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山野, 夜色无边。
山中长风猎猎,有三匹骏马驰骋于山道之上,惊起山林一阵微荡。
为首的一人一骑, 速度快如闪电, 即便入了林子,也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排第二的张乾, 狠狠抽了两下马鞭,才吃力地追了上去。
“顾大人,您歇一歇罢!这林子里没有任何标识, 咱们这般走下去, 只怕会迷路啊!”
顾青昀面容冷肃, 道:“方向没错。”
只有快些上山,才能尽快找到她。
张乾却道:“大人,您在江州之时, 便彻夜帮着杨大人处理公务, 自昨日晌午知道这事, 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孟县,盘查完所有相关人之后, 直接来了孟山……这期间您滴水未进, 这般熬着, 是不要命了么?”
顾青昀长眉一拧, 道:“早知如此, 我就算去江州,也该把她待在身边……是我没有照料好她,她如今落入了歹人之手, 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苏文扬也追了上来, 跟着劝道:“顾大人, 我知道你担心玉音,但眼下天色太黑,万一对方在树林里有埋伏,那岂不是容易着了他们的道?况且,这黑云寨在孟山一带称霸多年,具体的方位我们也不清楚,还需要找当地人打听一下才是。”
顾青昀终于拉了拉缰绳,马儿逐渐慢了下来,他脸色冷沉,道:“原地休息,尽快寻到路人。”
张乾和苏文扬终于松了一口气。
顾青昀和张乾都有武艺在身,骑了大半日的马,体力上还支持得住,但苏文扬只练过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下马之后,便累得靠在了一旁的树上,索性坐了下来。
张乾拿出水囊,递给顾青昀一份,又递给了苏文扬一份。
苏文扬喝了水,这才缓了过来,问道:“顾大人,你怎么能确定,玉音一定在孟山之上?”
苏文扬虽然一路跟着顾青昀,但心里仍然有些疑问。
顾青昀手中拿着水囊,沉声道:“玉音是在辽河边上失踪的,明珠武艺不低,若是她们白日便被人跟踪,恐怕早就察觉了……能等在辽河边绑架她的人,要么是知道她的行程,一直在守株待兔;要么便是凑巧遇上,一时兴起。”
“但白夫人来孟县的事,知晓的人很少……所以,对方八成是见玉音落了单,才伺机绑架。那个时间点,还在辽河边的,除了从筑桥队里逃出来的王刀疤和他的手下,便没有别人了。”
苏文扬沉思片刻,道:“原来如此。”
张乾补充道:“宋永在查问筑桥队之时,也发现了有人曾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着王刀疤往孟山送过信,于是我们便顺藤摸瓜,找了过来。”
苏文扬微微颔首,低声道:“若真如此,只怕如今整个黑云寨,都卷进来了。”
此言一出,张乾也有些忐忑,道:“顾大人,咱们来地早,可卢严还带着大部队在后面呢,咱们若是找到了黑云寨,要等他们呢?”
顾青昀不假思索答道:“无论如何,我会先进去,找到玉音。”
张乾顿了顿,忙道:“可万一被他们发现……”
“没有万一。”
顾青昀说完,不再言语,只打开水囊,面无表情地灌下一口水。
三人在原地待了一个多时辰,天色还未全亮,岔路口的面摊,便已经支了起来。
顾青昀只静静坐着,一直没有合眼。
而张乾和苏文扬,都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顾青昀站起身来,向面摊走去。
面摊的老板娘,哼着小曲儿,正在摆放桌上的碗筷,一见顾青昀过来,顿时愣住了。
顾青昀一袭武袍,修身如竹,他拎着长剑,面色沉稳地来到了面摊前。
老板娘连忙敛了敛神,声音都比往日温和了几分:“这位公子,可是要吃面啊?”
“老板娘,这两日,你可有见过……”话说到一半,顾青昀忽然变了脸色,他手扶长剑,紧紧盯着老板娘:“你这耳环是哪里来的!?”
