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水流湍急, 波纹一浪跟着一浪,推着鸟船向前行进。
葛云天立在苏玉音身旁, 徐徐开口:“顾夫人, 感觉如何?”
苏玉音微微颔首,道:“还行,像这样的船,你家有多少?”
葛云天听了, 颇有几分自豪, 道:“大约三十几条罢, 若是算上其他的, 约莫有上百条之多。”
林凇然听到他的话,忍不住道:“难怪葛老爷号称‘船王’, 果然名不虚传。”
钱蔚儿立在林凇然身边,甲板上风有些大, 她便悄无声息地躲在了林凇然身后,悄悄看着他。
苏玉音想了想,问道:“这些船, 都是同时运行的吗?”
“当然不是。”葛云天一抖折扇, 潇洒地闪了起来,道:“需要轮流保养, 而且现在是春日, 是我们的淡季, 要到了夏秋才会忙碌起来,用上所有的船只。”
苏玉音明白了, 所谓“漕运”, 最主要是运输官粮, 如今才刚开春, 没到收获的季节,那葛家的船只,应该有不少是空闲的。
苏玉音又问了几句旁的,葛云天耐着性子,一一解答。
对于葛云天来说,能和苏玉音这样的大美人站在一起,哪怕只是看看,也能让他心情愉悦。
之前断腿的伤痛,他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林凇然看着葛云天,心下略感不安。
这葛云天什么都好,对朋友也很是仗义,唯一的缺点……便是好色。
钱蔚儿见林凇然神色复杂地看着前面两人,小声问道:“林公子,你在担心什么?”
林凇然愣了愣,下意识道:“我、我没有担心什么……”
“你的眉头都皱起来了。”钱蔚儿一脸笃定,道:“你是不是怕苏玉音红杏出墙?”
林凇然噎了下,忙道:“当然不是。”
钱蔚儿道:“我觉得也不会,毕竟,顾大人比葛公子俊多了……当然了,在我眼里,林公子才是最好的。”
钱蔚儿说着,面上还泛起一丝红晕。
林凇然嘴角抽了下,干笑道:“钱小姐过奖了……”
林凇然虽然早就认识钱蔚儿,但却不算太熟。
他一向喜欢的,都是温柔娴雅的解语花,钱蔚儿虽然看起来温顺,但他知道,对方干起仗来,只比苏玉音的火力差那么一点点……实在是,惹不起。
林凇然下意识挪开了两步,钱蔚儿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
林凇然只能无声叹气。
这一路顺风顺水,很快就到了丽县。
待鸟船缓缓靠岸,木板伸出,葛云天便带着众人下了船。
这里的码头看起来比孟县河边要热闹许多,南来北往的人不少,小摊小贩从街头摆到了街尾,一片祥和。
葛云天道:“这丽县的茶叶最是有名,林贤弟应该知道吧?”
林凇然笑道:“不错,这丽县也有不少林氏茶叶行的供货商。”
林家的茶叶生意做得很大,自江南一直做到了京城,每年都会从丽县进购不少茶叶。
苏玉音道:“你平日里运送茶叶,也是绕过方才的水域,直接从丽县的西北面入码头,然后北上吗?”
林凇然点了点头,道:“不错……其实,丽县和东平县都在孟县的下方,中间隔着一条辽河,若能直接渡河,从孟县北上,是最短的路径,能节约不少时间。可你也知道,孟县没有专门的码头,那一段水域又落差很大……许多船夫也不愿意走那里,于是我们便只能绕个半圈,从另一面走一段陆运,再入河道了。”
葛云天也道:“大部分船夫,都不愿意走孟县周边那一段……唯有顶好的船,配上极好的管代人,才有把握安全渡河。”
一听到葛云天变相地夸赞自己,明珠和翠珍都皱了皱眉。
她们实在对这葛云天没有什么好印象。
几人一面聊着,一面往前走。
苏玉音问林凇然:“你可知道,主街在哪儿?”
林凇然对丽县还算熟悉,便抬手一指,道:“绕过码头,再往前走两条街,便是主街了。”
苏玉音秀眉轻皱,道:“这么远啊……”
按照苏玉音平日里的习惯,超过两百步的地方,都是要坐马车的。
明珠忙道:“小姐稍等,奴婢去看看哪儿有马车……”
苏玉音却道:“不必了。”她侧目一看,旁边有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铺,便道:“明珠,你去买些纸笔来。”
明珠连忙应是。
过了一会儿,明珠便买回了纸笔。
众人正有些奇怪,苏玉音买这些做什么,却听苏玉音对两个丫鬟道:“从现在开始,明珠负责左边,翠珍负责右边,将沿途铺子做的营生,记录下来。”
葛云天实在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顾夫人这是做什么?”
