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月港口,一名男子从一艘船上下来,走过栈桥,来到观海园门口,停下了脚步。
门口的护卫瞧见他站在柱子下面一动不动,便开口道:“赌坊走正门,钱庄走两边侧门,请勿在门口停留。”
那男人看了看他,笑着说道:“我要见陈乔,陈园主。”
每天要求面见陈乔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护卫见多了这种自以为非常重要的“贵客”,心里不由觉得他好笑。不过观海园向来纪律严明,要求他们不能对客人表示出不满或轻视,护卫便也只是挑了挑眉,问道;“有何贵干?”
男人胸有成竹,对他道:“你就跟他说四个数字:四三一零。”
护卫盯着他,从旁边招来一名同伴,命他进去找园主。
男人在外面耐心等待了一刻钟,那同伴走出来对他道:“园主请你进去叙话。”
男人跨过门槛,在前面护卫的带领下,穿过人声鼎沸的杉采赌坊,来到一处基座由汉白玉雕砌而成,散发奇香、种满奇花异草的喷泉,接着朝左边一转,往一处双层飞檐小楼走去。
小楼里窗户紧闭,仅靠中间的天井照明。男人随着护卫走进去,却见里面空无一人,他刚想开口询问,那侍卫却转身离开了,还不忘关上了门。
屋内一片寂静,他盯着紧闭的大门,神色紧绷起来,手悄悄伸进怀中,握住了一柄匕首。
“先生既然敢独闯观海园,又何必徒生紧张呢?”
男人猛地回头,一个看起来年约四十、身着海蓝色卷草纹长身缎袍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端坐在椅子上,平静地看着他。
“陈园主,好生神秘啊。”男人放下手臂,冷笑了一声,道。
“先生远道而来,鄙人不知先生身份,自然要谨慎一些。请问贵姓?”
“免贵姓李。”
“李先生由何人派来?”
“由陛下派来。”
“不知陛下找陈某何事?”陈乔微笑道:“陛下是天下之主,只要一封圣旨,陈某自然悉听差遣,何须李先生暗中到访。”
“在下前来,自然是为了圣旨说不清楚的事。”
“哦?有什么事情,是陛下一封旨意都说不清楚的?”
李先生眼见陈乔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是不准备主动进入正题了。他身负皇命,没时间跟陈乔绕弯子,于是便单刀直入,盯着陈乔的双眼,问道:“陈园主对四三一零这四个数字,可熟悉?”
一阵风吹过,陈乔背后的镂空木屏风微微晃了一下。他的眉毛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回答道:“不甚熟悉。是谁的生辰八字么?”
男人哼笑了一声,道:“四三一零,初狩四年,三月初十。”
“俪清宫血夜发生的日子。”
陈乔默然。
“阎王手中判官笔,公主腰间承光剑。承光一出,所到之处无人生还。她当年在俪清宫大杀四方,陛下可是没忘呢。”
“怎么,七年之后,陛下想要秋后算账了?”陈乔冷笑道。
“非也。公主当年年纪尚轻,家仇国恨嘛,一时冲动……可以理解。陛下宽宏大量,不想现在多做计较。只不过陈园主想必清楚,这木简上原本写的,可不是这一串数字。”
“你想要如何?”陈乔的脸色冷下来,问。
“陈棨明这块玉牌,做工可谓精巧至极。陛下拿在手中的时候,都不由赞叹……”男人摇头晃脑,说话像在吟诗,瞧着陈乔愈来愈冷的表情,哈哈大笑道:“园主放心,陈棨明毫发无伤,今年已十五岁了。”
陈乔背后的屏风又动了一下。他死死盯着李先生,咬牙切齿道;“所以呢?”
“若水剑心诀。”李先生突然道。
“什么?!”
“若水剑的心诀。”李先生又重复一遍,“替陛下拿到若水剑的心诀,园主自可得知陈棨明的下落。”
“这么简单?”陈乔反问道:“陛下囚禁陈棨明十三年,就是为了一本心诀?先生莫要说笑了。”
“君无戏言,陛下从不说笑。”李先生道:“棨明就好端端地在陛下掌握之中,陈园主只管拿来若水剑心诀,我们来日方长。”
陈乔沉默片刻,伸手拉了一下旁边斗柜上放着的花瓶。
一阵铃铛声响起,一个侍卫推门从外面走了进来,陈乔面无表情:“送客。”
李先生笑了笑,朝陈乔作了个揖:“陛下静候园主佳音。”
陈乔眼见李先生随侍卫离开。大门关闭,过了片刻,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对着背后的屏风行了个礼,道:“大人。”
一片黑暗中,真正的陈乔从屏风背后走了出来。
原来这位跟李先生见面的男子不过是陈乔一名心腹,他身高体型与陈乔相似,常在面见陌生人时代替陈乔出面。
“真是可笑,”陈乔冷冷道:“我观海园的存银量几乎是国库的一半,更掌握着长江以北三分之一的盐铁贩卖,吴昭囚禁我的侄子,竟然只是为了若水剑心诀?”
