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金陵,来安县。

    江边停着三艘豪华的画舫,各个都有两层高,船顶部漆着黄漆,船柱雕着腊梅,梁上挂满了宫灯,灯上的工笔仕女图画着金陵“春花秋叶”四位名伎,各个体态优美,神情婉约,看起来惟妙惟肖。岸边,停着一辆宽大奢华的马车,周围有匆匆忙忙的侍女和侍卫来回穿梭。

    吴念玉撩开马车小窗上的帘子,望着外面来往的人群和江岸对面的亭台楼阁,感叹道:“烟月金陵,名不虚传啊。”

    “这还没有到金陵最繁华的地方。等渡了江,十里秦淮风月无边,才令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姬漱阳在一旁道。

    吴念玉放下帘子:“漱阳曾来过金陵么?”

    “七星教有位前辈退隐后就住在金陵。我当初悟得生花八法,曾来这儿挑战他。”

    “退隐在金陵?”吴念玉感兴趣道:“这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所谓大隐隐于市,概莫如是。”

    “倒是有理。”

    “你没来过金陵?”姬漱阳问。

    “没有。”马车里坐得久了不免疲累,吴念玉伸了个懒腰,道:“我在西京城时尚且不得安生,哪里敢随便来这么靠南的地方。”

    姬漱阳笑了笑:“秦淮河一水隔两岸,一畔是江南贡院,另一畔是教坊名妓聚集之地。桃叶渡的桃花酿很是清甜,淮清桥的竹叶酒也很好喝。我知念玉素来只爱茶,不过若是有这尝鲜的心思,可随我去买两坛来品尝。”

    “清茶虽好,可逢此良辰美景,又怎能无酒呢?”吴念玉笑着朝姬漱阳拱了拱手:“难得漱阳有此雅致,念玉自当奉陪。”

    正谈笑间,有侍卫上前禀报,一切已安顿好,请二位移步船上。

    吴念玉和姬漱阳跟随侍卫的脚步上了船,画舫内部雕梁画栋,灯火通明,二人方坐定半刻,左恒走了进来:“殿下,公主,万事俱备,咱们这便开船了。”

    他话音刚落,岸边传来一阵叫喊声:“等等!我要见西京王!”

    吴念玉皱眉:“谁?”

    左恒出去一看,回来一脸惊讶地推开门:“公主,好像是……您在涂山救下的那位公子。”

    “什么?”姬漱阳站起身,走出去一看,果真是霍连!

    霍连匆匆忙忙上了船,见到姬漱阳,长舒了一口气。

    “你不是回云南了吗?”姬漱阳问道。

    “说来话长。有水吗?”霍连口干舌燥地说道:“我一路星夜兼程赶过来,跑死了三匹马。”

    姬漱阳倒了杯水给他,又命人给他找了帕子擦脸。

    霍连好容易倒顺了气,刚想开口说话,这才发觉屋里站着一大堆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呃……”

    “你们去隔壁说吧。”吴念玉对姬漱阳道。

    姬漱阳点点头,带着霍连来到了隔壁房间。

    霍连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随后道:“我回到观海园后,向大人表达了涂山可能还有线索,想要再去探查的意思。大人相信了我的说法,虽未将书交给我护送,但也允许我自行离开云南查找陈氏兄弟的有关线索。”

    姬漱阳听完霍连的话,气得拿起桌子上的茶杯一把摔在了地上。

    隔壁的吴念玉等人只听得一声脆响,不由得面面相觑。

    “陈乔到底想干嘛?!”姬漱阳罕见地失去了以往的冷静,气得大叫:“他折腾我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主意打到苍山十八落去!他疯了吗?!”

    “公主息怒,”霍连道:“我也是觉得园主此次实在是太过执迷不悟……当时回去复命后,就觉得不能任由这件事这么发展下去,才下定决心去苍山寻求潜龙先生帮助。却没想到歪打正着,发现了更过分的事。”

    “他要找棨微棨明,我之前不拦,是因为觉得这是他自己的执念,虽从长远来看于观海园无益,但总归没有伤害到旁人。可如今他自以为能和吴昭抗衡了,便非要鸡蛋碰石头,利用观海园去满足他的私利,如此行径,不可谓不过分!”

    “那我们要怎么办?阻止他继续查下去吗?”霍连焦急道:“可我之前极力劝诫,陈大人他根本不听啊。看样子只有公主亲自出面,或许事情才有转机。”

    “陈乔是观海园的中流砥柱,所有人都以他马首是瞻。他执意要把陈家侄子的事情追究到底,我根本拦不住。”姬漱阳冷着脸道:“为今之计,只有釜底抽薪了。”

    “釜底抽薪?”霍连问道:“公主这是何意?”

    姬漱阳沮丧地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头沉思半晌,最终下定决心,从桌上抽出一张纸,落笔写了封短信。紧接着她顿了顿,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来道:“你等一下。”

    她来到隔壁的屋子,在吴念玉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找到自己的随身包裹,在里面翻了翻,不知拿了什么东西,然后回来将它和那封信交给了霍连。

    霍连将两样东西接过,原来姬漱阳给他的是一只金镶玉臂钏,她叮嘱霍连:“东西一定要收好,信也不要拆开。我要你去西京城找一个人。”

    “找谁?”霍连问。

    “归义坊木塔寺北边的崇正街,有一家清知书院,你去书院找一位姓冬的先生,把信给他看,把这臂钏交给他。他倘若问你是谁,你如实告诉他,你是霍辞老将军的小儿子霍连。”

    霍连瞪大了眼睛:“这可以吗?他是谁?”

