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闺女才是狼,  米和是羊

    阿广上午9点30分降落在港岛,黑了,瘦了。

    手臂缠着好几圈绷带,  脖子上挂着世界各地的神佛。

    不过最大的幸运是有caspar前来庇护,不然他得横死在基特加街头,被剁成肉泥以罐头售卖。

    他中午饱餐一顿鸳鸯加烧鹅烧鸭双拼饭后,虔诚地去了黄大仙祠。

    上胜天,  下应地,大仙坐其间。

    香火腾腾,挨挨挤挤的人海中,阿广背脊一抬一落,  满面肃然,  重重磕下头颅。

    他知道米和腿瘸了,特地去霍道长那儿求了道平安符和健康符。

    当得知撞他的恰恰是那发癫的女警,他幸灾乐祸,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婚姻符,摸着下巴咂摸良久,觉得不合适,最后选了道撮合情|爱的和合符。

    道长打趣,  “春日花开多有情|人啊。”

    阿广呲牙“我没这么好命,给阿和的。佢(他)满天星光追着个差婆(女警)上蹿下跳,  直接跳进医院。发|情期啊,  会传染的,  差婆癫,佢也癫啊。”

    有了神佛加持,阿广又恢复成血|性|男儿。

    下午入关,坐上高铁回到淮江已是夜晚,  他提着行李匆匆前往惠爱医院。

    住院部8层7号房热闹极了。

    小护士们翩翩起舞,一传十十传百,全都知道3号床病患人俊嘴甜,一声“姐姐”叫得腻死人。

    从此零食、饮料不停歇,连带着临床的两个老头都受了不少照拂,一屋子其乐融融。

    阿广进来时,老头正教米和嗦粉呢。

    三张床三个人,整齐划一,摇头晃脑,嗦得昏天黑地,满屋子都是辣油味,呛得他直咳。

    直到戏谑地看着米和手忙脚乱撤回信息后,阿广心底才算欢畅起来。

    两人言归正传,开始用粤语交流。

    “那老黑跟卓叔有合作,他们应该有个planb,在未见面的情况下也可以传递信息和物品,杀老黑的人狗急跳墙,才会对我下手。”

    米和眸光阴翳,扫过他打绷带的手臂。

    “卓叔在基特加有两个落脚点,一个是“野人矛盾酒吧”,还有一个“佛罗游艇保龄球馆”,他办了一张vip黄金fee,可以无限额消费,有服务员说他经常带一个女人来。”

    阿广从卫衣中间的大兜抽出张照片,米和顿时愕然。

    照片上一个金发碧眼的欧洲女孩裹着湖蓝色的印度真丝纱丽,双手合十,唇下有痣,乖巧温雅。

    “雷娜塔,我法学院同学。”

    “我潜到她家时她已经不见了,走得很仓促,但能看得出是有人接应,应该没生命危险。有人铲平过她家,简直倒泻箩蟹,乱七八糟,很多东西都没了。但!还是让我在书房暗格里发现了这个。”

    破牛皮纸袋一倾斜,照片纷纷扬扬:

    米和骑着哈雷摩托在prospect路上狂飙;

    米和吃着披萨在英格斯冰场看斗牛犬队比赛,脸上涂满油彩,比披萨的表面都花哨;

    米和盘腿坐在new  haven当地博物馆写生,简直是鬼画符,被中学生们无情嘲笑;

    米和参加地下音乐趴,专门漂染成奶奶灰,做了个夸张的“猫王”同款飞机头……

    “你15年在耶鲁社|团的庆生典礼上收到了黑名单,一步步引导你找到卓叔。我怀疑这个女孩是卓叔刻意放到你身边,实时关注你的眼睛。”

    “如果他以前就有监视的习惯,那没理由现在停止这旧例,”米和目光盘旋,锐利森冷,“他真的没有和你联系过吗?”

    “监视你?死开啊,监视你什么?追女人追得腿瘸脑震荡。卓叔不找我,我都想找他,说你有多黐线(神经)!”阿广摇了摇手臂的绷带,“唔该(麻烦)多关心关心我,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这个不敢吃,那个不敢吃,瘦成干啊,”他戳着面颊,“两个腮帮子在嘴里相互亲,瘪啦,我精神受创,我要好好唞(休息)两日,走了!不想再见!”

    米和挣扎着起身,“我要上厕所。”

    阿广凶巴巴,“她来不来?”

    米和点头,阿广将三道符一股脑扔他身上,“放水这种事,交给你的小差婆!”

