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 苏玉音瞪大了眼。
“你……你睡这儿?”
顾青昀声音微哑:“不行?”
苏玉音:“也、也不是……”
两人已经是夫妻了,其实本来就该睡在一起。
只不过前段日子, 两人一直各住各的, 苏玉音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如今,他住过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苏玉音想了想,道:“不许抢我的被子。”
顾青昀似乎低笑了声, 道:“睡吧。”
苏玉音轻轻“嗯”了一声, 她确实是困了, 顺势翻了个身, 背对着顾青昀,很快就睡着了。
顾青昀默默看着苏玉音, 她乌黑柔亮的长发铺陈在背后,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脖颈。
顾青昀下意识伸手, 轻轻摸了摸她的发梢,又滑又凉,舒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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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县的顾宅一片平静, 但江州的罗家, 却陷入了困局。
夜色已深,但厅堂里灯火通明, 没人睡的着。
罗运达坐在主位, 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嘴唇紧紧抿着,不发一言。
刚刚被苏槐休妻回家的罗秀, 此刻坐在罗运达的右下方, 脸色也不大好。
她对面坐着一位妇人, 看着十分富态, 正是罗运达的正妻。
罗夫人看了罗运达一眼,又打量了一下罗秀的神色,徐徐开口,道:“老爷,广安县那边又送信来了,这个月,他们已经是第二次催银子了!”
罗运达面色更沉,道:“催有什么用?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自从罗运达开始接触广安知县夫人,对方便狮子大开口,找他们要三万两的商会入会费。
这三万两若放在之前,那还好说,但罗家自从和苏家切断了干系,生意一落千丈,不少供货商找上门来催款,原本的客人又弃他们而去,因此便更入不敷出了。
若非如此,罗秀也不会铤而走险,想偷偷将苏家的地卖掉。
罗夫人蹙眉道:“老爷,可商会那边催得紧,咱们要不要先回个信儿啊?”
罗运达气得一吹胡子,道:“如何回信?告诉他咱们没银子!?”
罗夫人被连怼了两次,也有些不耐,道:“你冲我吼什么?难道是我让你失了银子的?”
话音未落,罗秀便不高兴了,道:“大嫂,你说这话,莫不是在指桑骂槐!?”
自从罗秀回到了罗家,这罗夫人就横竖看她不顺眼,仿佛多了她一个人,家中就揭不开锅了似的。
罗夫人冷笑了声,道:“我哪敢指桑骂槐啊?妹妹可不要误会了……不过,妹妹之前不是很得夫君疼爱么?这次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么就被赶出了苏家呢?”
这话听得罗秀有些窝火,她不悦地回应道:“大嫂,我被赶出来,还不是为了给罗家筹钱!?”
“就算是筹钱,也没人让你去动苏家的风水宝地啊!”罗夫人不依不饶,道:“你到苏家那么多年,难不成私库里一点积蓄都没有?若不是你擅自行动,说不定银子早就筹到了!”
罗秀面色一变,她气得站了起来,道:“大嫂,你说这话可就没良心了吧?居然还要动我的私库?你怎么不动自己的私库!?”
罗夫人听了,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道:“果然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什么为罗家着想,还不是嘴上说说罢了?”
罗秀顿时气结:“你!”
“吵够了没有!?再吵就出去!”罗运达怒得一拍桌子,两个女人都噤了声。
罗运达烦躁不已,他目光一扫,这厅堂里,除了罗秀和罗夫人,还坐着他的三个儿子。
此时,三人都耷拉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一声也不吭。
罗运达便将怒气发泄到了他们身上,道:“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要钱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积极,如今家里落了难,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老子生你们有什么用!?”
三个儿子一被骂,都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
罗大还算三人之中,有点经商头脑的,他看向罗运达,忐忑问道:“爹,去广安县做生意,一定得入商会么?若是不入行不行?”
罗运达怒道:“若是做些小买卖,自然可以不入商会,但咱们罗家一去,自然是要拿大铺子,做大生意的!怎么可能不入商会?再说了,如今都已经对接上了知县夫人,此时打退堂鼓,岂不是得罪人?”
罗大一听,忍不住问:“既然如此,我们非得去广安县做生意吗?丽县、东平县、甚至于孟县……不行么?”
罗运达气得一推他的脑袋,道:“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在江南,广安县是除江州以外,最富庶的地方了!不去这种地方做生意,难道去穷乡僻壤?再说了,那孟县是什么地方?如今可是苏家的第二个大本营!去孟县做生意,那不是找死吗!?”
