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离开林府之时, 天已经暗了下来。
苏玉音坐在宽阔的马车上,玉指挑帘,笑意盈盈地看着窗外的热闹。
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 四处张灯结彩,富庶繁华,就连百姓们的衣衫, 都比别处穿得鲜亮些。
“玉音。”
顾青昀坐在苏玉音身旁, 冷不丁出声。
苏玉音回头, 见他盯着马车内的一堆锦盒, 神色古怪。
“夫君, 你怎么了?”
顾青昀心情复杂地开口,道:“为何从林家出来, 外祖母给了我们这么多补品?”
苏玉音愣了下, 随即笑道:“外祖母年纪大了, 喜欢养生, 她担忧我们的身子,便想让我们好好补一补。”
顾青昀眸色顿了顿,之前从苏家回去, 喝汤喝到流鼻血的事, 他还记忆犹新。
于是,他下意识离那堆补品远了些,靠近了苏玉音。
顾青昀一本正经地开口:“我不需要进补。”
苏玉音见他这般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不笑还好,这一笑,顾青昀更是压不住心里的郁闷了, 他一把扣住苏玉音的腰肢, 又强调了一遍, “我不需要。”
说罢,他便不由自主地凑近了苏玉音。
苏玉音笑着躲开,眼睛往车窗外看去,就这么随意一瞟,街头的一个身影,却让她瞬间变了脸色。
“停车!”
苏玉音立即出声,打破了车内暧昧的气氛。
马车听话地停下,苏玉音推开顾青昀,径直下了马车,站在街头,四处张望。
可方才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顾青昀不明所以,也立即跟了下来。
“玉音,怎么了?”
苏玉音秀眉微蹙,她转过头,对顾青昀道:“我看见了一个人,背影……很像文博。”
“文博?”顾青昀有些意外,道:“他怎么会来到京城?”
苏玉音沉思道:“之前他从苏家出走,祖父和我爹派了不少人,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他仿佛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若是真的来到京城,那在江南,自然找不到人了。”
顾青昀道:“江南到京城,何止千里,有车马尚且要走上许久,文博出门匆忙,身无分文,又是如何来到京城的?你确定没有看错?”
苏玉音摇了摇头,“天色昏暗,我没有看到正面,也不是很确定……”
说罢,她又往街头的方向看了一眼。
街头人来人往,车马川流不息,苏文博的身影,似乎没有出现过一般。
苏文博虽然做了错事,但依旧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且林氏在世之时,也很疼爱苏文博。
苏玉音心里五味陈杂,最终,化成一声叹息。
顾青昀伸手,轻轻揽住苏玉音的肩,道:“等回去之后,我会派人在这周边打听打听,万一真的是文博,我们便将他找回来。”
苏玉音听了,也打起几分精神,道:“嗯,那我明日也给林凇然送个消息,让他也帮忙找找。”
秋风一吹,苏玉音额前碎发微动,冷得瑟缩了一下。
顾青昀见她穿得单薄,连忙解下自己的披风,罩在她的身上。
苏玉音重新展露笑颜,与他十指相扣,一齐上了车。
马车徐徐驶出长街,融入着嘈杂的夜色中。
谁也没有注意到,长街街头的酒楼之上,坐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皮肤白皙,樱唇嫣红,她纤长的手指,捏着一个小巧的酒杯,指甲上的蔻丹,精致无比,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
“那便是顾青昀的新夫人?”
女子的声音冷冷幽幽,面色也是极其不悦。
一旁的丫鬟俯身答道:“回三公主的话,正是。”
三公主眸色渐深,“不过一市井商贾之女,也当宝贝似的宠着,他难不成是疯了么?”
丫鬟连忙附和道:“那顾大人不识好歹,实在不值得公主记挂。”
三公主却瞥了她一眼,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置喙他?”
丫鬟一怔,连忙跪下告罪。
三公主懒得理会她,有些心烦地站起身来,华丽的衣裙,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是贵气逼人。
三公主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百姓,露出厌烦的神情。
“回宫。”
-
坤宁宫中,灯火通明。
宫女为皇后和二皇子添了茶,便识趣地下去了。
但此时的二皇子,却无心饮茶,他见皇后坐在殿中,气定神闲地修剪花枝,忍不住开口道:“母后,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空打理这些花草?”
皇后头也未抬,继续摆弄手中的花枝。淡声道:“皇儿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
二皇子站起身来,道:“母后难道不知,那关玮已经下狱!若是刑部顶不住父皇的压力,要彻查户部之事……”
“住口。”皇后抬起眼帘,面无表情地看向二皇子,“那关玮和户部,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可明白?”
二皇子怔了一瞬,顿时反应过来,道:“母后说的是,那关玮与我们,确实没有半分关系!”
皇后盯着他,道:“这就对了,无论何时,你都要记得这个,可别关玮还没招认,你便自乱阵脚。”
二皇子定了定神,但仍然有些不放心,道:“母后,那关玮已经进了刑部大牢,万一他熬不住刑罚,会不会……”
皇后笑了笑,道:“放心,他看着文弱,但实则是个硬骨头,不然,母后也不会在那么多寒门举子中,选中他。”
二皇子有些疑惑地看着皇后,问道:“母后,此话怎讲?”
