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连在鹤云峰下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一名灵泉居的弟子前来迎接他:“公子请随我来。”

    鹤云峰是苍山最为险峻的几座山峰之一,竹林高大茂密,行路陡峭,除了苍山十八落境界较高的弟子,平时少有人踏足这里。五年前,霍连在这附近无意中摔伤了腿,被十八落弟子所救,这才知道这偏僻险要的鹤云峰竟然也有路上山。

    那弟子默不作声,行路飞快,拉着霍连攀崖飞涧,霍连只觉得自己被人捞着腰,在竹林间上蹿下跳,眼前景色飞速略过,惊险万分,吓得他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耳边的风声渐渐小了,弟子的声音响起:“霍公子,到了。”

    霍连眼睛眯开一条缝,见到柳城青坐在对面望着他。

    那名弟子放下他之后便离开了,只留下他和柳城青单独在屋内。柳城青朝他笑了笑:“霍公子,坐。”

    霍连朝柳城青行了个礼:“拜见潜龙先生。”

    “霍公子何事找我?”

    霍连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踌躇道:“本来这件事不应叨扰潜龙先生……”

    柳城青打断他:“霍公子既然已经来找了我,有话不妨直说。”

    霍连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开口道:“不知潜龙先生是否知道,在涂山大会的折柳赛上出现了一枚玉牌。”

    “萃娘告诉我了。”柳城青道:“公主从吕无风手中将你救下,说那玉牌是陈家的东西?”

    “不错。那玉牌是陈园主的侄子陈棨明的随身物品。”

    柳城青知道陈氏兄弟的事,但却并不清楚这玉牌背后的纠葛。霍连将来龙去脉一一向柳城青讲清楚,柳城青听罢沉思片刻,道:“这是观海园的事情,我素来是不过问的。”

    霍连道:“在下知道潜龙先生一向不插手观海园的事……但从涂山临走前,公主特意嘱咐过我,务必向陈园主痛陈此事利弊,一定不要让他再执念于寻找陈棨微和陈棨明的下落,否则他就如被吴昭捏住了七寸一般,将处处陷于被动,连带着观海园也会被拖下水……我这次回来以后,极力劝说,但园主始终不为所动。我被逼无奈,甚至搬出霍家举例,求他放弃这执念,但他似乎也只是与我虚与委蛇,并没有真正将此事放下。”

    柳城青道:“我有一问,请霍公子解答。”

    霍连恭恭敬敬答道:“先生请问。”

    “如你所说,陈氏兄弟是如此重要的砝码,陛下在之前的这么多年为何从来不用?偏偏在此时放出消息,引诱观海园动手?”

    霍连皱眉道:“实不相瞒,公主在涂山,对在下提及过此事。”

    “哦?什么意思?”

    “依在下从前愚见,最开始的许多年,观海园始终行事低调,并没有形成足以威胁国本的势力,所以吴昭狗贼必然不会过早暴露他手中的筹码。近几年观海园逐渐做大,公主在江湖上也声名尽显,这才让吴昭感受到了威胁,将这筹码用到了实处。但公主却道,陈氏兄弟,不可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当年陈家覆灭,陈乔尚不过是个逃难的年轻人,吴昭如何预料到他未来会创建观海园,从而威胁新卫国本?十年前,陈棨微之所以有被留下一命的价值,乃是因为他与公主留有婚约,是离燕未来的驸马,倘若公主对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留有情分,他便可作为有用的筹码,留待将来威胁公主。但陈棨明与他的兄长不同,他是太子的伴读,太子已经死于吴昭之手,他被留下毫无用处,所以即使有陈氏的孩子被留下,也应当是陈棨微,而非陈棨明,可送到我们手上的这块玉牌,却是陈棨明的,而非陈棨微的。”

    “所以公主的意思是,陈棨明当年很有可能已经死亡,只在陛下手上留下了这块玉牌;而陈棨微,极有可能根本不在陛下掌控之中?”

    “正是。”霍连肃然道:“在下听完公主所言,醍醐灌顶,认为甚是有理。但如果是这样,吴昭的这个陷阱,我们跳下去便毫无价值,甚至连一条人命都救不出来,纯粹是在将观海园推入深渊啊!”

    霍连说罢,从椅子上起身,跪了下去,对柳城青诚恳道:“我不请求先生救观海园出火海,此乃天道轮回,观海园的生与死,全靠观海园自己的造化;但公主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她肩上扛着成千上万离燕遗民的身家性命,又早早看出此事的蹊跷,却因为陈园主的执念而毫无办法,她如何能不着急,不心伤呢?故而在下思虑再三,今日前来,是为了求先生给我指一条能帮助公主的明路!”

    柳城青听完霍连的话,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弯腰将他扶起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与潄阳有过约定,观海园的事,我不插手。不过,既然你如此诚恳,我便与你直言,公主与陈园主之间的恩怨,你可晓得?”