    “你不必问,去见到了他,一切自会明了。”姬漱阳道:“东西给他之后,问问他,愿不愿意随你南下来见我。假如他不愿意,你不要强求,回来向我复命便可。假如他愿意……”

    “然后呢?”霍连问。

    姬漱阳苦苦思索着对策,片刻后道:“假如他愿意,你先给洛川镖局发一封信,请他们沿途派人护送。等渡江之后,我也会视情况及时给他们送信,告诉他们我希望你们与我会面的地点。你二人乔装后轻车简从,去我说的地方找我。记住,一路上不求快,最重要的是你们两个都安全。”

    “洛川镖局?”

    “没错。你放心给他们送镖,他们一定会应。”

    霍连想起在苍山时,潜龙先生也是让他凡事求助洛川镖局。江湖上大名赫赫的洛川镖局为什么会对公主有求必应?霍连想不明白,但他隐约察觉到,公主绝不像陈大人之前所想的那样,始终只对他唯命是从。

    “可是公主,等我赶去西京,找到了人再送信给洛川镖局,再等到他们的回信,这来来回回少说也要折腾半月时间,是不是耽搁太久了?”

    “无妨。”姬漱阳道:“那本书送去临安尚且需要一段时日,况且吴昭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可以威胁陈乔的机会,两人一定会再有周旋。”她看着霍连:“我再强调一遍,一定是你们两个都要安全,明白了吗?”

    霍连不懂姬漱阳为什么一再强调这句话,但还是答道:“明白了。”

    “好。”姬漱阳道:“一会儿船靠了岸,你随我们坐马车。晚上在客栈歇息一晚,明早早些走。金陵杉采赌坊、通宝钱庄的分号很多,大部分人都认得你,你走得晚了,容易被发现。”

    “不必等明日了,一会儿下船后给我一匹马,我即刻便上路吧。”霍连道。

    “你一路赶来太辛苦了,左右不过差了半日,还是歇歇为好。”

    姬漱阳的脸还是冷冷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但霍连却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暗含的关心,心下不由感动。

    “好,霍连全听公主安排。”

    姬漱阳找了一件安静的屋子让他歇着,独自回到吴念玉等人所在的厅中,吴念玉见她进来,挑了挑眉:“陈乔做了什么?”

    姬漱阳一愣:“啊?”

    “你知道你刚才喊的声音有多大吗?我们一屋子的人,全听见了。”

    “真……真的吗,”姬漱阳难得面上透出些尴尬:“我没注意……”

    苏康在一旁打趣道:“师妹素来冷静得很,没想到如今也有失态的时候。”

    “看来是那陈乔太气人。”吴念玉道:“说说吧,发生什么了?”

    姬潄阳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一遍。

    苏康又惊又怒:“什么?!陈园主派人给董梁下蛊,偷若水剑的心诀?”

    扎西挠挠头:“看来不怪公主失态,苏大哥这副表情,我之前也从来没见过。”

    自然不怪苏康感到愤怒,苍山十八落名列五大宗,一直在云南及周边各郡独占鳌头,更有天圣境宗师柳云锦坐镇,这么多年来一直无人胆敢侵犯。观海园虽和姬潄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也一直和苍山十八落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着表明上的和平。陈乔私自派人毒害十八落弟子,还要偷十八落的武功心诀,是□□裸的宣战。

    “陈乔是脑子昏了头了。”吴念玉道:“为了皇帝不清不楚的几句威胁,招惹苍山十八落,简直是自讨苦吃。”

    “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扎西在一旁道:“皇帝为什么要偷若水剑的心诀?”

    吴念玉道:“皇帝偷心诀本身并不奇怪,云屏宫之前一直狐假虎威,做的就是这种勾当。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通过观海园来偷若水剑的心诀?听起来实在是大材小用。”

    他思索片刻,接着问姬漱阳道:“你刚才说,潜龙先生偷梁换柱,找了另外一本书代替若水剑心诀,让那小药童交给了观海园的人,是什么书?”

    姬漱阳想了想,说道:“师父最初悟出若水剑,编写心诀时,有许多不成熟的初本。我想他应当是紧急之下拿了一本来凑数。”

    扎西惊讶道:“那这么说,皇帝即将拿到手的,其实也是真心诀了?”

    “是的。只不过招式不甚完善,威力一般。”

    吴念玉迟疑道:“苍山十八落雄踞西南,又守卫森严难以进入,云屏宫之前巧取豪夺的那套办法定然是不奏效的。难道他费了这么大力气……真的只是想要若水剑的心诀?”

    “不会吧……”扎西道:“若水剑虽然是绝顶的功夫,但也不过是一门武功而已,至于费这么大周折吗?”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商讨了半天,也没把这件事想明白。

    “不管怎么样,陈乔做的事情已经越过了我的底线。”姬漱阳道:“我必须逼他就此罢手。”

    “你要如何做?”吴念玉问。

    姬漱阳叹了一口气:“目前还没有完整的计划。我让霍连先替我去西京城找一个人。倘若他愿帮我,此事或有转机。”

    “西京城?”吴念玉有些惊讶,“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藏着什么重要人物?”

    姬漱阳哭笑不得,无奈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吴念玉道:“不管怎么样,反正都得等到霍连找到人以后再说。烦心事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件,索性暂时抛诸脑后。咱们啊,先平安到了金陵,吃了酒,赏了景,所有的烦恼,都留待明天吧。”

    “你今日怎么兴致这么好?”姬漱阳奇怪地看着他。

    “做事情总得有张有弛嘛。”吴念玉笑眯眯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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