    局里下达指令:福林旅馆杀人抛尸案,手法恶劣,需迅速侦破。

    夜间11点,淮阳分局信息技术科的人还在点灯熬油,晚饭也没吃。

    终于扛不住了,集体下楼买宵夜,留下侯琢镇宅。

    局里提倡依法节能,持续发展。

    有人大臂一挥关了办公区域的吊灯,只剩侯琢工位上一盏小橘灯。

    他哼着歌,嚼着小腰,不时嘬口北冰洋,手头麻利地理着材料。

    电脑屏幕正对比着dna数据信息。

    现场大面积喷溅血液的人员身份已确认,正是死者。

    现在匹配的是留有滴状血液的行为人。

    桌面的圆珠笔骨碌碌滚落,候琢撅着屁|股弯腰捡,他看不清掉落的位置,到处都是黑黢黢。

    “噔噔!”电脑匹配完成。

    侯琢摸了半天没摸到,索性放弃。

    起身看电脑,“邱辉,”他一字一句念,慢慢下滑鼠标,“男,威山人,2014年心梗……”

    侯琢不动了,两眼发直。只觉头皮有密麻地虫蚁爬过,酥酥痒痒。他栗栗危惧,吊着嗓哼道,“死于陇海监狱。”

    “啪——啪!”

    台灯兀的闪跳,随即彻底堙灭。

    整个空间遁入浓腻的黑暗中,逼仄感张牙舞爪,侵压而来。

    侯琢吓得直叫唤,撕心裂肺地往走廊跑。

    他的工位在最里面,没开灯,“噼里啪啦”撞了一路桌椅,跑到亮堂处,已然满脸是泪。

    郭锡枰正从法医中心出来。侯琢如见爹娘,抹着泪,拖着又软又沉的双腿一个猛扎,蹦到他怀里,死死搂着。

    侯琢身高马大,黑熊一样,郭锡枰吓坏了,腰差点废掉。

    自动门一开,扔鞋套的孙苏祺也震惊了。

    “那那那个……那个,那个ddddda出出,出来出来了……死死死,死死了四四年了了了。”

    “什么玩意儿你下来,下来!你给我老子下来——!脏死了!”

    重度洁癖的郭锡枰气急败坏,在孙苏祺的帮助下,总算把侯琢分离出去。

    侯琢实在怕得紧,转而去抱孙苏祺,郭锡枰暴跳如雷地朝他屁|股狠狠一踹,“往哪儿摸呢!”

    闹了半天,侯琢才颤颤巍巍的表述清楚。

    “你是说,”郭锡枰拿着酒精棉疯狂擦脖子,蹙眉看孙苏祺,他俩都颇有惊疑,“一个死了四年的囚犯,昨天在谋杀现场留下了自己的血迹。”

    他俩不信,跟着侯琢去确认信息。

    孙苏祺在不停张望周遭,“殷天呢,殷天跟我说她会来。”

    郭锡枰又拿出酒精棉,“走了,前几天肇事,撞了一人,现在去医院陪护。”

    孙苏祺一脸见怪不怪。

    这勾起了郭锡枰的好奇,“她开车这么飘吗?”

    孙苏祺双肩一耸,鼻头一哼,“何止?瑾澜导师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殷老|插过18天的尿|管,没遭她毒手的也就她小妈张姨,那是张姨惜命,那么多年,宁死不上她的车。”

    郭锡枰戏谑地笑了。

    殷天踏进惠爱住院部就开始打喷嚏。一个接一个,停都停不下来。

    她判断一定是老殷所为,保不齐还有王菀冬和孙小海,一起“咒骂”她。

    这是好事,总要有情绪泄口。

    连着几宿没睡,大吵大闹又极度耗神耗力。

    殷天脑袋涨疼,似有小孩在脑沟里拿着棍棒演绎倒拔杨柳,上蹿下跳激战牛魔王。

    出示了陪护证明,她进了7号病房。

    米和已经睡着了,临床的大爷还没睡,瞪着眼看她。

    “你怎么才来,小和一直等你呐,都快憋出毛病了。”

    “那解决了吗?”

    “憋回去了。”

    “那会尿床吗。”

    “难说,要不你叫醒他,让他先尿,尿完再睡。”

    “你们晚上吃酸辣粉了?”

    “没啊。”

    殷天就着走廊的光,从门口垃圾桶夹出两份一样的残缺小料包。

    老头一看,嘟囔,“不是让她们收拾干净嘛,”他一脸谄媚,“警察同志,眼睛真尖,好警察!住院的人都嘴淡,想吃咸吃辣,你别跟他生气,年轻人嘴更刁,得更麻更辣。”

    殷天撇了眼米和。

    今晚有月光,给他面庞和被褥镀了层寡淡的银霜,圣洁且凉薄。

    她站在原地静默地看,竟看出了些诗意禅意。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殷天一直都不想承认,米和,长得是真他妈好看!