苏玉音一笑,道:“晚一些,葛公子就知道了。”
他们一行人,便沿着码头旁的街道,慢慢向主街行进。
遇见有意思的铺子,苏玉音便会停下来,进去看看。
钱蔚儿自然也是个爱玩的,见苏玉音进去,她便也跟着进去。
两人少不得要讨论一番,偶尔遇见不错的东西,还要争先恐后地买下来,不让对方得到。
一个时辰之后,不单是两人的丫鬟,就连林凇然和葛云天手上,都拎了不少东西。
林凇然走得有些吃力,道:“我说苏大小姐,你能不能不买了?这些个书本、摆件、小玩意儿,不是哪里都有么?”
苏玉音回过头,认真道:“孟县没有。”
林凇然愣了愣,也是。
孟县就连主街的铺子,都是冷冷清清的,更别提其他地方了。
待他们从码头走到了丽县主街,众人都有些累了。
林凇然见到前面有一间茶馆,看着还算体面,便道:“不若我们去茶馆坐坐,休息一下?”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
到了茶馆二楼,林凇然便熟门熟路地点起了茶水和吃食。
苏玉音平日里很少走这么远的路,这会儿觉得又累又饿,待茶点一上来,她便迫不及待地捻起一块,送入了口中。
可才咬了一口,她便将茶点放了下来。
“真难吃。”苏玉音忍不住皱了下眉:“林凇然,你这点的是什么?”
林凇然有些疑惑,道:“不就是常见的芙蓉糕吗?不好吃?”
钱蔚儿一听,轻哼了一声:“这可是林公子点的,怎么会难吃?苏玉音,你也太挑剔了吧!”说罢,她便拿起一块芙蓉糕,张口一尝。
钱蔚儿小脸皱成一团:“哇!真的很难吃!甜得齁死我了!”
林凇然:“……”
葛云天见她们如此,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丽县的茶好,但茶点却是出了名的难吃。”
苏玉音有些诧异:“为何?”
葛云天一展折扇,扬起自我感觉良好的左脸,对准苏玉音,悠然道:“顾夫人看看楼下,便知道了。”
苏玉音侧目,往窗户外看去,主街的景致尽收眼底,就连方才走过来的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条路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人声鼎沸,喧闹至极。
钱蔚儿也看了一会儿,却有些迷惑:“这条路……有什么特别的?”
苏玉音瞧了她一眼,道:“不是让你看这条路,但是看这里的氛围。丽县虽然盛产茶叶,但茶期很短,一出产便立即要运送出城,所以大伙儿都是匆匆忙忙的……既然如此,哪有功夫坐下来,慢慢品茶呢?”
苏玉音这么一说,钱蔚儿下意识环顾四周,道:“难怪,茶馆人这么少!这茶馆应该是给来往之人歇脚用的,既然如此,那茶点做得难吃,就不奇怪了……”
葛云天看着苏玉音,面露欣赏,道:“顾夫人说得没错,茗茶乃文人雅事,丽县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自然不懂了。”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哪儿有不少好茶,若是顾夫人和钱小姐感兴趣,欢迎来府上品茶。”
苏玉音和钱蔚儿还没说话,明珠便端起一壶开水“咚”地放到了葛云天面前,道:“葛公子,要不要奴婢先为您添点儿茶?”
葛云天一见明珠,背后就有些发虚,连忙收了吊儿郎当的神色,道:“不敢劳烦姑娘……”
待众人喝完了茶,已经接近傍晚。
林凇然便带着众人,沿原路返回。
鸟船缓缓起锚,向辽河中心驶去。
苏玉音坐在船舱里,眼神看向河面。
河面上雾蒙蒙的,逐渐昏暗下来,也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了。
林凇然见苏玉音微微有些出神,便问:“你在想什么?”
苏玉音转过头,答道:“我想要这条船。”
“噗……”
葛云天坐得不远,听见这话,差点将茶水喷了出来。
小厮递上手帕,他连忙接过,擦了擦嘴,道:“我没听错吧?顾夫人想要我的船?”
苏玉音淡定地看着他:“不是要,是借。”
她语气从容,坐得稳如泰山,仿佛找他借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
林凇然早就见怪不怪了,他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苏玉音看向葛云天,道:“葛公子之前说过,现在是漕运的淡季,有许多船只暂时用不上,对吧?既然如此,可否借给我用一段时日?”