-
这一夜,苏玉音睡得并不安稳。
她一贯认床,对床褥、衾被等物件的要求也很高,就连屋内的香薰,都要顶好的。
但这竹屋里的床板硬得难受,外面时不时传来巡逻的脚步声,搅得人不得安宁。
正当她辗转反侧之际,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苏玉音立即警觉地坐了起来。
随后,木门便开了一条缝。
苏玉音躺着没动,当手里却下意识攥紧了簪子。
正当她紧张之时,却听得一声轻呼:“苏姐姐!苏姐姐!”
苏玉音微微一愣,立即收起簪子,坐了起来。
只见王相悦穿了一袭寝衣,手中抱着个小娃娃,笑嘻嘻地站在床边。
苏玉音有些诧异:“相悦,你怎么来了?”
王相悦嘟囔道:“我睡不着,便想来找你玩!”
苏玉音:“……这都什么时辰了!”
王相悦理直气壮地道:“你不是还没睡觉吗!?”
苏玉音:“行吧。”说罢,她便往床榻里面挪了挪,一拍旁边的空位,道:“你上来,别着凉了。”
王相悦高高兴兴地钻进了被子,与苏玉音躺到了一处。
王相悦摸到苏玉音的长发,羡慕不已:“苏姐姐,你的头发摸真好看!摸起来滑滑的,还香喷喷的!”
苏玉音心道,这可是无数精油、香膏养成的,但她嘴上却道:“天生丽质,没办法。”
王相悦咯咯咯笑起来,道:“我长大之后,如果也能这样就好了!我娘的头发就是这样。”
苏玉音听了她的话,便问:“你娘……离开很久了么?”
王相悦仰面朝上躺着,答道:“已经有几年了……那时候我还小,我记得那段日子,爹难受得连饭都吃不下呢。”
苏玉音微微颔首,道:“失去至亲至爱,自然是很难过的……不过,就算你娘不在身边了,她也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王相悦侧目,看向苏玉音,问:“像星星一样吗?”
“是啊。”苏玉音默默道:“像星星一样……我娘也在天上,这时候,她说不定也在看我。”
王相悦忽然笑了起来,道:“苏姐姐的娘,会不会和我娘在天上认识呢?”
苏玉音面容恬静,轻声道:“如果她们认识了,说不定也可以像我们一样,躺在床上聊天……”
王相悦喃喃:“那多好啊,娘就不会孤单了……”
她说着,竟然困意袭来,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睛。
苏玉音看了她一眼,王相悦对自己毫无防备,不过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苏玉音下意识伸出手来,为她拉了拉衾被,正准备酝酿睡意,却又听得门口一阵骚动。
“咚咚”两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随后,门便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
苏玉音连忙推醒了王相悦,王相悦有些茫然地睁开眼,正要说话,却被苏玉音一把捂住了嘴。
房中没有点灯,王相悦往黑暗中望去,只见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向两人靠近,凭着对黑云寨众人的熟悉,她一眼便看出,此人是红螺!
王相悦下意识看了苏玉音一眼,苏玉音用眼神示意她别动。
红螺能进来,说明门口的人都被她撂倒了,现在就算求救,也于事无补,只能先逃出去再说。
红螺手里握着一把冰冷的短刀,一步一步靠近。
苏玉音和王相悦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对方走到床边站定,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短刀——
短刀在月色下,散发出骇人的光,下一刻,短刀落下!
几乎同时,苏玉音一跃而起,将身上的被褥,猛地罩在了对方头上!又奋力踢了对方一脚!
红螺毫无防备,摔倒在地,尖叫了一声,苏玉音便拉着王相悦的手,夺门而出。
苏玉音先将门锁扣上,然后便带着王相悦撒腿狂奔!
王相悦也是个机灵的,一出门便放声大喊:“救命啊!杀人啦!爹,快来救我啊!”
