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罗拉公主》

    谢大锤吓得一屁股落地,  “不敢不敢,我怎么会是警察的人,八杆子打不着啊!我有名单,  名单,名单,”他踢了脚矮个,  “床头柜,在床头柜第二个抽屉。”

    他小心翼翼瞟一眼小晗和侯琢,蹲趴在殷天腿边。

    跟个癞皮狗似的,  “那个……阿春,  是不是被周老板一气之下咔嚓啦?”

    殷天疑然,  “我以为是你们没谈拢,背后下刀子。”

    “哎呦不敢不敢不敢!我们……我们没利益冲突的,  她就是导游,  把游客叫上车,  我们就准点发车,平安到达,怎么会是我们呢。”

    “不是你们啊?”殷天慢悠悠。

    “诶不是不是不是,”谢大锤琢磨,“那能是谁,我那天有事出去了没看见,  他们说好多好多血哇,阿春疯喽,他们说是鬼上身,  您说,是不是半个月前那个死掉的娃儿来报复喽!”

    矮个诚惶诚恐地跑出来,将厚厚一沓名单毕恭毕敬递给殷天。

    名单到手,  杀青大吉!

    殷天眼神一递,小晗舌头一卷,吹起一悠扬地尖哨。

    店铺外的警察们破门而入。

    谢大锤这才反应过来,呲目露出了凶相,嚼穿龈血地骂骂咧咧。

    在殷天未有防备时,嘎然拔|出了匕首。

    “小心!”

    小晗揪着她貂皮往后一扯,殷天身形不稳,兀的一仰,猛然坠进他怀里。

    幸亏反应迅猛,刀锋没捅|进她胸膛。

    谢大锤不死心,耍了个刀花,刹那收住了捅刺的势头,将刀尖朝上,用力往回一拉。

    匕首将殷天的小臂划了个鲜血淋淋。

    殷天忍疼拔|枪,朝谢大锤奔逸的背影鸣响示警。

    矮个吓疯了,揪着耳朵蹲在地上嚎啕。

    眼见谢大锤就要扑进里屋,殷天|朝他小腿抠动了板机。

    一发击中,谢大锤一个狗啃屎,下巴搓地上,当即磨掉了一层皮。

    即便受伤有了血口,殷天双臂依旧稳如磐石。

    小晗眼里掩不去激赏,歪头对她笑,“我们刘队之所以来帮忙,是提了条件的,等案子一破,想请你去西城糊口,她说你跟她是一类人,西城案子多,建功快,能节节高升。”

    侯琢一听又要挖人,再次炸毛。

    他一把将殷天搂在身后,捂住她伤口,大嚷,“走开——!莫挨我们殷哥!我们殷哥哪儿都不去!”

    后续小晗接手,盯着现场。

    丁卯街邻近惠爱医院,侯琢要带她去包扎,殷天随手拿围巾裹了裹,嘴里哼着小调,一脸开怀,坚持要去三院。

    一天没见那黑心绵羊仔,她想得很。

    正好,有理由去了。

    夜凉如水。

    月笼霓虹。

    殷天有意无意催着侯琢提速,她的急切甚至体现在,要先见米和再包扎小臂。

    侯琢斩钉截铁地呵斥,明令要先包扎才能去看人,他一口伶牙俐齿烦得殷天火冒三丈。

    小臂烧灼地又麻又辣,她不敢碰围巾,怕一掐满掌血。

    最后侯琢还是败下阵来,殷天一下车,蹦得老远,撒丫子往住院部跑,跟头疯了的野驴一样。

    陆一和米和住的都是特殊病房。

    警官证一亮,畅通无阻。

    晚上11点,走廊静悄悄。

    殷天蹑手蹑脚,不想惊动任何人。

    病房昏昧,床头稍稍倾斜,米和正小口抿粥,张乙安跟哄孩子似的,米和吃得也乖巧。

    阿成正在卫生间洗毛巾,老莫歪斜在沙发上睡得天昏地暗。

    一派温馨和谐。

    殷天静静立在走廊中,站着的角度正好能瞧见她的绵羊仔。

    米和困得愣愣瞌瞌,像是被张乙安强制勒令吃饭,带着不情愿的孩子气,眼睛雾濛濛。墙头灯一照,晕染成了吴侬软语的江南水榭。

    殷天看得有趣,看得入迷,傻兮兮的笑容浮起来。

    丁一远从陆一房间出来抽烟,瞧她一脸痴相,贼眉鼠眼凑过来,“怎么,监工啊,怕照顾不好黑心羊,就这屋里头,他最金贵,比婴儿都金贵。别扭捏啊,进去看。”

    “我一进去他就得兴奋,还怎么休息,我看一眼就走,还有事儿呢。”

