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德汗如雨下,他迷迷糊糊地被搀进屋子,迷迷糊糊地被按坐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看到有一袭白衣打开门走了进来。

    那人缓缓地凑近自己,似乎在观察自己的伤口。

    “怎么样?”他听到国公这样问来人。

    “这位公子中的毒和您之前中的毒的确是一样的。”他听到那人的声音如泉水般清澈动人,仿佛能涤荡人的心灵。

    等等,听这声音,来人竟是个女子?!

    赵景德猛然睁开眼,在看清那女子面容的一瞬间清醒了过来,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分明不施粉黛,却比精心绘面的女子出彩百倍!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视线不由地停驻在她的脸上。

    对方似乎有些被他的眼神吓到,后退了两步,试探性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啊,我……”赵景德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冒犯了对方,匆匆挪开了视线。

    谢琰上前一步挡在白心芷前面道:“你现在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啊,属下……好多了……”赵景德揉了揉额头,看了一眼白心芷,又将疑问的目光投向谢琰:“国公爷,这位是……?”

    “我坠下山崖后,这位白姑娘偶然路过救了我,也是她帮我医的毒。”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本事,多谢你救了国公爷。”

    “不谢,”白心芷笑着摇了摇头:“举手之劳而已。”

    “我记得你当初在山洞里明明说只是普通的毒。”谢琰转身冷冷地道。

    白心芷望着他,神情似有些委屈:“我并没有说错,这种毒及时刮除干净,再辅以草药,是可以治疗的,但由于这位公子没有受到及时的医治,毒素已经深入骨髓,恐怕以后会落下病根,身体再难恢复如初了。”

    赵景德躺在榻上,原本眼底泛起的一点星光又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最终熄灭。

    良久,他牵了牵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国公爷,属下有一个请求。”

    “讲。”

    “属下恳请,卸去贴身侍卫一职,只求国公爷能念旧情留属下在国公府做个普通的侍卫。”

    谢琰盯着他,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想做普通侍卫?”他嗤笑一声:“没门。”

    赵景德渐渐低下头,面容隐在垂下来的发丝后,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景德,我们相识多久了?”

    “回国公爷的话,”他道:“属下有幸伴您十五载余。”

    “十五载啊……”谢琰喃喃道:“景德,你是母亲从她娘家挑选过来的,这贴身侍卫一职除了你,没有人能胜任,你别无选择,只能一生为我、为谢家操劳。”

    赵景德抬起头来,他看着谢琰,眼眶湿润。

    “所以,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谢琰叹了口气道:“你且安心休息,这段时间就不要再练功了。”

    “多……多谢国公爷,”赵景德低下头去,轻微的啜泣从咬紧的牙关中断断续续地泄出:“今后,属下不能再护国公爷周全了,还请您再调一个侍卫贴身保护您……”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谢琰没好气地道:“我还没有要到靠别人保护的地步,先操心好你自己吧。”

    “还有你,”谢琰突然转向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白心芷:“你知道我中的毒是’桫椤’,为什么不早说?”

    白心芷突然遭此质问,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惊讶道:“原来这就是桫椤,以前研究毒物的时候有在书上看到过,”她顿了顿,解释道:“其实这毒只是名字听起来可怕,并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在北戎很常见,以前大夏和北戎贸易正常的时候,市面上还有的卖呢,我记得它传入中原以后的名字叫……好像是叫麻毒。”

    谢琰一愣,原来,桫椤就是麻毒么……

    等等,那么,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沉默了一会,他又似乎想起来什么,问道:“当时,你是用什么给我刮毒的?”

    白心芷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道:“当时情况紧急,我就拔了发簪来刮毒,”她低眉道:“抱歉……当时您也没有细问,我以为这些不重要……”

    谢琰皱眉回忆了一下,似乎……自己的确没有问过中毒的细节……

    刚刚自己情急之下的确是唐突了对方。

    “抱歉,”他道:“错怪你了。”

    对方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好,白心芷微微愣了一下,而后笑着摇了摇头:“无事。”

    那笑容明媚地犹如寒冬腊月里的一束日光,犹如戈壁沙漠里的一泓清泉,温暖而又清甜。

    每次她一笑便能让人忘了她是害死先皇的罪人,忘了一切过往,只感到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落入凡间的仙子。

    谢琰忽然觉得这笑容太过刺眼,他皱了皱眉,撇开了头。

    “回去吧。”他淡淡地道。

    白心芷望着他的侧脸,行了个屈膝礼,便退了出去。

    赵景德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屋外,转身向谢琰问道:“那姑娘是哪里人,国公爷就这样把她直接带回来可以吗?那她的家里人……”

    “放心吧,”谢琰道:“她没家人。”

    “啊……”赵景德露出了遗憾的神情:“那就没法查证她的身份了……尽管国公爷带她回来应该是相信她,但属下还是要多嘴说一句,属下总觉得国公爷坠崖后,她又刚好路过,这是不是太巧了些?”