孩子的声音一下划破了安静的长夜,黑云寨里的竹屋,一间接一间地亮了起来。
须臾之后,便有一堆人围了过来,王宏急得连外衫也没穿,一把拨开众人,挤了进来。
“悦儿!”王宏紧张地揽住女儿,他上上下下检查了王相悦一番,见对方没事,这才放下了心来。
王相悦一见王宏,“哇”地一声哭了。
“爹!红螺要杀我们!她现在还在竹屋里呢!你们快去将她抓起来……呜呜呜……”
王宏不可置信地看着王相悦,道:“这……这可是真的?”
苏玉音冷声开口:“是不是真的,大当家一看便知!”
王宏面色一沉,便带着众人,快步往竹屋走去。
阿隆混在人群当中,面色有些古怪,却没说话,安静地跟着。
王刀疤走在了后面,下意识护住王相悦和苏玉音。
众人噔噔瞪地上了木楼梯,王宏一脚将门踹开,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正在痛苦地呻,吟。
有人掏出火折子,点了灯。
灯火一亮,众人的目光,便汇聚在了红螺身上——只见红螺的左脸,满是血迹,触目惊心。
王宏拉起她一看,怒道:“红螺,当真是你!”
红螺一见王宏,连忙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哭出了声:“大哥,大哥别看我!别看!”
当时,红螺正要动手,却被苏玉音用被子蒙住了头,摔倒之时,恰好脸撞在了自己的短刀上,划出一条两寸长的口子!
王宏气得揪住她的胳膊,道:“你为何会在这里?为何要对相悦动手!?说!”
红螺哭声一止,她转过头,便见到苏玉音和王相悦站在一处。
红螺顿时明白过来,她面色发白,道:“你们、你们竟在一起?”
苏玉音面无表情道:“相悦半夜睡不着,过来找我……这一点,红螺姑娘怕是没想到吧?”
王相悦连忙开口:“爹,方才若不是苏姐姐,女儿就被这狠毒的女人砍成两截了!我差点就见不到爹了!呜呜呜呜……”
王宏听了,面色更冷。
“红螺,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红螺捂着脸,哭诉道:“大哥,我没想对相悦动手的!我不过是想杀了这个女人!若不是她妖言惑众,您怎么会想到要归顺朝廷!”
“住口!”王宏怒得一把推开她,道:“顾夫人乃是孟县知县的夫人,江南首富的孙女!你对她动手,万一传了出去,是想要我们整个黑云寨跟着陪葬吗!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红螺咬唇,颤声道:“大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黑云寨好啊!为了你们,我的脸都毁了!”
王宏失望透顶:“你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你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红螺了!”
说罢,王宏站起身来,冷冷道:“此事,按照山寨的规矩来办!”
红螺一听,顿时面色煞白。
在山寨之中,不遵寨主命令,擅自行动者,会被逐出山寨。
红螺连忙爬了过来,哭着道:“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您别这样……”
阿隆站在一旁,此时才开口:“大哥,红螺自从入了山寨,便像我们的妹妹一般,您将她赶走,她怎么活得下去?”
说罢,他便看了红螺一眼。
红螺心头微动,忽然捡起一旁的短刀,对准了自己。
王宏一顿,道:“红螺!”
红螺泣不成声,道:“大哥,红螺虽然是一时糊涂,但我满心都是为了大哥着想!自从大嫂走后,我为大哥,为相悦做的,难道您一点都看不见么?今日,若是大哥执意要赶我走,我便死在你面前!”
王宏冷脸看她,王刀疤忙道:“你别冲动啊!你这不是要挟我大哥么?”
阿隆顺势开口,道:“大哥不也常说,红螺还未长大么?她虽然错了,但不过就是个小姑娘,您瞧瞧红螺如今的样子,想必也吃到了苦头,下次不敢了!”
王宏沉默了片刻……这几年来,红螺确实对自己无微不至,只不过他一直把对方当妹妹,从未对她动过心思。
红螺平日里嚣张惯了,此刻哭得可怜,不少人都动了恻隐之心。
“大哥,要不就饶了红螺这一次吧!”