葛云天面色顿了顿,道:“顾夫人想用我的船做什么?”
苏玉音笑笑:“自然是做生意啊,拉人,以及运货。”
林凇然一听,下意识问道:“你不会是就想要这条船,在丽县和孟县之间往返吧?”
苏玉音一本正经道:“为什么不可以?”
她抬手一指这船舱,道:“这鸟船宽阔,至少能坐下四十到五十人,若天气晴好,白日里至少能打五个来回,那一日便能运送五百人次左右,若是运货……船舱外面还能放,那就更多了。”
钱蔚儿听了,面上浮出一丝期待,道:“若真能如此,那咱们孟县便不会那么冷清了!有了人,才能将生意做起来呀!”
林凇然也明白了苏玉音的意思,若有更多人与孟县互通有无,孟县的营生才能慢慢做起来,只有百姓们荷包里有银子了,孟县的贫穷,才会逐渐好转。
若是孟县一直如现在这般封闭,只怕仍然会继续恶性循环。
苏玉音抬眸,看向葛云天,道:“葛公子觉得如何?”
葛云天见苏玉音有求于自己,顿时坐得端正了些,他一摇手中的折扇,似笑非笑道:“这鸟船的造价可不低,也是我葛家安身立命的东西,借给了顾夫人,我有什么好处?”
苏玉音道:“我可以付你租金。”
葛云天下巴一抬,高傲道:“我是缺那点银子的人么?”
苏玉音“哦”了一声,道:“那好,看来租金也可以免了……”
葛云天:“……”
“顾夫人,你想打通孟县和丽县,想必是为了帮你的夫君,抑或发展你苏家的生意?”葛云天一面摇着折扇,一面开口:“但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若苏玉音没有成婚,他当然愿意帮她,但如今苏玉音已经嫁做人妇,他就算对她再殷勤,又有什么用?
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葛云天也不例外。
苏玉音微微一笑,道:“葛公子真的认为,此事与你无关?”
葛云天见苏玉音笑得颇有深意,忍不住问道:“顾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苏玉音手指拨了拨眼前的茶杯,悠悠道:“葛公子可知,孟县水域,正在筑桥?”
“有所耳闻……”葛云天轻嗤道:“这桥,还是苏家捐给顾大人的吧?啧啧……顾大人可真是命好,既能抱得美人归,又能得这么一大笔银子……”
苏玉音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反而道:“之前林凇然也说了,若论运输,自南向北最快的路线,便是越过辽河,途径孟县,直接北上。”苏玉音盯着葛云天,道:“如今辽河无桥,那丽县和东平县的货物,都要走两边的漕运,借着葛家的船,兜个大圈子再北上……葛公子有没有想过,若是孟县的桥修好了,会怎么样?”
此言一出,葛云天面色微僵。
若真如此,以后南面的货物,都可以通过新桥,直接送达孟县,走陆路北上……那葛家的漕运生意,至少要折损三分之一以上!
葛云天脸色变幻莫测,他思量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苏玉音。
葛云天敛了轻狂,语气正经了不少,道:“顾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顿了顿,他又问:“可就算我愿意借船给你……等孟县的桥修好,你又能许给我什么?”
苏玉音见他神色松动,徐徐笑了起来,道:“我此前听说,‘船王’不甘只做漕运,早就想扩展陆运的生意?既然如此,等孟县桥通之后,我可与夫君商量,最先为葛家开放陆运的通关文书,这样一来,你们的陆运生意,便能从孟县开始了。”
苏玉音话音落下,葛云天的眼睛里已经燃起了几分期待。
他们虽是“船王世家”,但大金对漕运管控很严,每年都有不少船,要以极低的价格,协助官府运送官粮或贡品,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所以,葛老爷便一直在尝试陆运之事。
但陆运与漕运完全不同,各地都有地头蛇,要从头做起,谈何容易!
但孟县好比一块全新的土地,没有旁人浸染,若是他们能占得先机,说不定真能打开陆运营生的法门!
想到这儿,葛云天便下定了决心。
他郑重地看着苏玉音,道:“既然有夫人这句话,那我们一言为定!”
苏玉音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船舱内,盟约缔成,而船舱外,却下起了濛濛春雨。
苏玉音如愿以偿得了船,心情大好,便倚在船舱,恣意地隔雨赏月。
很快,鸟船缓缓靠岸。
苏玉音忽然发现,岸边似乎站着个人。
她凝神看去,那人静静立在岸边,似乎在等着什么。
林凇然率先走到甲板上,他借着微弱的灯火,看清了岸边人,顿时惊讶出声——
“姐夫,您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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