罗大被罗运达吼得不敢再说话。
罗二一贯不喜欢罗大,见他被父亲训斥了,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他趁机开口:“爹,孩儿有个主意……不知当说不当说……”
罗运达抬眸,看了二儿子一眼,道:“有话就说!”
罗二清了清嗓子,道:“如今,虽然姑姑回来了,但文扬和玉娇,不是还在苏家么?不过三万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应当不是难事吧?”
罗运达一听,顿时眯起了眼。
罗秀面色僵住,道:“我如今都落到了这般境地,你们居然还敢打苏家的主意!?”
罗夫人却开了口,道:“我儿说的不无道理!”
罗运达看向罗夫人,有些疑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夫人看了罗秀一眼,收起了方才冷漠的神色,换了一副温和的笑脸,道:“妹妹啊,你看,你就算跟了苏老爷再久,都是个外姓人,说不要就不要了!可文扬和玉娇不一样,他们可是苏家的孩子,就算犯了错,也不至于被赶出门!尤其是文扬,他如今接手了不少苏家的生意吧?三万两而已,从手里抠一抠就有了!”
罗秀一口拒绝,道:“那怎么行?文扬在两个老东西手下过日子,本来就不容易,万一连累了他……”
“怎么会连累呢?”罗夫人斩钉截铁道:“不过是周转一段时日罢了,大不了,等咱们赚了钱,再还给他嘛……”
罗运达听了这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也开口劝道:“秀儿,兄长知道这事让你受委屈了,但是咱家努力了半辈子,才攒下了这些家业,可不能毁于一旦!你就想想办法,让文扬或者玉娇,帮帮咱们,好不好?”
罗秀看着自己的兄长,一时也有些为难。
他们二人自小便没了爹娘,罗秀几乎是罗运达一手带大的,如今看着罗运达陷入困境,罗秀心里也不是滋味。
罗秀叹了口气,道:“兄长,不是我不帮你,文扬虽然接了铺子,可老头子把银子看得比什么都紧,若要出一笔这么大的银子,老头子不可能不知道!若说玉娇,那就更不可能了!她本就不讨两个老东西的喜欢,不过能领些月例银子,根本没多少钱在手上……”
罗运达见罗秀仍然拒绝,面色便沉了下来,道:“难不成,你就眼睁睁地看着罗家败落下去?”
罗夫人也失去了耐心,冷漠道:“妹妹,你身为罗家人,自然要为罗家着想!不如,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喝西北风去?成不成另说,但你总要写信同文扬说说我们如今的处境吧!?我就不信了,他若知道你到了绝境,还能不伸出援手!?”
罗秀面色僵住,她看了看兄嫂的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她失了苏家作为支撑,如今在罗家……却也有几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感觉了。
罗秀犹疑了一会儿,最终下定了决心,道:“好,我写。”
-
翌日,苏府。
“大哥,这封信是娘派人送来的!?”
苏玉娇手里攥着罗秀的信,抬眸问苏文扬。
苏文扬坐在一旁,神色有些沉重,道:“这是娘的亲笔信,我认得她的字迹。”
苏玉娇惴惴不安地收起信纸,道:“娘在信中说,如今罗家穷困潦倒,若再无人接济,只怕要家道中落了……这些都是真的?”
苏文扬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在外做生意的时候听说,罗家现在的情况是不太好,但却不知道差到了什么程度。”
兄妹俩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心。
这封信之中,不但提到了罗家如今的困局,罗秀还向两人大吐苦水,说自己在罗家不受待见,希望他们能想办法帮一帮罗家,这样一来,自己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苏玉娇心情复杂,道:“我早就说了,舅舅一家就不是什么好人!可娘偏偏不听,每次都站在舅舅一边,偏帮他们!若不是舅舅他们找娘要银子,娘也不会去卖那块地,就更不会被苏玉音抓到了把柄!”
苏玉娇气鼓鼓地说着,小脸有些发白。
苏文扬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了……眼下,还是要想法子解决这事才行。”
苏玉娇诧异地看着苏文扬,问道:“大哥,你难道真的准备帮他们筹银子吗?”
苏文扬沉吟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苏玉娇看着苏文扬,忍不住嘀咕道:“大哥……以前,娘让你去对付祖父祖母,你总是阳奉阴违;而祖父祖母让你与娘保持距离,你又偷偷来看她……夹在中间,本就难做,如今娘回了罗家,你难道还要为了他们,而惹祖父祖母生气吗?你岂不是个冤大头?”