“是啊,大哥!红螺一直住在咱们寨子,若是出去了,她可怎么活啊!”
“大哥,红螺虽然错了,但到底也是咱们自己人,不如网开一面吧?”
红螺面上鲜血直流,混着眼泪,一点点滴到了衣襟之上,看着十分狼狈。
王宏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转向苏玉音,道:“顾夫人,此事是红螺对不住你,你作何感想?”
苏玉音道:“大当家看着办便是。”
王宏沉吟片刻,转而看向红螺,道:“红螺,念在你这么多年来,为山寨立下了不少功劳,我便容你待到伤势痊愈,等伤势一好,立即离开黑云寨!你应该知道,大哥生平最讨厌受人胁迫!我已经对你网开一面,你若还要寻死觅活,我也不会再管。”
红螺唇角微颤,绝望地闭上了眼。
王宏说罢,一摆手,便有喽啰上来,将红螺拉了下去。
待红螺离开之后,王宏转向了苏玉音,道:“顾夫人……此事,算是我王宏欠你一个人情。”
苏玉音笑了下,道:“既然如此,关于招安,大当家的考虑得怎么样了?”
王宏看了苏玉音一瞬,道:“不瞒顾夫人,我已经与兄弟们商量过了……我与二弟,愿意归顺朝廷,至于其他兄弟,便看大家的意愿了。”
苏玉音一听,面上浮出笑容。
只要王宏肯带头,后面的人便不会太难,至少……自己的命暂时能保住。
阿隆冷不丁开口,道:“本来是一桩好事,但如今红螺刺杀了顾夫人……我们黑云寨,实在是对不起顾夫人啊!”
他这话没有说透,但在场的人顿时明白过来。
继王刀疤绑架之后,红螺又刺杀了苏玉音一次,若是归顺……苏玉音日后会不会为难他们?
众人本来有些松动,但听了这话,又变得犹豫起来。
苏玉音看了阿隆一眼,面上笑容不改,道:“二当家多虑了,我苏家之所以生意遍布江南,靠得便是童叟无欺,公平公正。我虽是个女子,却也知道一诺千金的道理,我既然对大当家承诺了会为大家求情、设法谋生,便会负责到底……至于红螺,那是私人恩怨,我自会清算,不会迁怒无辜的人。”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苏玉音继续道:“我知道,诸位当初上山,各有缘由,但如今的孟县,确实与之前不同了,我们相信能带给所有百姓,更好的生活,只要各位愿意下山从良,我不敢说一定能大富大贵,但只要踏实肯干,娶妻生子,安稳过活,一定不成问题。”
苏玉音说完,一旁的王相悦忽然开了口:“诸位叔叔伯伯,你们不知道,今晚红螺要动手之时,是苏姐姐保护了我!她是大大的好人!”说罢,她拉了拉苏玉音的袖子,道:“苏姐姐,我也要跟着你下山!”
苏玉音眼睛一亮,颔首:“好!”
王刀疤见众人人心浮动,忙道:“如今的孟县,焕然一新,都是顾大人和顾夫人的功劳!我之前糊里糊涂地将顾夫人绑了回来,顾夫人却不计前嫌,令人敬佩!我王刀疤,愿意下山!”
王刀疤说完,蠢蠢欲动的山匪们,忽然想被点燃了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开口——
“我、我也愿意下山,追随顾夫人!”
“我也是!我也是!”
“顾夫人深明大义,给我等重新做人的机会,我等一定不会让夫人失望的!”
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苏玉音一一笑着点头:“好,有了诸位壮士的支持,孟县一定会越来越好!”
众人几乎都已表态,少数几个没说话的,在气氛的感染下,反对的声音也降了下去。
此时,天已经亮了,众人半夜没睡,一个个却精神抖擞,仿佛已经看到了以后的好日子。
王宏也一扫之前的阴霾,道:“好!我黑云寨,善始善终,今夜,全寨的兄弟们,齐聚一堂,待喝完了这一顿酒,咱们便跟着顾夫人下山!”