    霍连愣了愣:“我……我只知道公主与园主观念不和,时常起冲突。如果还有什么其他的矛盾,我是不知道的。”

    柳城青点点头:“那你知道的也够多了。那你想必清楚,陈园主的许多决定,都不会让公主知道。”

    “……是。”

    “公主有大才,尽管有许多事被蒙在鼓里,但凭借四处行走江湖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推测,也能将观海园的事猜出个大概。但即使是这样,她得到的消息因为时常滞后,故而也只能推演评论,没有办法改变现状。你要是有心帮公主,就尽自己所能,将陈园主的所有决定及时告知于她,这样,她才能早做准备,防患于未然。”

    这是要他做内应了。霍连想了想,点点头:“我会的。”

    “嗯,”柳城青道:“你有这份心,观海园便还有救。”

    霍连有些羞愧:“我不算什么……”

    柳城青观察着他的神色,认为此人可用。他又道:“假如你在观海园不便传递消息,可发信给洛川镖局求助。洛川镖局只要接镖,定会有求必应。另外,他们纵横江湖百余年,向来保守顾客的秘密,你不用担心消息泄露。”

    霍连拱手行礼道:“多谢先生指点。”

    “你回去以后,务必……”

    霍连眼看着柳城青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先生,怎么了?”霍连问。

    柳城青竖起手指放在唇上,令霍连噤声。

    室内二人陷入沉默,一片寂静中,霍连听到隔壁的屋子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动。他想站起身去查看,却被柳城青抬手制止了。柳城青从床头的木柜中取出一把小巧的□□,拿在手中,慢慢接近靠近隔壁屋子的窗户。

    霍连看着他将纸窗戳出一个小洞,朝那边看过去。可是许久,都没见他拿起手中的□□,只是一直站在那里。

    “先生,发生什么了?”霍连悄声问道。

    柳城青走回来,轻声对他道:“是我白石落中的一个小药童。你从侧门离开吧,没什么大事。”

    霍连皱起眉。如果没什么大事,潜龙先生何必轻声细语同自己讲话,手中的□□也紧握不放呢?他轻声说道:“先生不必骗我,您神色不对,定是出了事。先生信我,我虽未结丹修炼,但也会武,能保护先生一时平安。”

    柳城青思虑片刻,点点头:“好罢。你随我过来。”

    霍连跟着柳城青的脚步来到那被戳开一个小洞的纸窗前,柳城青对他道:“隔壁是我的书房,我的所有藏书和武学心诀都在里面。”

    霍连朝那小洞往里看去,见到隔壁屋子里确实有一个年约十二三的少年在翻箱倒柜找着什么。

    “那少年不是先生的药童么?”

    “是。但未经我允许,他们从不私自进我的书房。而且他脚步散乱,呼吸沉重,状态不对。”

    霍连瞪大了眼睛:“他走火入魔了?!”

    柳城青摇头:“不会。我的药童都没有习武结丹。”

    “那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柳城青道。他皱眉观察那药童半晌,只见他找了半天,似乎都无功而返,这时,他手摸到一个其貌不扬的抽屉,一把将它拉开。

    一支短箭从里面射出来,那药童不会武功,猝不及防下胳膊被短箭射穿,捅出一个鲜血洇洇的洞来。那药童受伤后,双眼立刻迷蒙起来,晕倒了。

    柳城青皱起眉。

    “他怎么了?”霍连大惊,问。

    “那箭上有我研制的迷药,只要沾染到皮肤上会立刻见效。”柳城青回身从墙边的斗柜中拿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丸药,问霍连:“你确定要帮我?”

    “霍连说到做到,绝不反悔。”

    “好。”柳城青将那丸药递给他,随后翻箱倒柜,找出一本书来:“你去隔壁,把那抽屉里的书换成这一本。接着把这颗醒魂丹给他喂下,躲在一旁不要被他发现。等他醒来后,跟着他到山下,看他去见了谁。”

    霍连不懂:“先生这是何意?”

    “他方才已经翻遍了书房中所有藏有书籍的抽屉,那带箭的抽屉是最后一个,说明他要找的就是那个抽屉里的东西。他名为董梁,已经做我的药童五年了,不会随随便便背叛我。苍山十八落守卫森严,处处设有陷阱阵法,门派之外的人根本进不来,定是外面的人对他做了什么手脚,让他来取这本书。他拿到东西后,一定会下山去见那个操控他的人。你跟着他,见到那个人,记住他的模样,随后回来见我。”

    霍连道:“是!”

    柳城青接着递给他一块刻有“临渊”二字的木牌:“拿着这块牌,一路遇见弟子就举起来给他们看,他们便不会拦你。”

    霍连点点头:“明白了。”

    他绕道隔壁房间,按照柳城青所说的替换了书籍,又给董梁喂了解药,随后便出去躲在门口的树后等着。

    柳城青通过小洞看着隔壁屋子的动静,董梁片刻后转醒,果真第一时间去查看抽屉中的书,随后面露惊喜之色,将那书揣在了怀里,出了门。

    霍连悄悄跟着他,下了山。

    柳城青看二人走远,走去隔壁,拿起被霍连替换的、临时搁在旁边一个抽屉的那本书,翻开封面。

    “若水剑”三个行楷大字,端端正正写在扉页。柳城青看着这三个字,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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