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疑
殷天从档案室调阅了1999年由经贸财富冲突引起的死伤案件。
回5层找侯琢确定周家屯的连环杀人案, 绕了几圈,下到3层,男厕所都堵了遍,也没瞧见人。
她拽住康子, “侯哥呢?”
康子叼着苹果, 呆想了片刻, “哦, 说是有个女职员被跟踪,过了几天屋里就被砸了,保险公司受理了37万的赔付, 但定损取证后吧,有点怀疑, 就以关照那女职员的安危为由, 联系了金水派出所, 所里就报上来了,郭队让侯哥去现场看情况。”
昨儿夜里下了层薄雪,川元路玉树银花, 即便是白日, 也色若死灰。
好在枝杈与枯叶融着雪, 葱葱白白, 暗沉之中透着点亮。
华子带上手套, 一张嘴全是白气,“马悦琪一共来过三次所里, 我们都受理了, 第一次来,是我当晚陪她回家的,第二次来情绪特别崩溃, 说对方已发展到家门口楼道跟踪了,我看她不像骗人,所以又陪了3晚,第4晚她说会提早下班,要去超市购物,我就没跟着,然后回家就发现被砸得乱七八糟,”华子小心翼翼窥着侯琢,“嗯……我陪她的时候,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员。”
“哪个二百五能在警察陪同下还跟着瞎溜达,这不找死吗。”侯琢有咽喉炎,冷风一灌,又痒又疼,他带上口罩,打量着沿街店铺。档口少,只有家便利店和干洗店,“便利店监控看了吗?”
“都看了,监控里面只有马悦琪,身后没人,没她说的那个带渔夫帽,穿黄灰色风衣的,所以才觉得奇怪。”
侯琢进便利店买了两瓶玉米汁热饮,给了华子一瓶。
店里三个监控,只有收银台上端的那台可以窥见街道。
他俩在员工工作间看了“7个夜间”录像。
确实如华子所说,空荡黢黑的川元路,唯有马悦琪孑孑一人而过,不停扭头,对着虚空慌神。
“带路,去她家。”
丰华小区是回迁楼社区,住户人员混杂。
旁边又是两个热燃气厂房,出租率极高,人员流动量极大。
5栋塔楼,像5根冲天的烟囱,有着四壁萧然的荒凉,秃谢的荒草被步履踩得阡陌纵横。
底商的铺子零零散散,流油的,淌水的,地上黏腻一片,淹荠燎菜。一房屋中介的领班喊着沸腾的口号,带着西装革履的员工跳健身操。
两人抵达724室时,马悦琪还没来。
她听了警察的话,没敢动屋子,这两日留宿在朋友家。
侯琢去保安室调监控。
两鬓斑白的保安拴着皮带,从卫生间诚惶诚恐地迎出来,“警官好呀!”
一听是打听马悦琪,“哎呀马小姐,”老头点根烟,翘着二郎腿笑得贼眉鼠眼,“说是做前台的,谁知道呢,好多眼睛盯着的,这我知道的呀,爱漂亮呀,穿得也好,天天貂皮来貂皮去,颜色都不一样,我老婆说那贵得很,一身都是钱,那个鞋跟,厚得来,”他比划着,拿起对讲机,“呶,比它竖起来都高。”
监控没装几天,马悦琪屋子又处在死角区域,楼梯间亦然。
侯琢拿着楼层平面图,画出一条可避开监控的完美道路,“你们装监控不看图纸的吗?”
华子抢过来看,一脸敬佩。
老头急了,“又不是我装我装的,物业管的嘛!跟我有啥关系,我就一看大门的!”
侯琢透窗看着铁门稀稀拉拉进出的人流,“住户你熟吗?”
老头正斗地主呢,切换成挂机状态,殷勤地看着他,“长住的熟。”
“马悦琪呢,她是长住吗?”
“她不是,她搬过来两三个月,漂亮呀,都识得她,”老头贼兮兮,“警官,她是犯事了哇?”
华子的手机响了,是马悦琪,已经到了家门口。
还是花枝招展地模样,艳红的嘴唇似血盆大口。
她看到侯琢时眼都亮了,殷勤地围着他转悠,“警官好,你好,来来来,快进来。”
马悦琪满脸屈然,带着硬挤出来的哭腔,“警官,那画可贵了,真的,那是个艺术家创造的,他们都说他是淮江的伪艺术家,可伪得好呀,伪着伪着,不就成真了吗,我可是花大价拍下来的,还有这个,这个,这瓷器,整个淮江就三套,我全靠抢呢!”
华子没出声,她外婆家就有一套,前几天她外公刚低价处理完,潘家园烂大街的样式。
侯琢也明白,不声不响地取证,里里外外拍照。
“有丢什么东西吗?”
“哎呦,这还真没有,肯定就是那渔夫帽干的!看华子陪我,没法跟了,就砸屋子泄愤呗。”
“你跟那人之前有过接触吗?好好想想。”
马悦琪撅着嘴用力,思虑了半晌摇头,“我认人很灵的,所以做前台,如果我之前跟他吵过,肯定能记着,但我真没印象。”
“他多高?”
“这么高!”她抬手跳着比划,高跟长靴踩着玻璃,“吱嘎吱嘎”乱响,“帅警官,他比你高点,比你瘦点。”
侯琢把笔记本一合,“成,大致情况我们了解了,会向保险公司反馈,这段时间你注意安全,住在亲朋家里,夜间也先别活动,如果需要指认嫌疑人,我们会跟你联系。”
马悦琪讶异,“这就好啦?”