众人齐声应和:“是!”
待众人散去,王相悦便带着苏玉音离开了原来的竹屋。
王相悦笑得甜美:“苏姐姐,那竹屋里全都是血,你还是跟我住一起罢!”
苏玉音心头大石终于放下,也展露笑颜:“好,等下了山……带你去我府上完。”
王相悦一听,顿时期待起来:“一进门就要坐轿子么?”
苏玉音失笑:“江州的要,但孟县的用不着。”
王相悦“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
苏玉音摸了摸她的头,便道:“今夜你也受惊了,早点歇息吧!”
-
黑云寨中,大部分人都欣喜雀跃,但也有小部分人,很是焦虑。
“二当家,难道咱们真的要随着大当家下山吗?”
竹楼之中,一个山匪急得来回踱步,他是二当家阿隆的亲信。
阿隆抬起头,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既然是大当家的命令,我们自当遵从……不过,听说到了官府,是要交待案底的。”
这话一出,他身旁的几个亲信,脸色都白了几分。
平日里的小打小闹,不过是服苦役几个月便结束了,可他们几人平日里跟着阿隆,没有少瞒着王宏,在外面杀人越货……若是真要归顺官府,只怕那些事就藏不住了!
山匪看向阿隆,忙道:“二当家,您还是劝一劝大当家吧!如今这般归顺,岂不是要送兄弟们上绝路?”
阿隆悠悠道:“我如何劝得了?这黑云寨,毕竟是大当家的说了算嘛……我虽然心疼弟兄们,但终归做不了主。”
一个山匪听了,忍不住道:“二当家才干卓著,总带着咱们弟兄们吃香的喝辣的,没有哪点比不上大当家的!若是您来当寨主,只怕苏家的银子都到手了!哪里还犯得着对官府低头!”
有人附和道:“就是!咱们做山匪,要的便是自在和威风!官府还没来围剿呢,便急着投向归顺,实在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众人忙不迭点头,又有人道:“二当家,若真的下了山……咱们这些兄弟,只怕没什么活路了!咱们还是同大当家说一声,待在山上吧!”
阿隆抬起眼帘,瞧了那人一眼,道:“按照你的意思,是九成的人下山投靠官府,咱们余下这些人,留在山上?那岂不是等着被抓?”
众人面色一白,心里都打起鼓来。
“二当家,那您说该怎么办?”
阿隆声音冷冷,道:“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跟着大当家下山,接受官府拷问,认命服刑。”
阿隆说着,扫了众人一眼,只见所有人都神情凝重,眼神满是拒绝。
阿隆便继续道:“第二条路……便是绝了大伙儿下山的念头,让黑云寨恢复如初!”
众人听完,有人忙着开口:“如何绝了他们的念头?”
阿隆笑了,道:“这还不简单么?众人下山,无非是对大当家的盲从,只要大当家不在了……谁还敢擅自下山?”
一个山匪面露震惊,道:“二当家的意思是……”
他说到一半,就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目不转睛地看着阿隆。
其中,还有人略微犹豫,道:“二当家,这事……当真要闹到如此地步么?大当家虽然有些窝囊,但也没有亏待过咱们兄弟……”
阿隆冷幽幽地盯着他,笑得令人发毛:“若不是他死,便是我们亡,对他仁慈,便是对我们残忍!”
那人一顿,不敢说话了。
阿隆目光一扫,道:“若要动手,今晚便是最好的时机,若不动手,你们就等着去蹲大牢,或者给人偿命罢!”
说罢,阿隆便站起身来。
众人见他要走,也有些慌了,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心下一横,道:“我等誓死追随二当家!”
阿隆立在厅中,唇角缓缓勾起,道:“甚好。不过,我们还需要一个人相助才行。”
-
待众人散去,阿隆便离开了竹楼,来到了红螺的住处。
他站在竹屋之前,叩了叩门,出声:“红螺,是我,我来看你了。”
红螺愤怒的声音传来:“滚!”
