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音和宋云舒进入军帐之时, 顾青昀和侯立恒都正襟危坐。
阿威见势不好，便悄然退了出去，留在四个人在军帐中, 一时气氛僵持。
“侯将军，那些暗桩虽然是世家所养, 曾经为方家、宋家所用, 可大多都是普通人, 他们不过帮着搜集情报, 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为何非要如此赶尽杀绝？”
宋云舒声音不大, 口吻却十分坚定。
苏玉音和顾青昀此前并未听说此事，都诧异地看向了侯立恒。
侯立恒听罢，解释道：“宋小姐，那些暗桩在两日前便交给了高大人，我并没有得到他们被杀的消息, 事实如何，请高大人过来一趟便知。”
顾青昀也道：“不错，我们无意取那些人的性命，宋小姐稍安勿躁，待高大人过来，便可当面对质。”
宋云舒抿了抿唇角，她像三皇子提供暗桩名单，一是为了向他示好, 第二也是为了释放世家在北疆的实力，不再被宣帝和三皇子所忌惮，且那些暗桩见光之后，也可以开始正常地生活。
但如今这般情况, 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一刻钟后，高裕被请到了军帐之中。
他面上照例挂着和善的笑容，见到侯立恒和顾青昀，先是礼数周全地打了招呼，才若无其事地坐下。
侯立恒瞧他一眼，道：“高大人，宋小姐说那些暗桩通通被处决了，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高裕不假思索地答道：“确实如此。”
宋云舒听了，一口气堵在胸口，道：“那可是二十几条人命啊！怎么能说杀就杀了！？”
宋云舒虽然自小听父亲说朝堂风云，但手上到底没有沾过人命，听到高裕说得这般风轻云淡，登时面色愠怒。
高裕却道：“这些暗桩乃是方家的爪牙，难道不该杀么？宋小姐如此不舍，难道是想留着他们，以作来日退路？”
他面上依旧笑着，只不过这笑容多了几分刻薄。
宋云舒一咬牙，“你别含血喷人！我既然将名单呈上，便没有想过退路！我询问此事，不过是因为不满你草菅人命，他们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非要下如此狠手！？”
高裕冷幽幽道：“他们为世家所用，投错了主，走错了路，若是留着他们的性命，只会后患无穷！宋小姐若再纠缠此事，本官便不知这是妇人之仁，还是宋家的忠心不纯了？”
“你！”宋云舒气得面色发白，一张俏脸都没了血色。
顾青昀长眉微蹙，他侧目看了苏玉音一眼，苏玉音也同样皱着眉。
毫无疑问，两人都觉得这高裕有些表里不一。
“高大人。”侯立恒冷不丁开了口：“我虽然将暗桩们交给了你，却也没说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如今暗桩头目还未抓到，你为何如此心急？”
宋云舒虽然知道北疆暗桩的情况，但她毕竟只是宋家的人，并不认识方家在北疆安插的暗桩首领。
高裕面上笑容僵住，他虽然是冰城太守，但如今冰城外有侯立恒带兵，内有顾青昀整顿，上面还有三皇子坐镇，他实在是谁都得罪不起。
他敛了敛神，语气软了几分，道：“侯将军有所不知，暗桩之中，有暴徒行凶，杀害了狱卒，下官怕再生事端，这才将所有人都处置了……”
“暴徒行凶？之前抓捕审问之时都没有人行凶，为何关入牢狱之后，反而有了行凶的机会？”侯立恒一向治军严格，容不得这般囫囵的说辞，犀利的询问之下，高裕面色青白了几分。
侯立恒面无表情地问：“事情真相如何，可有查清？”
高裕忙站起身来，道：“如此事件，实在恶劣，暴徒与狱卒的纠纷有些复杂，下官还在查证之中……”
顾青昀道：”既然还未彻底查实，为何又急着将所有暗桩杀了？高大人这不是前后矛盾么？”
高裕背后渗出一身冷汗，面上却依旧镇定，他从善如流地拱了手，道：“将军和顾大人说得是，是下官思虑不周！”
说罢，他又立即转向宋云舒，道：“也请宋小姐见谅，我是被那暴徒气昏了头，这才冲动了些……若将军和大人实要怪罪，那下官也甘心领受！”
高裕忽然换了一副诚恳认错的态度，宋云舒反倒不太好继续追究了。
宋云舒长叹一声，道：“罢了，人死不能复生……不知将军和顾大人，可否容许我安顿那些暗桩的家人？毕竟，很多人都还不知情。”
侯立恒听罢，看了宋云舒一眼。
印象中的世家女，个个都眼高于顶，娇矜无比，宋云舒能有这份心意，反倒让侯立恒另眼相看了。
侯立恒点了点头，道：“既然宋小姐开口了，本将军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此事因高大人而起，高大人既是冰城父母官，不若高大人助宋小姐一臂之力？”
高裕眼角紧了紧，忙低头道：“侯将军说得是，下官自当尽力！”
宋云舒心情不愉，也不打算多留，同苏玉音打过招呼后，便离开了。
高裕见她走了，讪笑了下，对众人道：“此事是下官未处理妥当，惹得宋小姐生气了，稍后就备上薄礼，给宋小姐赔礼道歉！”
说罢，高裕便跟在宋云舒后面出了门。
门帘重新放下后，侯立恒压低了声音道：“这高裕，总感觉有些奇怪。”
顾青昀道：“他若真心想道歉，便不会等宋小姐走后，把这话说给你我听了。”