侯琢面无表情地颔首,“好了。”
他回身看华子,“我先回局里,有什么新进展,咱随时联系。”
华子温驯点头,“辛苦了侯警官,还专程让您跑一趟。”
侯琢一走,马悦琪就软磨硬泡地对着华子穷追不舍,想要侯琢的手机号。
华子满脸惑然,她与前几日的惊恐判若两人,全身都充盈着急不可耐地亢奋,充满诡异之气。
莫不是,她瞥她一眼,真的在骗保。
殷天下楼拿外卖时,侯琢正好进大门。
瞧见满满一兜的饭盒,酸笑,“呦,羊咩咩投喂时间到了。”
米和自从成了她的餐饮监督人,便嫌局里的饭太油太咸。
自己专门在长阳附近找了个口碑不错的粤菜馆,老板祖籍顺德,姓胡,有胡一刀的美名。
米和连着去了5天,把所有菜品试吃了一遍,没腻,甚至时常回味,便直接跟老板订了货。
一听是长阳律师订餐给淮阳分局的阿sir,胡一刀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回家跟老婆吹嘘一番,每到中午亲自下厨备菜,找最稳妥的服务生送货。
今日的例汤是山药茯苓乳鸽汤。
配阿一鲍鱼、顺德伦教虾饼、凤城酿节瓜、白灼芥兰,主食香菇猪肉鱼皮饺。
菜肴刚铺开,无数个饥饿的脑袋凑过来,虎视眈眈盯着鲍鱼,说着酸叽叽的羡慕词。
殷天留了俩,便把餐盒给康子,5秒瓜分完毕。
侯琢上了个厕所,回来只有虾饼能咂摸味了。
殷天拿小勺斯文地舀汤,一入口,鲜得直翻白眼,“怎么样上午,骗保啊?”
侯琢拉着椅子挨近,又吃了个酿节瓜,为显不抠门,豪爽地将便利店三明治塞给殷天。
照片七七八八,覆盖了所有房间。
殷天边看边吃,眼睛都快贴照片上了,简直雕章琢句,最后松弛的眉眼拧成了两个铁疙瘩。
“你也觉得有问题,对吧?”侯琢观察着她表情。
殷天快速将照片分类:厨房、卫生间、卧室、客厅……
从中又将墙壁窗户、绘画器皿、和布艺类物品分离。
“对房间的破坏不是随机的。”她笃定。
“是啊,跟玩找茬游戏似的。”
殷天挑出两张,“这幅画的结构色彩和传递的意义远没有这一幅来得用心和深刻,廉价的被划坏,非廉价的大型油画完好无损,怎么解释?对画下菜碟啊。”
侯琢不甘示弱地敲了敲其中一张,“这卧室把手坏得很离奇,如果平时是锁的,硬撬,锁头会坏,如果不锁,直接就能推开,多此一举啊。”
“还记得之前我审那个惯偷,他死活不承认自己偷画,因为他看上的是相框。”殷天戳着照片,“这破画明显就是个印刷品,划的人也知道,因为痕迹在即将到达相框时戛然而止。”
侯琢一唱一和,“还有这儿,他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所有相框如果都不破损那太生硬了,所以他砸了艺术品的透明罩。”
“二就二在这,你看力的方向,和透明罩的受损度,”殷天嗤笑,“我就好奇这样力道,怎么做到只伤面子,不伤里子的。”
“墙上的红漆也看得怪,但又说不上来,”侯琢嚼着芥兰,盯着满墙的油彩,层层叠叠的“傻|逼”、“臭|婊”和“fuck you”。
殷天突然笑了,举起一照片,“造假也上点儿心啊!”
照片里,一个窗帘杆被精心地卸下来,整个窗帘都毫发无伤。
“来吧,做侧写吧,”殷天敲着孩童牙刷、饼干和洋娃娃,“有个七八岁的女儿,有结婚照,但男|性|用品稀缺,且衣物大小和风格跟照片上的男人不符,离异单身,是否有男友不明朗,毕竟现在很多独居女性都会备男性用品,用以防止外来者的窥视。”
殷天一心两用,不忘给米和拍扫荡一空的饭盒,“年龄在37到42之间,审美浮夸,案发前感受到巨大的心理压力。”
侯琢诧异,“这怎么看出来的?”
殷天抽出一张垃圾桶照片,“药物袋,餐盒里剩饭的情况,食欲下降,失眠所以开右佐匹克隆片。”她又捏起一张“看小女孩作业本的下端。”
“不就是水吗?”
“那不是水,那是眼泪。作业本这一页的字迹是有裂隙的,不是一次性完成。而是有人说一点她写一点,同一笔画分两次书写,纸张有明显拖拽拉扯的痕迹,这是有人在训斥她,但之前的纸张没有出现过类似情况,说明她近期易怒,当然也有可能之前没辅导过作业。”
“再看涂鸦,用词的确奇怪,更像是她幻想中的来自男性的敌意,她想引起旁人注意,应该是近期对一名或多名男性感到愤怒,要么是她男朋友,要么是她兄弟。所有的银行卡都被翻找出来却一张都没丢,”殷天蹙眉凝思,“我直觉她需要一笔钱。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接下来就是你的事儿了,麻溜干吧。”
侯琢一脸推崇备至,“得嘞,谢殷哥指导!”
她回着米和信息,收拾着餐盒,抽湿巾擦桌,猛地想起了什么,抬头,“对,周家屯连环杀人案什么情况,白天又不是晚上,大家都不跑,等着挨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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