    谢琰看着他,笑道:“正因如此,我才要带她回来。”

    赵景德恍然大悟:“国公爷也怀疑她,带她回来是想引蛇出洞?”

    “此外,她的身份,说出来你可别惊着。”

    “什么?!”

    一声大喊从堂屋传出来,惊起了落在院外枯枝上的鸦雀。

    “她,她,她,”赵景德瞪圆了眼睛:“她是姝妃?国公爷您的意思是姝妃没死,而且就在那辆坠崖的马车里,而且被人追杀还能躲过一劫,而且还能碰巧遇到坠崖的您,而且还救了您?”

    “这,这,这,”赵景德震惊得话都说不完整:“这怎么可能?”

    “难以置信,不是吗?”相比起属下的手足无措,谢琰显得冷静地多:“先皇出殡之时,我在灵堂见过她,应该是同一个人没错。”

    “怎么会这样……”

    原本死去的人还活着,原本陷入死局的谜题又有了破解的可能。

    “国公爷,”赵景德小心翼翼地道:“她的背后可能还有人,一个出身烟花之地的普通女子是不可能有这等手段和胆识的。”

    “的确,”谢琰道:“我原先怀疑她和追杀我的那批人是一伙的,但现在看来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他们的剑上喂了麻毒,和我对战时招招直逼要害,就连我追下悬崖,都要派人确认尸体,分明是想置我于死地。既然要置我于死地,又怎么会派人救我呢?”

    “这么说她出现在那里,又救了您,这真的只是巧合?”赵景德皱眉:“但她设计毒害先皇,可见她背后的势力滔天,有没有可能是她的幕后主使帮她逃出来的?她来到您身边有没有别的阴谋?”

    “幕后主使……”谢琰沉吟道:“不可能是平阳王,他办事喜欢赶尽杀绝,绝不可能让她搭乘马车远赴边境,给了她逃出来的机会;也不可能是卢太后,先皇在世时极其宠信卢家,这时候圣上去世对卢家未必是好事,让姝妃搭乘马车嫁到北戎应该只是她女人心性的报复行为,姝妃真正的幕后主使一定另有其人。”

    “既然如此,国公爷何不对她严刑拷问,逼她说出真相?”

    “没用的,”谢琰道:“她不想说的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的。”

    那天晚上她浑身是血地躺在监狱里的情景不知为何又浮现在眼前,那张满是血污的脸露出的分明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

    谢琰默了默又道:“再者,她毕竟救过我一命,也不好太过为难。”

    赵景德点点头:“国公爷说的是。”

    “放心,我已经让南雀跟着她,若她有什么动作,南雀会第一时间向我汇报的,只要她和幕后之人还有联系,就一定会露出狐狸尾巴。”

    南雀是国公府里带过来的丫鬟,和自己一样,从小便陪在谢琰身边,的确是靠得住的。赵景德这样想着,内心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一些。

    “不管怎样,国公爷回来了就好。”

    赵景德又坐起了一些,靠在床头道:“自从您掉下悬崖以后,他们都不肯多派些人去找你,说什么害怕引起恐慌,要以大局为重,属下只能躺在床上干着急,一心想要快点把伤养好自己去找您,却每想到您洪福齐天,自己先回来了。”

    “是啊,”谢琰苦笑道:“我这命还真是硬。其实下午我便已经回来了,只是刚回到这里就接到消息说苏大人和李将军在议事厅动起手来了,我便匆匆换了身衣服赶了过去,未能及时与你见面,累你担心了。”

    “无妨,您能平安回来就好。”说到后面,赵景德逐渐哽咽,他的声音中依然带有有一丝颤抖,似乎还在后怕。

    “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他愤愤道:“您之前对他们礼遇有加,可您一出事,那些人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说什么以大局为重,分明是不想救。”

    说着他便把那天自己醒来后姚尚鹄、韩君望等人的反应一一复述给谢琰听。

    然而谢琰听后却并不惊讶,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人之常情罢了。”

    “什么常情?您可是镇国公,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别想撇得一干二净,他们……”

    “好了,”谢琰打断他喋喋不休地抱怨:“此事毋庸再提,稍后我会与你细说。”

    “是……”

    “我不在的时候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吗?”