侯立恒揉了揉眉心，道：“你们这些文官，就是肚子里弯弯绕绕的，麻烦。”
顾青昀有些无语，正要辩驳，却见苏玉音秀眉紧蹙，似乎在努力思索着什么。
“玉音，你怎么了？”
苏玉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高大人的声音，有些似曾相识。”
顾青昀思忖片刻，开口道：“我们入城那一日，他来迎过我们。”
苏玉音若有所思，“不对……不是那一日。”
她记忆中好像有个片段缺失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侯立恒笑了笑，道：“这天下声音像的人何其之多，你会不会记错了？”
苏玉音凝神道：“我也不是很确定……”
顾青昀温声：“罢了，天色已晚，我们早些回去罢。”
苏玉音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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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声，茶盏被拂到地上，摔得粉碎。
“不过一女流之辈，居然敢对本官指手画脚！”高裕面色铁青，显然怒不可遏。
一旁的心腹急忙上前，道：“高大人息怒，那宋小姐仗着自己是宋家嫡女，到了冰城也要摆世家的款儿，您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高裕冷哼一声，道：“宋家嫡女？当真不怕人笑话！方家曾经只手遮天，还不是说倒就倒了？宋家不过也是苟延残喘罢了，那姓宋的老头，自己当缩头乌龟，却将女儿派到北疆来，依我看，所谓世家大族，到了走投无路之时，便是不要廉耻了。”
“高大人的意思是……那宋小姐过来，是为了三殿下！？”
高裕眸色微眯，道：“她之前一直求见三皇子，但三殿下却对其不冷不热，她八成是勾引三皇子不成，又勾搭上了侯立恒。”
心腹听罢，忙道：“可是那侯将军一向不近女色，应该不会吧？”
高裕瞥他一眼，道：“这世上的男人，哪有不好色的？若非他对宋云舒有意，怎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她出头，拂了我的面子！？”
高裕一想起侯立恒的质问，眼中便冒出了一股戾气。
心腹听罢，忙道：“大人……那宋云舒如今已对您生了嫌隙，王子殿下就要起事，若此时她仗着侯将军撑腰，要对您发难，只怕会有些麻烦啊……”
高裕声音阴冷，“所以，她便留不得了。”
心腹一顿，下意识道：“大人，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高裕眸色狠辣，道：“她不是要为那些短命的张罗后事么？本官准备也送她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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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顾青昀更衣完毕，正打算出门，却见苏玉音坐在铜镜面前发呆。
他走到她身后，俯身下来，低声问道：“还在想昨日之事？”
苏玉音敛了敛神，道：“嗯……宋家原本是京城四大家族之一，一朝落败，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了。”
顾青昀沉吟片刻，抬眸看她：“世事如此，他们同气连枝，自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过，宋小姐能只身来到北疆，却是我没有想到的。”
苏玉音点了点头，道：“是啊，她比我想象得更有勇有谋，若她明哲保身，昨日即便知道暗桩被杀，也不会对高大人发难的，但她这般做了，应该是真的可怜那些人。”
顾青昀道：“那高裕平日性子温和，有口皆碑，这次之事，却是有些出格。”
一提起高裕，苏玉音脑中一闪，赫然起身！
顾青昀诧异看她：“怎么了？”
“我想起来那高裕是谁了！”苏玉音满眼焦急，声音微颤：“我曾经被阿尔代绑去鞑族之时，路过冰城，遇见一人向阿尔代投诚！当时我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若我没猜错的话，此人就是高裕！”
顾青昀面色一凛，“若他真是叛贼，我定然不会手软。”
苏玉音忐忑点头，道：“糟了，他今日要和宋小姐去暗桩的村子……会不会……”
苏玉音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顾青昀转头，对门外道：“文安，快去宋小姐的营帐，告知她今日莫要出营！”
文安惊讶万分，茫然道：“可是小人方才路过那边时，见宋小姐已经出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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