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又行驶了三刻,渐渐靠了龙湾渡。这里是长江六渡之一,乃是金陵城最大的码头。岸上商贩云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吴念玉等人下了船,便有现成的车轿停在路边等待。

    “都安排好了?”吴念玉问左恒。

    “咱们的船因为中途的意外耽搁了些,装有马匹物品的船便先到了。”左恒答道:“魏达和穗禾在那条船上,按照殿下之前的吩咐,他们已全部安排妥当。到了驿馆,殿下就可以和公主一同游览金陵美景,其余的都不用操心。”

    吴念玉笑了笑:“哟,魏达现在愈发有眼色了。”他看向姬潄阳:“走吧?”

    “等等。”姬潄阳道。

    吴念玉莫名其妙:“等谁?”

    姬潄阳朝后面看去,吴念玉随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瞧见霍连在扎西和苏康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他随我们一起坐马车。”姬潄阳道。

    吴念玉一愣,脸色顿时不复之前的明朗。

    霍连对吴念玉的偏见根深蒂固,但如今也知道他和自家公主关系匪浅。见到吴念玉,心里挣扎许久,别别扭扭地行了个礼:“西京王好。”

    吴念玉嗤笑了一声,不再理姬潄阳,自己上了马车。

    苏康和扎西对视了一眼。

    姬潄阳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莫名其妙地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霍连:“上车啊,愣在那儿干嘛?”

    “……哦,哦!”霍连回过神来,忙不迭坐上马车,一把掀开车帘子,吴念玉正坐在里面闭目养神。听到声响,他睁开眼睛,恰好和霍连四目相对。两人互相对对方都不怎么感冒,一时间霍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停在原地。

    姬潄阳在马车旁吩咐扎西和苏康替霍连准备好去西京城的快马,话说完后转头一看,瞧见霍连的半个身子还留在车帘子外面。她只觉得此人突然神神叨叨,甚是磨蹭,不耐烦地一脚踹到了他屁股上,自己随后上了马车。

    扎西和苏康只听到霍连一声惨叫,紧接着里面一阵人仰马翻,纷纷吓了一大跳,掀开帘子:“没事吧……嗯?”

    马车里,吴念玉双眼冒火,两只手死死钳住像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身上的霍连。两个人在咫尺之远的地方大眼瞪小眼,仿佛在进行一场谁比谁更尴尬的比赛。

    扎西赶紧放下帘子,和苏康不约而同地上马,一溜烟跑到队伍前面去了。

    “驾!”外面传来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瞬间一阵向后的力走了起来,吴念玉猝不及防,两只胳膊没撑住,只听到“咣铛”一声,霍连膝盖一软,整个人彻底摔进了吴念玉怀里。

    “对不住!对不住!”霍连满脸通红,赶紧从地上起来,像只缩头乌龟一样低着头坐在了一旁,恨不得现在立刻跳下马车逃跑。

    吴念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狠狠地朝姬潄阳瞪了过去。

    姬潄阳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她盘腿闭眼,嘴里默念若水剑心诀,早已入定了。

    马车载着心情迥异的三人行驶到了淮阳大街,这里是金陵城的官驿所在,金陵府牧早在几日前便得知了吴念玉等人预备渡江的消息,早早将驿馆打扫干净,迎接他们。

    过了江,书信公文入京便只需要两三日的光景,消息传递再无障碍。他们已经彻底处于皇帝的监视之下。

    马车在离驿馆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停了下来。姬漱阳睁开眼睛,对霍连道:“你在这里下车,我让人在驿馆旁边的客栈订好了房间,你走路过去。”

    霍连巴不得赶紧离开,点了点头便蹿下了马车,一溜烟跑没影了。

    姬漱阳莫名其妙地看着晃荡的车帘:“他怎么了?”

    一片寂静。吴念玉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没理她。

    姬漱阳以为他只是睡着了或者在修炼,便也不再打搅他。马车又走过了一条街,左恒在外面道:“殿下,到了。”

    金陵府牧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金陵府牧钱安之,参见西京王殿下!”

    吴念玉睁开眼睛,自顾自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姬漱阳眼珠转了转,迟钝地意识到吴念玉似乎生气了。

    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原来那钱安之为了迎接吴念玉,非要在自己府衙摆一桌酒宴,请西京王等人前去。吴念玉愣了一下,刚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姬漱阳拿着剑的手紧了紧。

    “殿下晚上已有安排,钱大人若有酒筵,不如改日再准备。”

    姬漱阳嗓音素来清冷,但此时用了些真气,声音却不小。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静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着她。

    钱安之虽不认识她,但眼前女子气势迫人,他一时不敢小觑,只朝她行了个礼,问吴念玉:“这位姑娘是……”

    吴念玉笑了笑:“我在天池寨中的一位师妹。家里人惯得多了,没什么礼貌,冲撞了钱大人,大人勿怪。”

    “怎会!原来是位侠女,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啊!”钱安之哈哈大笑。

    “多谢钱大人美意,不过本王今晚确实有安排,不如明日再去钱大人府上叙谈?”