皇后幽声道:“皇儿可知,这世上有一种人,出身微贱,但心比天高?”
二皇子无声地看着皇后,等待她的下文。
皇后继续道:“这关玮,自幼家境贫寒,穷苦怕了,他一心读书,不为其他,就是为了能出人头地,让父母过上体面的日子。”
“他原本可以做一个纯臣,辅佐你父皇,步步为营。但本宫看出了他的心思,便给了他捷径,果不其然,他便入了世家阵营。”
“他的软肋,便是自己的父母。”皇后无甚情绪,开口道:“当初,他能为了父母,抛却自己的信仰,如今,只要父母的命捏在本宫手上,想必那关玮,为了他们的安危,也能扛下一切。”
二皇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母后说得对,那关玮在殿上,确实没有多说什么。”
皇后侧目,看向二皇子,道:“今日在殿上,你也太过冲动了,你父皇要动关玮,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你出面阻拦,只会让他抓到把柄,借机将我们母子牵扯进去,下一次,万不可这般鲁莽了。”
二皇子听了,面上也不大好看,忍不住道:“今日老三咄咄逼人,儿臣是被气昏了头,才会出言为关玮辩解……”
“若是因为老三,母后就更要说你了。”皇后冷然道:“那老三不过是宁妃那个贱人生的,也配让你放在眼里?记住,你挑选什么样的对手,自己就是什么样的人,不是所有的人,都配当你的对手,记住了么?”
二皇子眉眼微动,忙道:“母后提醒得是,儿臣记下了!”
二皇子走后,皇后放下了手中的剪刀。
这一把剪刀,是由纯金打造的,边缘光滑,造型圆润,用着很是趁手。
而桌上、地上,已经掉落了不少被剪下的花枝,一片狼藉。
孙嬷嬷走上前来,适时递上了净手的温水。
皇后将一双手浸入手中。
孙嬷嬷低沉道:“皇后娘娘,奴婢为您取了香膏来,您泡完热水后,便护一护双手罢。”
皇后淡淡“嗯”了一声,道:“你派人同皇儿身旁的人说一声,最近别老让他出去,若是要行什么冲动之事,务必要拦着些,及时报给本宫。”
孙嬷嬷道:“是,娘娘放心,奴婢会办妥的。”
说罢,孙嬷嬷一面帮皇后擦手,一面道:“二皇子毕竟年轻,许多事还未经历,自然有些急躁,您也要放宽心才好。”
皇后揉了揉眉心,道:“若是炼儿还在,本宫也不至于这般忧心。”
李炼是皇后的嫡长子,自幼聪明伶俐,天赋异禀,就连与她貌合神离的宣帝,也对那个孩子宠爱有加。
可惜,李炼还未长到十岁,便因故夭折了,帝后的情分,也因为这件事,走到了尽头。
孙嬷嬷也有些可惜,道:“当真是天妒英才,大殿下若是得以长成,必然是娘娘和方家最好的助力。”
皇后眸中闪了闪,道:“是天妒还是人妒,你我心知肚明。”
孙嬷嬷动了动唇,却不知如何接话了。
皇后不想再多说,问道:“三公主回宫了么?”
孙嬷嬷正要开口,却听得外面响起了叩门声。
孙嬷嬷走到殿前开门,一见是三公主,便露出笑意,“公主回来了,方才皇后娘娘还念叨您呢。”
三公主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便入了皇后寝殿。
皇后刚刚净完了手,一抬眸,便见到了三公主沉郁的面色。
“这是怎么了?”皇后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性,所有的情绪都喜欢写在脸上,让人一看便知。
三公主不说话,一旁的宫女适时答道:“回皇后娘娘,公主殿下今夜,见到顾大人与顾夫人了。”
皇后顿了一瞬,孙嬷嬷提醒道:“就是三公主之前瞧上的那位,后来被陛下送去了江南,这次帮着三殿下立了功,重新入京了。”
皇后想了起来,便道:“不过是个没有背景的寒门之子,被人拿着当刀使的,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母后,顾青昀不但是状元之才,之前还救过女儿的性命!”三公主嘟囔道:“他就应该是我的人,怎能去娶一个粗鄙的商贾之女?满身铜臭,叫人厌烦。”
皇后听罢,便道:“此人下了江南,还能再回京觐见,只怕并不简单,若他是你父皇看中的人,你最好离他远些。”
皇后之前派人查过顾青昀,但得到的结果是,此人无父无母,流落京城之后,便在一间乡野书院读书,后考取了功名。
这般简单的身世,却让皇后更加起疑了。
皇后知道,自己的女儿看起来娇蛮,但实则没什么城府,若是顾青昀当真图谋不轨,只怕会害了三公主与坤宁宫。
三公主自然明白皇后的意思,道:“母后也太小看儿臣了,儿臣看上顾青昀,不单单是因为他与儿臣有缘分,还因为他着实是个人才。”
“母后不是时常忧患,身旁无人可用么?此人就算现在得父皇重用,又如何?当年关玮不也是寒门出身,颇受重用么?最终,还不是拜倒在了方家门下!依儿臣看,这顾青昀是个聪明人,未必不会选择我们。”
皇后思量片刻,唇角勾了勾,道:“既然如此,本宫就给他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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