:“进来吧。”

    侍卫从密道走进来,看见满墙的排位,顿了顿,低头向陈乔行礼,双手捧着一个信封:“大人,霍公子的信到了。”

    陈乔将信拆开快速浏览了一遍,面色微沉。他思索片刻,问道:“他现在到哪儿了?”

    “回大人,已过了梨园山,大概还有小半日脚程,就到观海园了。”

    “让他回来以后即刻来见我。”

    “是。”

    “霍连走之前,吩咐你们去约穆罗见面,进展如何了?”陈乔问。

    “之前已派人往魇山送了信……但至今仍没收到回复。”

    “还没回复?”陈乔皱眉:“信送给谁了?”

    “给了穆罗座下一位护法,叫凛三弄的。”

    凛三弄……正是穆罗手下除了铁爪山、犬罗刹以外的第三位护法。此人擅用琴操纵傀儡,平时几乎从不出山。

    竟然是他接的信?陈乔沉思起来。看来穆罗的确不在魇山……公主说的是真的。可其他两大护法难道也不在?直觉告诉陈乔,一定出了什么事情。

    他沉吟片刻,吩咐侍卫:“去探探,魇山出了什么事。还有,让附近的分号多注意一下犬罗刹、铁爪山和穆罗的行踪。”

    “是。”

    侍卫转身离开了密室。陈乔目送他走远,回过身来凝望着先祖牌位。满墙的烛火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他凝视前方半晌,在香炉中上了三炷香,向父亲大人深深鞠了一躬,随后离开了这间封闭的祠堂。

    厚重的砖墙“轰隆隆”地关上了,密室中再度变得空无一人,只有数百个整齐的牌位,静静伫立在烛火之中。

    当日下午,霍连回到了观海园。

    他一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还未来得及换装休息,第一步先来到亨堂,将那块玉牌交还给了陈乔。

    陈乔举起玉牌,阳光透过上面雕刻着的沉香亭,照亮了下面一个小小的“棨”字。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眼泪从眼角渗出来,沾湿了他脸上深浅交错的皱纹。

    霍连垂目望着自己的脚尖,默然无语。

    陈乔将玉牌紧紧握在手中,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对霍连道:“你辛苦了。”

    霍连抿了抿嘴,道:“事情的经过多有波折……这块玉牌被绑在涂山大会折柳赛的金柳枝上,藏在花瓶中。在最终角逐盟主之位时,被参赛的武者从花瓶中拽了出来。”

    陈乔大惊:“什么?那这玉牌可被人瞧出端倪了?”

    霍连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想着倘若被人发现玉牌玄机,岂不坏事……只能冒险出手去抢。本届涂山大会的主理人吕无风被激怒,当场出手阻止了我。”

    “然后呢?”

    “是……”霍连迟疑道:“是公主救了我。她出招挡住了吕无风一击,将我救下。这块玉牌也是她托双鸳阁的阁主萃娘问吕无风要到的,说这本是陈家的东西,理应物归原主。”

    陈乔知道公主对自己多有怨怼,听到这番话,不由动容。他沉默半晌,问道:“公主在救下你之前,可有在涂山大会上公然露面?”

    “未曾露面。”

    “看来这次是我们坏了公主的事……”陈乔感叹道:“她为了救你,露了行迹。”

    “在下对此也是心怀愧疚……但老实说,公主出手凌厉迅猛,行动果断,没有被人发现身份,想来应是无碍。”

    事已至此,也只能静观后续了。陈乔无奈地摇摇头,接着问道:“公主救下你之后,将你带去了哪里?涂山大会戒备森严,你惊动了主理人,必然会被通缉。”

    “带去了……西京王的营地。”

    陈乔听罢,抬头看了霍连一眼。

    霍连端详着陈乔的脸色,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最后送走我的也是西京王派人找的马车。车夫按照公主的吩咐,将我送去了汝州通宝钱庄的分号。”

    “公主和西京王,关系不一般呐。”陈乔沉声道:“之前他们二人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两个看起来好生奇怪……”

    “大人的意思是……”

    “这对冤家这么走了一路,怕不是生出了些小儿女的心思来……”

    霍连惊道:“总不至于如此!公主和那西京王之间,可是有着血海深仇啊!”

    陈乔没接霍连的话茬,只自顾自道:“怕只怕,一路拖到临安,公主下不了手了……”

    霍连试探着道:“公主想必有自己的打算。”

    陈乔叹了一口气:“罢了,此事留待以后再说。你在涂山,除了这玉牌,可发现别的线索了?”

    “我在涂山来回搜寻了两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而赛场中戒备森严,除了各处巡逻的判罚官,还有守护大阵,寻常人是进不去的。”

    陈乔听罢,深深皱起眉。

    霍连想起姬漱阳在涂山嘱咐自己的话,思索片刻道:“大人,恕在下直言,这玉牌出现在涂山,九成是吴昭布下的陷阱。无论是活人还是陵墓,棨微和棨明真的在涂山的可能性很小。”

    “或许只是你没找见呢?”陈乔看着他:“你也说了,赛场中是进不去的。更何况,吴昭把棨微、棨明两兄弟的线索透露给我们,定是有所求。既然有所求,又怎么可能让我们轻易找到?”