苏文扬有些无奈,沉声道:“我有什么办法……一边是生我的母亲,一边是养我的祖父祖母……两边都不可得罪,不能放手。”
总之,是左右为难。
苏玉娇也沉默下来,道:“大哥,不然咱们帮着凑一凑吧?就算没有三万两,凑个几千两还是不成问题的……”
苏文扬却摇了摇头,他看向苏玉娇,道:“你那点儿月例,还是留着自己零花吧,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
苏玉娇听了,犹疑着点了点头,道:“那好……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再告诉我罢。”
苏文扬没有在苏玉娇的院子里停留太久,很快便离开了。
他一面神思,一面走上中庭大道,可没过多久,便迎面走来一人。
“大哥。”
苏文扬听到呼唤,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抬眸一看,一个瘦弱的少年立在树下,正静静地看着他。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最小的弟弟,苏文博。
在苏槐的孩子中,他是最平庸的,就连这张脸都长得极其普通,一扔到人堆里,便找不到了。
苏文博如今不到十六岁,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但是他却比旁人矮了一截,看起来仍然像个少言寡语的孩子。
苏文扬走了过去,问道:“二弟今日怎么在家?不用去学堂么?”
苏文博垂下眼睑,答道:“爹的病还没好,我便多请了几日的假,在家陪着他。”
苏文扬这才想了起来,前几日苏文博也没有去学堂。
苏文扬点了下头,问:“爹身子如何了?”
自从罗秀被休,苏文扬便被苏老太爷派出去做生意,今日才回来,还没来得及去看苏槐。
苏文博低声道:“我见爹的精神不大好,便让他先休息了,大哥还是暂时别过去了。若是爹看见大哥,只怕还会想起前几日的事……徒增伤心罢了。”
苏文扬面色白了白,低声道:“知道了。”
平日里,苏文博说话总是唯唯诺诺的,苏文扬倒是第一次见他提醒自己。
苏文扬想起,之前娘在府中之时,管不到自己,便只会管着苏玉娇。
苏文博虽然养在她的院子里,但也很少听她提起这个弟弟。
苏文扬敛了神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这几日在家,若闲来无事,也可找些书看看,莫要荒废了学业。”
苏文博仍然低着头,道:“是,多谢大哥提醒。”
苏文扬也没有心情与对方多聊,便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说罢,两人便错身而过。
直到走了一段路程,苏文博才停了下来。
他立在月洞门前,回过头,看向苏文扬的背影,眸色晦暗不明。
一旁的书童低声问:“公子,您明日去学堂吗?”
“不去了。”苏文博的脸埋进树荫里,幽幽道:“这段日子……有比去学堂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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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苏玉音难得早起了一回,她坐在镜前,仔仔细细地打扮了半个时辰,用完早膳之后,便乘着马车,离开了顾宅。
马车徐徐离开县衙门前大街,向辽河边行驶而去。
苏玉音是不是撩起车帘,问赶车的阿良:“还有多久到?”
阿良朗声回答:“小姐,很快便到了!”
苏玉音催促道:“可别误了时辰,我要接白夫人和周夫人下船的。”
阿良忙道:“小姐放心,小人记着呢!”
苏玉音这才将车帘放了下来。
自从丽县的白夫人,和东平县的周夫人定下来访的日子后,苏玉音便一直在规划她们的行程。
苏玉音心中盘算着,从她们下船开始,便要得到最好的体验,以期她们对孟县留下好印象,日后能一起做生意,或者来孟县花销。
马车摇摇晃晃,不多时,便到了辽河边上。
苏玉音在翠珍的搀扶之下,一步步走下马车。
她抬眸看向河边,船还没来——自己算是提早到了。
苏玉音见时间还早,便在辽河边上转了转,走了不远,她便看见了不远处的筑桥队。
苏玉音问:“那便是我们的桥么?”
明珠答道:“回小姐,是。奴婢好像看见了姑爷……”
苏玉音定睛一看,顾青昀立在众人之中,似乎和卢严在商量着什么。
苏玉音一时兴起,便道:“走,我们去看看!”
明珠和翠珍低声应是,连忙跟了上去。
大金民风开放,对女子约束不多,苏玉音自小便跟着苏老太爷学做生意,就算见到很多人,也并不会怯场。
待她们走到桥头,顾青昀已经提前发现了她,便主动走了过来。
卢严跟在顾青昀身后,也冲苏玉音见礼:“见过夫人。”
苏玉音笑了笑:“卢大人好。”
如今已到了四月,天气开始暖和起来,顾青昀在日头下站了一会儿,额头上便渗出了点点汗珠,但看苏玉音的眼神里,却带着点点笑意。
顾青昀温言道:“夫人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
苏玉音冲他眨了眨眼,道:“我有些想夫君了,便过来看看,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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