    吴念玉待人彬彬有礼,虽婉拒了今日钱安之的邀请,却主动提出明日再聚,钱安之自然没有异议。

    等众人在驿馆中安顿好,已经到了傍晚。姬漱阳换了一身衣服,主动去敲吴念玉的房门。

    “漱阳吗?”里面传来吴念玉的声音。

    “是。”

    “稍等片刻。”

    于是姬漱阳便乖乖站在门外等着。楼下,魏达吵着要吃鹅油酥,让左恒去买。苏康和扎西在一旁指导穗禾出剑的动作,几个人坐在桌旁比比划划,不知道具体在说什么。她安然看着楼下吵吵闹闹的一群人,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背后传来木门开合的声响,姬漱阳回头看去,吴念玉穿着一身云白色襕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走了出来。他眼眸含笑,神色如常,看起来似乎已不生气了。

    “姑娘想带我去哪儿?”

    “桃叶渡、淮清桥,还有夫子庙旁的状元楼,公子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姬漱阳笑着对他道。

    “姑娘都说了,十里秦淮风月无边,想必胜景处处皆有。”吴念玉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本公子只要求今日要有酒有菜有曲子,其余的,全听姑娘安排。”

    “好。”姬漱阳转身下楼:“那便劳烦公子吩咐随从去安排两匹马来。”

    淮清桥位于城东。九曲清溪蜿蜒流转,从淮清桥下静静流淌而过。桥上桥下人烟熙攘,远观只见鬓发如云,纸伞交叠。此时晚霞初落,夕阳仍有余晖,街边诸多店铺还未点灯,很多男女手中已擎上了灯笼。

    姬漱阳和吴念玉手里拉着马缰,随着人群缓缓向前走。姬漱阳指着远处淮清桥下的一处酒铺:“就是那里。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在……”

    那酒铺似乎有名得很,前头聚集了一大帮人,各个手里拎着酒壶,抢着将手里的钱递给老板。

    “漱阳多年前来金陵时便买过他家的酒么?”吴念玉问。

    “这家铺子的老板姓陈,据说家里祖先出身于某朝的御用酒坊,家传秘方乃是从皇家传出来的。这故事的真假我不知道,不过他们家的竹叶酒清甜幽香,回味带着竹叶香气却不发苦,味道确实非常好。而且与众不同的是,他家的酒浓度种类繁多,就连不耐酒力的人也能品尝一二。”

    吴念玉探头探脑地朝前看去:“来买酒的人怎么都自己拿着酒壶呢?”

    “念玉从没在街边买过酒?”姬漱阳好笑地看着他:“这种小铺都是论斤卖酒的,要顾客自己带酒壶来称。”

    吴念玉挠挠头:“这我确实不知。那我们没带酒壶怎么办?”

    “铺子一般都会有盛好的酒卖,不过量少,一般人家不够喝,对我们来说倒是正好。”

    “这铺子瞧着也不大,人人都带大酒壶自己来称,不是很快就卖完了吗?”

    姬漱阳拉起吴念玉一下挤进喧闹的人群中,笑着朝他喊道:“所以要赶快来排队啊!”

    姬漱阳带着吴念玉左突右进,很快便挤到了最前面。吴念玉被推搡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一只手被姬漱阳攥着,另一只手举在身前,忙不迭唠叨着:“排队,各位劳烦排个队……”

    “快收摊啦,这会儿没人排队了。”姬漱阳打断吴念玉的唠叨,眼疾手快从铺面拿起两个摆在第一排的小酒壶:“老板,八刻的吧?多少钱?”

    “姑娘,没错是八刻的,一共十五文!”

    姬漱阳一把将两个小酒壶塞进吴念玉怀里,伸手从他腰间的钱袋掏出一把铜钱递给老板。

    老板手指动的飞快:“十五文,刚好!您慢走!”

    “八刻是什么意思?”吴念玉问。

    “一个一般酒量的人喝完这么一壶,能撑多长时间不醉,就是这酒的浓度。八刻是浓度较低的酒,老板家最烈的酒是二刻的,像你这种酒量的人啊,喝完顶多两刻钟,保准睡过去。”

    后面传来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大侠买好了酒,给咱们让个位置吧!”

    “这就走了。”姬漱阳转身朝那姑娘笑了笑。

    “让让,劳驾让让!”吴念玉一手捏着一个酒壶,跌跌撞撞地被姬漱阳拽着腰带往外走,五官都飞了起来。

    “我天,买两壶酒像打架!”站在栓马柱前,吴念玉气喘吁吁地对姬漱阳说。

    姬漱阳笑道:“念玉以后要做天下之主,该来见见这样的世面。”

    吴念玉一愣,随即笑着道:“你说得对。”

    姬漱阳解开缰绳,翻身上马:“我们现在赶去桃叶渡,应当能买到今晚开铺的第一壶十里春。”

    “十里春?是什么?”

    姬漱阳一拉缰绳,伸手接过一只酒壶:“去了你就知道了。驾!”

    吴念玉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持缰,随姬漱阳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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