    “大人!”霍连没想到事已至此,陈乔却仍执迷不悟,焦急道:“如今我们仍在暗处,吴昭正是没有掌握我们的弱点,才用陈氏兄弟引我们上钩啊!如今尚未到最终的决战时刻,假如他真的掌握了棨微、棨明的行踪,是不可能告诉我们的!大人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你!”陈乔怒瞪向他。然而霍连丝毫不惧,直视着陈乔的眼睛:“大人,我是霍家的儿子,陈家惨遭灭族,霍家又何尝不是呢?此等切肤之痛,我与大人感同身受。”说到这儿,霍连的眼眶红了,“可一味沉浸在痛苦之中有何益处?逝者已矣,生者若是因为执迷于逝者之痛而平白遭受奸人的算计,岂不是让亡灵不安吗?”

    陈乔愣了一下,看着霍连。他的眼中闪着泪光,倔强的嘴唇紧紧抿着。曾经衣衫褴褛逃难到云南,哭着来投奔他的少年如今已长大,他的个头已经比陈乔都还要高了,曾经清秀的眉目也渐渐透出成年人的坚毅。若是棨微还活着,也当是如霍连这般英俊挺拔的潇洒男儿……

    棨微,棨微。他才是陈家未来的希望。

    陈乔敛去神色,平静下来。他对霍连道:“你说得对。是我过度执迷于此事了。你一路远来辛苦,快去休息吧。”

    霍连看了看陈乔,行礼道:“是。”

    陈乔看着霍连渐渐走远,将那块玉牌重新拿了出来。小小的沉香亭上面的牌匾乃是镂空雕刻而成,此等工艺极为精巧,乃是先帝姬衍当年为表陈述敏十年主持科考之功,命工匠御制而成,全京城的高门大户中,是独一份的。霍连正是靠着这镂空浮雕的牌匾,才辨认出玉牌的真假。

    陈乔在那玉牌上摩挲片刻,从斗柜中拿出一把小刀。他将刀尖插进牌匾下的空隙中,轻轻一挑。

    原来那牌匾下方竟然还藏着隐秘的机关,被他这么一动,一个极其微小的抽屉从里面掉了出来,抽屉中放着一个指甲缝大小的木简。

    原来这处巧夺天工的机关,乃是陈乔的大哥陈旬花重金委托落袈山所制。此玉牌一共两块,抽屉中分别藏着陈棨微、陈棨明的生辰八字。陈乔将那块木简取出,找来一个凹面小鉴,将那木简放在下面端详。木简上芝麻粒大小的字在鉴下被放大,却见那木简上刻着的,并非陈棨明的生辰八字!

    陈乔一惊,凑近仔细一看,只见那木简上刻着四个数字:四三一零。

    四三一零?什么意思?

    他思索半晌,将这串数字抄在一张纸上,叫进来一名侍卫。

    他将纸递给侍卫,吩咐道:“派一支小队去涂山,继续搜寻和棨微、棨明有关的线索,尤其留意有没有和这串数字有关的地方。”陈乔命令那侍卫近前,低声对他道:“注意,这件事,不要让霍公子知道。”

    侍卫跪地领命:“在下遵命。”

    霍连回到屋内,洗漱一番后,脱了脏兮兮的外袍,只着内衫,坐在床边陷入沉思。过了半晌,他站起身,将挨着内院的窗户悄悄打开了一个缝。

    内院没有一点人声,安静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霍连悄悄合上窗户,换了身干净的外袍,出了门。外面的侍卫瞧见他,热情地打起招呼:“霍公子回来啦!”

    “可不是!”霍连心念一动,笑着搂住他:“这一路风尘仆仆的,现在又饿又累。怎么着?陪我走一趟,去镇上的桥井院买桌酒菜?”

    “哟,这会儿可不行,上头临时安排换了班,我得去赌坊巡逻呢。”

    “临时换班?怎么回事?”

    霍连是陈乔身边的心腹,对观海园的大小事都心知肚明。侍卫不疑有他,悄悄附在他耳边道:“听说派了一支小队出去,打乱了原本的巡逻计划,才临时抽调我和其他哥儿几个去前院。怎么,霍公子不知道这事?”

    “不知道啊,”霍连漫不经心道:“估计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您都不知道啊?那估计是了。”侍卫道。

    “不过你也别到处说了,万一是你们头私下有点什么安排,你这一不留神告诉我了……”

    “您瞧瞧!”那名侍卫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您就权当没听见,没听见啊!”

    “自然不会难为你。”霍连潇洒地摆摆手:“走了!”

    他走出观海园大门,骑着马一路来到镇上的桥井院。随后将马拴在一旁的栓马柱上,转身进了隔壁的一家车坊。

    片刻后,一辆马车从车坊后院疾驰而出,驶向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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