    她移走目光,半晌后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老莫,帮我查一个人】。

    小护士们都知道她失眠,又感谢她前晚的宵夜,便给她留了座。

    她特地带了影印卷宗,准备整理和完善“41号特大灭门案”重新立案调查的申请报告。

    第三页还没写完,手机就开始震动,殷天以为是老莫,结果是米和:【你来】。

    殷天摸黑进去,熟门熟路找到卧式便器。

    米和延续着羞涩和拘谨,“麻烦殷警官了,那……我不是故意发那条信——”

    “——吃喝拉撒,所有人都一样,和律不用这么扭捏。”

    殷天帮他清理干净,去卫生间倒尿。

    洗净便器,再回屋放好,刚要走,被他一把拉住,“睡一会。”

    她挣脱,米和攥得更紧,“你很累了,睡不着,躺一会也好。”

    米和往病床另一侧移了移,给她腾地,拿出枕畔的耳机,递向她,“就躺2分钟。”

    话里话外都溢着央求。

    殷天把耳机塞上,是leslie的《沉默是金》。

    一霎那,安心恬荡,万事寂静。

    她愣怔地看着米和。

    酸楚与疲惫破土而出,幽微小苗蓬勃生长,开枝散叶抵达她奇经八脉,捣毁着她的坚强与伪装。

    殷天眼眶红了。

    米和摩挲着她眼角,“你太累了。”

    “米和,”  这一叫,米和差点淌泪,她终于记住他全名了。

    殷天贴着床边躺下,眼神空寡。

    她又闻到了那股清苦的芳香,“第一个我喜欢的人,惨死在我怀里,第二个我喜欢的人,头部中枪,捞上来的时候眼睛都没了,你想吃我?你几条命?”

    米和神神秘秘,“我跟你说,我已经死过一回了,”他指了指肚子,“不怕的。要走也是我先送你走。”

    殷天“哼哧”笑了。

    米和捏了捏她鼻子,眼中揉满月光,亮如星辉。

    不知是音乐催化,还是情绪起落后的溃堤,酸涩感更强烈了,殷天拼命忍泪。

    “你肚子上的那道疤,怎么留的?”

    “lady  first,先说你脚踝的那道伤好不好?”

    殷天难得顺从,慢悠悠讲起来。

    讲得眼皮打架,讲得音调渐轻,讲得意识模糊。

    米和轻柔平抚她深锁的眉头,“不怕啊,这里没暴风,没大雨,没石块,你很安全,你有温暖的床。你已经很疲惫了,从现在开始,双脚卸下重力,脚腕也很轻松,小腿舒适地平展,胸腔自由的呼吸,你有闻到花香,你躺在海棠树下。一团白,一团粉,一团红,你开心极了,你好久都没有那么开心了。”

    殷天蜷缩着,眉头淡了。

    米和声音幽微且低沉,像神祇在和婉吟唱。

    “你好厉害,为了最爱的家人,心里燃出一簇火苗。坚守着它,摔过,痛过,哭过,绳锯木断,百折不挠。其实没有人责备你,他们都懂的,我也懂的,我懂的。凡不能毁灭你的,必终将使你强大。”

    殷天双唇嚅嗫,哼出气音。

    “什么”米和凑近,

    “你是谁?”殷天神智抓取着最后一丝清明,随即,跌入沉眠的永夜。

    住院部8层电梯门打开,张乙安拽着老殷出来,“必须道歉,家里能解决的事儿非得闹到餐桌上,闹到局里,亏你还是个领导,有没有点大局,错了就得道歉,立马道歉!”

    然而夜间只能一个家属陪护,两人被拒在电梯间,最后还是出示了警官证才得以入内。

    张乙安跟在老殷身后,满脸大义凛然地怒火,不时推他一下,攘他一脚。

    老殷刚要进7号房,不知怎么,卒然顿步。

    一动不动,全身死板僵化。

    张乙安脑袋磕上他肩骨,疼得捂额吸气,“走啊。”

    镂月裁云下,雾光漫漫。

    殷天与米和同榻而眠。

    他眸光轻润地撩开碎发,覆身亲吻她眉间,显然不满足,笑了笑,又宠溺地胡噜她脑袋。

    老殷和张乙安扒着门框,看得呆若木鸡。

    老殷刚要上前,被张乙安一把扯住。

    一个狂乱挣脱,一个豁劲儿拉拽。

    老殷大怒,又得压声,像个失语的狒狒在乱舞,“这不耍流|氓吗?”

    “一个瘸子怎么耍?咋耍流|氓。”

    “瘸了怎么就不行,瘸了也行。”

    张乙安眼神飘飘忽忽地移向老殷腰腹,向下一瞥,目光如钩。

    老殷猛地反应过来,“你干什么!本来嘛,瘸了咋就不行,你学医的你不知道。”

    “我看死人的。”

    老殷白眼一翻,张乙安回瞪他,“我看这个小和,挺好!脾气好,跟羊一样,你看啊,咱家闺女是狼,小和是羊,咱不受欺负的。”

    老殷倔着一张脸,不死心,还想扒门框,最后被张乙安凶残地拦腰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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