阿隆充耳不闻,径直推门,走了进来。
下一刻,一个枕头飞来,阿隆下意识接过,微微一笑:“红螺,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红螺的脸已经包扎过,上面裹着干净的纱布,整个人完全没了平日那副高傲的样子。
红螺瞪着他:“阿隆,事已至此,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阿隆放下枕头,缓缓在红螺床边坐下,他温声开口:“自然不是……旁人都怪你擅自对苏氏出手,唯有我,是真的关心你的伤势……”
说罢,他手指慢慢探向红螺的面颊,问:“疼么?”
红螺侧过脸,避开了他的手。
“不用你管!”
阿隆轻轻笑了起来,道:“红螺,到了如今,你怎么还这般孩子气,仍然分不清敌我?你对大哥掏心挖肺,鞍前马后,可他呢?不过把你当丫鬟使罢了!”
红螺不肯看他:“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中有数。”阿隆盯着她受伤的脸,道:“那苏氏乃王刀疤抓的,原本大哥和王刀疤计划拿了赎金再撕票,不过是后来改了主意而已……既然如此,为何王刀疤不必受责,你一动手,却要被赶出山寨?你受伤至今,他可有问过一句你的伤势?”
红螺听了,心中委屈更甚,她一扭头,看向阿隆:“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隆压低声音道:“我来,不过是想提醒你,大哥不值得你为他付出……而我,才是真心待你的。”
说罢,他便掏出了一瓶药,道:“这是我之前劫回来的伤药,对疤痕修复有奇效,你一个姑娘家,容貌何其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毁掉,多可惜。”
此言落下,红螺顿时鼻子一酸,她本就觉得委屈,见阿隆对她这般温声细语,心中的敌意也放下了几分。
“大哥他……当真是心里没有我……”红螺说着,竟渐渐哭了起来。
阿隆伸手抚上她的背脊,道:“红螺,你这个傻姑娘,你现在要担心的,不该是这些儿女情长。”
红螺泪眼迷蒙地看着阿隆,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隆低声道:“大哥如今被苏氏迷惑,一意孤行要归顺朝廷,但你也知道,朝廷怎么会对山匪容情?我只怕招安是个幌子,等我们缴械下山,便会被一网打尽!”
红螺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但大哥不听劝,我去杀那女人,又失败了……”
“你别担心。”阿隆道:“这不是还有我么?你我联手,便可以阻止此事。”
红螺疑惑地看着他,道:“我都要被逐出山寨了,还能如何?”
阿隆笑了笑,道:“红螺,大哥没有立即逐你出去,便是念着对你的情分,单凭这一点,你便能助我一臂之力。”
红螺沉默了一瞬,问:“你打算怎么做?”
阿隆压低声音道:“今夜,我要你下药,放倒大哥。”
“只要他倒下,我便会亲手杀了那个女人,到时候,不但能帮你报仇,还能断了大哥下山的念头,咱们日子一切如旧,怎么样?”
红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道:“你当真要杀了那女人?为何你昨夜不动手?”
阿隆忙道:“我昨夜不过一说,谁知你那么鲁莽……也是怪我,没有与你好好商量!你觉得此计如何?”
红螺还是有些犹豫,道:“大哥为人警觉,对多数蒙汗药,都很是熟悉,想药倒他,可没那么容易……况且,等大哥醒了,若是知道此事,我该怎么办!?”
阿隆不慌不忙地开口:“正因为大哥为人警觉,才需要你出马,你不是他一手□□出来的么?下点药,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顿了顿,他又道:“大哥如今嘴上说着想下山,若是那女人没了,他自然会断了下山的念头……到时候,我和兄弟们向他求一求,他自然会留下来……你放心,此事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
“若那女人死了,你刺杀她的罪名,自然也没有意义了,到时候,我再劝大哥将你留下,如何?”