    赵景德想了想道:“姚尚书、李将军等人一直在筹备军需,整合编排军队,为开战做准备,苏大人应该是今早才到的,其余的因为属下一直在屋内养伤,所以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谢琰点了点头。

    “还有,”赵景德望向屋子的一角:“原先的那只白狐属下醒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大概是伤好了就自己走了吧。”

    谢琰向屋角望过去,原本那团毛茸茸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留在原地的惟有空荡荡的篮子。

    他怔愣了一会,微微牵起嘴角道:“这是它的造化,随它去吧。”

    又转头接着对赵景德道:“这几天云中城内风平浪静,但我此行却收获不少。”说着便耐心地把自己坠崖后在村庄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对方。

    “什么?!”赵景德觉得今天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猛,不断冲击着自己的内心。

    “您是说您找到了当初老爷夫人最后一次上战场前驻扎过的村子?那些村民还记得他们?”

    “是啊,他们说当年军队向导已经预测到了沙尘暴,但父亲和母亲不顾部下和村民的阻拦,执意要赶赴云中,最终身死沙场。”

    “老爷夫人为何如此着急呢?”

    “不知道啊,”谢琰叹了口气,略显颓唐:“当时征西将军陈鑫睿奉旨向北戎投降议和,但父亲和母亲却抗旨不遵,不愿班师回朝,执意要和北戎打到底。”

    “老爷夫人一向忠君爱国,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的,属下觉得,此事或许另有隐情。”

    谢琰沉默了一会道:“父亲和母亲战死后,陈鑫睿代表朝廷正式和北戎方面议和,而北戎将领莫朗也见识到了谢家军的勇猛,最终同意了和谈,从此两国间再无大型战争。”

    他抬头望向窗外,悠悠地叹了口气,父母,真的是一生都在为国而战啊。

    “或许,是老爷夫人看不得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也或许当时的情况有什么变化,总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相信老爷夫人一定有他们的考量。”

    赵景德又道:“对了,当年的陈将军呢?国公爷何不问问他?”

    “陈鑫睿回朝后,受封为左金吾卫大将军,没过两年,因贪污饷银、诬陷同僚入狱,之后被判满门抄斩,当时朝廷正好在整顿贪污受贿,克扣公款之风,查抄牵连者众多,也难怪你对他没印象了。”

    “这也太巧了……”

    “你也发现不对了是吗?”谢琰冷哼一声道:“在父母去世后的几年时间里,知道当时情况的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陆续死去了,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呢?”

    “难道老爷和夫人的死……真的不是意外?”

    赵景德冷汗直冒,如果真是这样,那那些人藏得未免也太深了。

    他们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害老爷夫人?现在又会不会对国公爷不利呢?

    他抬起头看着谢琰,支吾着问道:“国……国公爷,难道……您来这是想查清老爷夫人死去的真相?”

    谢琰盯着他不语,缓缓点了点头。

    赵景德没有立刻答话,过了好一会,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您……要考虑清楚,老爷夫人已经不在了,属下唯一的心愿便是您能平安……”

    “我明白,”谢琰话锋一转,语气里透着不容劝说的强硬:“但我无法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不想逃避,也不想放弃,我一定要追查下去。”

    赵景德望着面前的人,分明还是刚刚及冠的少年,眉宇间的青涩稚嫩却早已不复存在。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国公爷,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赵景德直起身来,抱拳郑重道:“那属下就祝国公爷早日查到真相,属下也会永远追随您左右。”

    谢琰伸手握住他的拳头,轻轻拍了拍,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算是一种认可,也是一种安抚。

    谢琰抽回手道:“我今天才知道李大胆原是土匪出身,在受到陈鑫睿赏识后被朝廷招安。说来也巧,李大胆违抗军令,执意要去救东胜城守将柳关峰,苏大人正要将他下狱,被我及时赶到阻止了,本来想问他关于陈鑫睿的事,但眼下没什么机会,只能等他回来再说了。”

    赵景德明白过来:“怪不得国公爷要替他说话,只是东胜城四面受敌,他就这样单枪匹马地赶过去,很可能回不来了。”

    “是啊。”谢琰长叹一声。

    可有什么办法呢?只要有一丝希望,都值得一试。

    谢琰站起身来,推开了房门。

    门外寒风四起,院子里的枯枝被摇得东倒西歪。天边的云压得很低,好像要无休止地向地面靠拢过来,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早些休息吧,”他背对着赵景德道:“明早我还要去送苏喻一程。”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七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昕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21章 谜题,七星,一本书并收藏七星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