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北戎营地
与大夏这边愁云惨淡的氛围不同,北戎军营里一片热闹欢愉。
一众将士围着石桌喝酒吃肉,几个舞女身上带着叮叮当当的坠饰,光着脚踩在石桌上跳舞,方便下面的将士一览裙下风光。
其中一个将士喝着喝着突然一把把舞女从桌上拽下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把满满的一碗酒往她嘴里灌,舞女被呛得直咳嗽,却不敢动弹。
周围的将士见此都纷纷鼓掌拍腿,哈哈大笑起来。
锵格勒掀开帐帘的一角,静静地看着外面的这一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的乌棋轻轻走过来,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调笑道:“看什么呢?是不是想起那个生你的女人了?”
锵格勒转过来冷冷地看着他:“我警告过你不准提她!”
“嘁,”乌棋朝旁边唾了口唾沫:“别以为你帮大王孙干了件事就可以翻身了,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你是个杂种的事实!”
锵格勒对他怒目而视。
“哟,还不乐意了,”乌棋丝毫没有被这眼神威胁到,反而加倍挑衅:“你这小子,故意把我的计划搞砸是为了讨好大王孙吗?”
“哼,有本事你自己去问他,”锵格勒不屑地道:“我们北戎从来不拿血统说事,比的是谁更强。再说了,我是北戎的王孙,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说完他掀开帐子径自走了出去。
“这小崽子……”乌棋只顾盯着他的背影骂骂咧咧,没注意到德穆勒已经来到了他的帐前。
“谁惹你生气了?”
德穆勒突然出声,把乌棋吓了一大跳。
“德穆勒王孙,您……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德穆勒弯腰进了帐子,径直朝着上座走去。
“哦,嘿,我刚才都没注意到……”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不是锵格勒那个小崽子,”乌棋抓住机会就向他告状:“那个杂种,仗着这次打仗有功劳,就开始对我耀武扬威,这样下去还得了?!”
“呵……哈,哈哈哈哈……”德穆勒听了突然仰头大笑,弄得乌棋一头雾水。
“你该不会觉得他对我有威胁吧,啊?哈哈哈哈……”
“放心吧,”德穆勒笑道:“那小子嘴上越是嫌弃,心里就越是放不下,只要那个女人还在我手上,那小子绝不敢轻举妄动,量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对,对,”乌棋赔笑道:“那小子连您弓箭上的一根羽毛都不如,怎能和您相比?”
乌旗见对方对此没什么反应,又小心地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不过……您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潜伏在敌营里的吗?”
德穆勒墨绿色的瞳仁闪着幽深的光,他向后仰了仰,意味深长地笑道:“大夏既然想用俘虏诓我们去袭营,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呃……咳咳……”乌旗听闻后只得干笑道:“王孙好计谋,对,就应该这样,不能总是被狡诈的大夏人欺骗,我们也要好好地耍一耍他们。”
“当初得知被抓的是锵格勒后,我便立刻派了饲养的鹞子去给他递信,让他先想办法帮大夏小胜一场,赢得夏军的信任,我这边再派秦牧王去迎战,到时候秦牧王战败,其势力必然被削弱,从此他便无力与我王廷抗衡。所以才有了吐鲁谷的那一战。”
一丝寒意爬上乌旗的后背,他张了张嘴,显得有些紧张,但很快他的脸上又堆满了笑容:“德穆勒王孙您真是智慧无比,如此一来,既能让大夏相信锵格勒是真心投诚,又能顺便狠狠地敲打一番秦牧王,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和王廷叫嚣!”
“呵,”德穆勒想起秦牧王自愿请命的情景,忍不住嘲讽道:“你是不知道他得知要出兵包围敌营的时候那个积极劲儿,还以为是什么美差,急着要抢功劳,哈哈哈……”
“哈哈,”乌旗也跟着拍手道:“从今以后,再也没人敢和王廷相争了,德穆勒王孙您真不愧是所有王子王孙中最出色的!将来的王位非您莫属!”