红螺手指微紧,攥住了衣襟,缓慢地点了点头。
-
山顶入夜,黑云寨被笼在一片黑暗之中。
但黑云寨中心的竹楼,却十分热闹。
山匪们围炉而坐,桌面上摆满了好酒好菜,众人知道要离开山寨了,兴起之下,烈酒是一碗接着一碗地喝。
与昨日光景不同,苏玉音今日也在受邀之列,但她不愿饮酒,便同王相悦坐在一处。
王相悦热情地为她介绍寨子里的美食,两人有说有笑,好不自在。
王刀疤也许久没有这么放松了,他端起一碗酒,冲苏玉音道:“顾夫人,此前之事……多有得罪!”
苏玉音一笑,道:“罢了,我猜你绑了我,不过是一时兴起,后面的事……既然没做,我也懒得计较了。”
王刀疤忙道:“既然如此,我这样的,顾夫人还能帮忙找找活儿么?”
苏玉音气定神闲道:“至于活儿嘛,我苏家多得是,你能干些什么,也要考校之后,才能知晓……不过,你若是偷懒,可领不到工钱!”
王刀疤听了,嘿嘿笑了起来:“多谢顾夫人!这酒我干了!”
说罢,他便仰起头来,豪迈地一饮而尽。
苏玉音淡淡笑了声,以茶代酒,饮了一口。
一旁的山匪见王刀疤开始向苏玉音要活儿,也忍不住开了口。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顾夫人,我力气很大,能举起上百斤的兵器!您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苏玉音想了想,便道:“若是如此,你可以先助我们修桥,我有一友人,准备在孟县做陆运镖局的生意,可以为你引荐。”
那山匪笑逐颜开:“当真?那多谢顾夫人了!”
众人一听,纷纷放下了面子,围了过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介绍起自己——
一个大胡子山匪道:“我会耍大刀!能一刀砍死一头牛!”
苏玉音凝神想了一会儿,道:“我家有酒楼,你倒是可以去学一学杀牛宰羊的技术。”
又一年轻山匪道:“顾夫人,我我我最会骗人了!我平日里出去,但凡看上了哪家姑娘,都能骗不少银子回来!”
苏玉音嘴角抽了抽,道:“你不如去帮着钱家卖珠花吧。”
“那我呢?”一个皮肤黝黑山匪问道:“我跑得快,打架也很厉害!”
说罢,他还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拳头“咯咯”作响。
苏玉音眼皮一跳,道:“额……不若你去考一考捕快?帮着官府维护孟县秩序,保护百姓,也算是个人物!”
那山匪笑了:“好!老子就去考捕快!”
苏玉音见众人热情不减,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有点像前世大型的招聘现场,每个人都以能找到工作为荣。
王宏见山匪们都围着苏玉音问这问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哥。”
一声轻唤之下,王宏才回过头来,他一见眼前之人,脸色顿时冷了几分。
“红螺,你怎么来了?”
红螺面色依然裹着纱布,面色也有些憔悴,但她换了一身粉色的衣裳,看起来乖顺不少,她一手端着一碗酒,站在王宏面前。
“大哥……听闻你们就要下山了,我这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今日下午,我好好思量过了,此事是我做得不对,我该来给你赔个不是。”
王宏依旧面无表情,道:“你对不起的是顾夫人,若要赔不是,也应该先找她。”
红螺面色有些尴尬,低声道:“我犯下大错,自然不敢期盼顾夫人原谅……但大哥不同,您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年又一直对我照顾有加,让你失望,实在是我不该。”
王宏面色稍霁,道:“罢了,此事已经揭过,不要再提了,你快些回去,将伤养好……等下了山,寻一处地方,好好过日子罢!”
红螺轻轻点头,温言道:“是,红螺全听大哥的啊……大哥就要走了,以后咱们兄妹要再见面的话,恐怕就难了。”
王宏看了她一眼,她眼眶微红,头也埋得很低,不敢看人,似乎很是自责。
红螺的声音更是委屈:“大哥,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就让红螺最后敬您一杯吧?”
说罢,她便将手中的酒碗,缓缓递到了王宏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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