“大人当时未作指示,因此在下不敢妄言,只得先顺水推舟,任由他先把此行的目的讲清楚。”那名心腹道:“大人准备如何打算?”
陈乔沉默片刻,令那人附耳过来。那人听罢陈乔的话,神色略带惊讶,看向陈乔。
陈乔面对他的惊讶不为所动:“你按照我说的做便是。”
那人抿紧嘴巴,低头称是。
陈乔在观海园内等了半日,等来了魇山的消息。
“魇山着火了?”陈乔转身看向王孚:“怎么烧的?”
“火势起得很是突然,我们的探子事先也并没有得到什么风声。”王孚道:“只听说魇山人追那群纵火者一路追到了叶曲那渡口,但还是让他们渡了江。”
“那群纵火者的身份,也没查出来?”
“只说是中原人,没有真气,不是修习武学之人,更像是普通武者。魇山传来的消息是,他们在渡口是被一射箭之人所救。”
“射箭之人……”陈乔思索片刻,问道:“那箭有留下什么证据么?”
“我们的探子趁人不备去看过,只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箭。不过听说穆罗回山,魇山人还是收走了它,好回去交差。”
“看来是预谋好的。那群纵火之人成功后,有人在对岸接应他们。穆罗……”陈乔冷哼了一声:“他不好好呆在魇山修炼,跑到中原去招惹公主,如今算也是他的报应。”
王孚附和他道:“园主所言极是。”
“不过他为何平白无故要去中原找吴念玉和公主的事……”陈乔用手抚了抚胡须:“穆罗半途终止自己的计划被迫回魇山料理失火一事,必定气急败坏。此时是他最容易露出马脚的时候,给我查查,他到底为什么要去夺那缚灵锁。”
王孚领命离开。
崖壁陡峭、山石凌厉的魇山,山脚下是火红的凛木,半山腰则被茂密的黯树层层覆盖,山顶遍地巨石,巨石下开着各式各样散发着异香的奇花。悬崖峭壁之间,隐约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洞口,那里便是魇山一党的藏匿之处。
洞中散发着一股比山中还要更加浓烈的异香,铁石焊就的王座旁吊着两个半死不活的人。长长的管子从他们的脖颈处伸出来,被一只苍白的手攥着,鲜血从管口滴出来。落在地上,顺着地面上的缝隙缓缓流下去。
一名不起眼的男子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静悄悄地走进来。他来到那两个人身边,端起托盘中的水,喂进他们口中。他手中一边动作,一边转动着眼睛,观察着洞中的一切。
穆罗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将吸管放进嘴里吸了一口血。脚下的石阶底部跪趴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已经人头落地,剩下两个吓得屁滚尿流,正在瑟瑟发抖。
没人知道数天前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魇山人在华夏七州恶名传扬已久,数百年来从无外人胆敢轻易踏足,再加上穆罗和三大护法皆出山,一时轻率之下,就这样发生了意外。
眼见什么也问不出来,穆罗渐渐丧失了兴趣和耐心。他摆了摆手,让人将那几个没用的看门人处理掉。
凄厉的求饶声中,那名喂水的男子转过脸,看见穆罗又吸了一口血,接着他浑身猛的一颤,身子向前径直吐了出来。
四大护法之一的凛三弄见状,将洞中的其他人都赶了出去,那名男子跟在众人身后走到洞口,找到一处被藤蔓盖住的崖壁缝隙,藏了进去。
凛三弄双手递上巾子,穆罗气急败坏地拿过来擦干净嘴角,喘着粗气。
“大人,您的症状……”
“越来越严重了。”穆罗道:“该死的陈乔,暗算我,令我日日夜夜受这蛊毒之苦,现如今单单喝别人的血已经不起作用了。”
“缚灵锁里的大量真气可以疏通灵脉,但我们不靠结丹修炼,不知费这么大力气拿到它,到底值不值得?”
穆罗一把拽住凛三弄的衣领,将脸凑近他,咬牙切齿道:“无论有用无用,我都必须要拿到它!”说罢,他那双细长的双眼中泛起血色:“这样的痛……我一日都忍不下去了……”
躲在藤蔓后的男子听罢,趁人不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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