“哼,”德穆勒闻言冷笑一声,斜着眼睛瞧他:“这话你可别让别人听见了。”
“放心吧,”乌旗嘿嘿地搓着手:“等到您继任了王位,整个北戎就都是您的了。”
“可我还不满足于此,”德穆勒道:“我要让我北戎的男儿有更辽阔的天地,更肥沃的土地,更美丽的女人。”
“这还不容易,如今的大夏软弱可欺,又没什么良将,迟早会落入您手中的。”
德穆勒看了他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今早在云中城外碰到的一个人还是让我有点在意。”
“是谁?”
德穆勒眼睛微眯,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那人武艺高强,一柄宝剑使得出神入化,为了逼退我们,竟然连同自己的士兵一块放火烧死,如此狠辣干练,是个干大事的人!而且,更让我在意的是他竟然自称是镇国公!”
“啊,那正是谢玦之子谢琰啊,之前就是他派的使者来向我们求和的,本来以为也是个无能之辈,现在看来倒也没那么没用。”
“谢琰……”德穆勒小声念着他的名字:“本以为谢玦死了,大夏就像是被锯了喙、剁了爪子的鹰隼,不足为惧,可如今却又多了个谢琰,唉……”
“怕什么?”乌旗似乎有些不解:“就算他不是个废物,也不见得有多厉害,要不然这次大夏怎么会败得这么惨呢?”
德穆勒思索了片刻道:“你说得有理,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要一鼓作气,尽快拿下云中城!”
“没错,”乌旗点头道:“现在云中城里不过五万守军,趁他们援军到还没到,这正是攻城的最佳时机。”
“好,”德穆勒猛地一拍石椅的扶手,站起来道:“传我命令,全军向前推进,在较短的时日内连续发动数次进攻,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坚持多久!”
云中驿馆
谢琰脱下战袍,换上常服,走进了客厅。
韩君望已经在那里等他了,此时的他也早已褪去血迹斑驳的铠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身上的伤口似乎都已经处理好了,只是都藏在衣服里面,不给别人看见。
只有一只折了的胳膊被吊在外面,绷带绕过脖颈,把受伤的手臂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好不凄惨。
见谢琰进来,韩君望赶紧起身。
两人就这样默默站着,一时相视无言。
谢琰上下大量了一下对方,缓缓踱步到大厅中央的椅子上坐下,抬了抬手掌示意对方也别一直站着。
韩君望这才回过神来,他讷讷地行了个礼,也在侧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韩将军……伤势如何了?”谢琰问道。
“回国公爷,末将并无大碍,只是……”韩君望说着说着话里渐渐带了哭腔:“只是大帅他伤得实在太重,如今躺在床上,就……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谢琰双手置于膝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都……都怪我,都怪我!”韩君望抓着头发,痛苦地把脸埋下去:“都怪我说要什么主动进攻,这才着了那锵格勒的道!那该死的龟孙!唉,都怪我啊!”
谢琰抬头看向他,一个身经百战的将领、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此刻正哭得涕泪横流、伤心不已。他用衣袖拼命地抹着泪水,不一会儿,半片衣袖都沾湿了。
“不是你的错,”谢琰淡淡地道:“将军也不要过于自责,以致劳神伤身。”
“国公爷莫要安慰我了,”韩君望仍旧哭着道:“若不是国公爷开门相救,我等必死无疑,二十万大军毁于一旦,我要如何向圣上交代,向百姓交代啊!”
听着对方呜咽不止地哭泣声,谢琰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道:“依我之见,你的想法并没有什么不妥,既然已经拔军出城,当然不能只守不攻,否则和留在城内又有什么区别呢?留在城内,尚且还有城墙防守,出了城外,则再无依托,倘若畏手畏尾,不敢主动将敌人击退,那便只能等着敌人来灭亡自己了。”
韩君望闻言一怔,他盯着谢琰看了一会,忽然又低头抹起了眼泪:“即使这样,我还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不该轻信那个北戎的王孙,若是能早点发现他怀有异心,就不会上北戎人的当了!我怎么就一时糊涂,竟然把同胞兄弟的安慰系在一个狼子野心的外族人身上呢!唉!”
“关于这件事……我也有责任,”谢琰沉默了一会道:“之前苏大人曾多次将前方军情告知于我,我见信中内容大多是些小胜小捷,便没有放在心上……倘若当初我能回个只言片语,稍加提醒,或许,结局会不一样……”
韩君望缓缓抬起头,和谢琰对视了良久。
大帅素来报喜不报忧,报胜不报败,千万个错误,千万个疏忽,最终酿成了这样的结果。
静默了一会,他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平复了情绪,开口道:“为今之计,我们该怎么办呢?朝廷知晓了此事以后,会派别的将领带着援军过来吗?会把我们召回京城治罪吗?”
谢琰微微撇了撇嘴角,淡淡地道:“都不会。”
“为何?”
“先前北戎蓄意挑衅的消息传到京城时,朝中是主战派占了上风,那么多人义愤填膺,在朝堂上慷慨陈词,最后却只有苏大人一人站出来,主动请命带兵前往边疆。大夏的兵制,精兵良将大多集中在中央,地方上实难抽调出人手,再加上国库里能充作军饷的钱财有限,招兵买马也是困难重重,好不容易凑了二十多万人,结果几乎全军覆没,此后谁还敢提‘主战’二字?倘若接下来凑的兵马又折了呢?谁来担这个责任?”
韩君望怔怔地听着,一时间没了话说。
谢琰喝了口茶,接着道:“没猜错的话,朝廷应该会让我们继续撑着,然后他们在朝中一边观望一边为和谈之事争吵不休。”
“怎……怎么会这样,”韩君望久居边塞,对朝堂之事并不了解,听见对方这么说后急得团团转:“这样不行!要是城被攻破了怎么办?国公爷,我们赶紧往朝廷递奏报,向圣上陈明利害,请他早做定夺啊!”
“我已经派信使回京了”,谢琰略一思索道:“只是……这两日怕是难有回音。”
韩君望不解:“这是为何?”
谢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知道过两天是什么日子吗?”
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他接着道:“过两日是卢太后的诞辰,朝中上下估计在忙着准备寿宴,一切公文都要延后处理。”
“这……这怎么可能,”韩君望只觉得荒唐:“太后娘娘过生辰,这和处理政事有何矛盾?”
谢琰道:“卢太后好不容易才当上太后,此时若是朝中出了大事,盖过了她寿宴的风头,那要如何凸显卢家和她本人的风光呢?”
“这……这……”韩君望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想要骂一声“妇人之见”,又想到那是当朝太后,因而敢怒不敢言。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憋了半天,韩君望还是原来的那个问题,那个目前最迫切的问题。
谢琰低头沉默了一会,之后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轻轻拍了下茶几道:“事已至此,只能赌一把了。”
“赌一把?”韩君望不解道:“怎么赌?”
谢琰“唰”的一下站起来道:“我带三千精兵出云中城南门,取道麝阳,绕过敌军主力部队,深入大漠,直插王廷。敌军的老巢受到攻击,必然会回来相救,到时候围城的危机自然能解除。”
“不行,”韩君望立刻阻止道:“太危险了,在行军途中会不会被敌军发现暂且不论,敌人的老巢一定也有军队把守,您只带三千人,这实在是太冒险了!况且草原、大漠十分辽阔,容易迷路不说,一旦遇到危险,也无处躲避,国公爷,万万不可啊!”
“若非形势如此,我也不愿剑走偏锋,”谢琰道:“放心吧,即使危险,也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国公爷!”
谢琰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嘱咐道:“韩将军,你就继续留守云中,务必要在北戎退兵前守住啊。”
韩君望仍在劝:“国公爷,三思啊!”
“我意已决,无需再劝。”谢琰收回了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等等,国公爷!”韩君望一路追至门外:“三千人太少了,再带两千吧!”
谢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向他。
“一般而言,守城的一方只需有攻城一方的三分之一兵力即可,所以,国公爷还是多带些人去吧!求您了!”
望着对方恳切的眼神,谢琰也无法推脱,只好点头同意了。
当晚,谢琰就点兵五千,打算趁着夜色出南门,取道麝阳,去往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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