    丁一远嗅到一股浓浓腥气,身子往后一倾,看到了裹成粽子的小臂,想也没想抬手一捏。

    果然听见殷天一声压抑地痛呼。

    他一把钳住她大臂,一兜围巾,满掌红彤彤,“什么兴奋,你是怕他看见又得心疼。老骁你盯着陆一,走,陪你去急诊。”

    三院周边都是密集的住宅区,人多。

    急诊的走廊人群乌泱泱,这一团,那一团。

    有个中年妇女肚子疼,想插队。

    丁一远把殷天的围巾一松一挤,当即“哗啦啦”血糊糊,惊得周遭病人纷纷让道。

    殷天白着脸一一感激,打上麻药,缝了7针。

    还好伤口不深。

    又去打了破伤风,掀起袖子,露出上臂三角肌。

    气候冷,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她连着打了四五个喷嚏,震得护士都不敢拔针。

    丁一远抱臂看着直皱眉,“你可真够瘦啊。”

    老殷冷不丁探出头,丁一远觉得有动静,猝然回身,一看门框上长了一脑袋,吓得一喝,“殷老!你咋……怎么没看见您啊?”

    老殷嫌弃一哼,“我跟踪人的时候,你还在撒尿和泥呢。”

    他走到殷天面前,俯身看纱布裹着的小臂,“怎么回事?”

    “没事,匕首划的,不深,打个破伤风预防一下。”

    “你小心点,现在拖家带口的,甭吓着楼上那位,到时候一惊一乍又得哭。”

    “你当人家林妹妹啊,人家是王熙凤。”

    “啊对,在你面前披了张林妹妹的皮,”老殷阴阳怪气,“就对你撒娇,就对你哭,就他心眼多。”

    殷天拿棉花摁住针口,“行了我回去了,侯琢还在车里等着呢。”

    老殷帮她套衣服,一来二去蹭着,疼得她呲牙咧嘴。

    回分局的第一件事,碰了紧急会,所有的证据都摊在了明面上。

    老李大喜,殷天带回来的名单尤为重要,阿春拐卖儿童的黑色交易链一出,案件的性质和走向都不再单纯,相当于破了个案中案。

    “狗屁案中案,”殷天将手插兜,“死者家属比咱能耐多了,要不咱这身衣服给他们穿,好意思开心!”

    她把刘秀瑛拽到墙角,“我想凌晨4点夜审她,不想留监控。”

    刘秀瑛默了一瞬,“好,我安排。”

    “你现在给她看部电影,棒子国的《奥罗拉公主》,现在就去,如果她不愿意看,就扒着她眼睛强迫她看,但我估计她会很配合。”

    “《奥罗拉公主》?这什么电影?”

    “我不觉得这是刘秉如第一次犯案,她手法太娴熟了,用的方式也很独特,如果推测的没错,《奥罗拉公主》会是她的自传电影。”

    将一个人镇定的药物神不知鬼不觉换成天使尘。

    丁一远第一次跟她说时,殷天就惊骇得双臂直颤,她无法抑制心尖上的震悚。

    她看过这种折磨人的法子,控制好用量,甚至是致死的杀人方式。

    在哪儿看的?

    殷天记得很清楚。

    那本静静躺在她床上的黑皮书!

    刘秀瑛对电影的震慑威力持怀疑态度。

    便陪着刘秉如一起看,20分钟后,她终于意识到了殷天的诛心之效。

    刘秉如果然很配合。

    没有大哭大闹,像是透过电脑看着另外的场景,一时迷惘,一时兴奋,一时释然,一时哀思。

    她又被带入了7号审讯室,刘秀瑛当着她的面掐了监控。

    殷天端着两杯咖啡进门,持重地一颔首,刘秀瑛像是领了命令,退了出去。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

    刘秉如狐疑地盯了她良久,“你是……你是殷警官的女儿?”

    “您过目不忘,眼神真好。”

    “我以前做人事的,最擅长看人,你长得跟你父亲不像,要更漂亮,但脸型是相似的。”

    殷天嘻嘻笑,“所有人都这么说。看电影是我的主意,你在丁卯街摘下口罩,摘下帽子,撩开头发,跟拿着奥罗拉公主的荧光棒在监控前挥舞是一个性质。”

    刘秉如内敛地扯了扯唇角。

    “我不喜欢审讯,录像也掐了,您甭当我是警察,我也不当您是嫌疑人。我呢,快步入婚姻殿堂,是个准新娘,您呢,是个母亲,咱俩就随便聊聊。”殷天把咖啡递给她,“这是冬季新款,柿柿如意,最底下是柿子肉,中间牛奶,顶层黑咖,口感很舒服。”

    殷天一屁股坐审讯桌上,翘着二郎腿掏烟,毫无正经可言。

    刘秉如被她豪放的样子逗笑了,“你爸爸像警察,你不像,一点都不像,”

    “我最离经叛道,刘警官都得敬我两分,怕离我近,惹一身臊。”

    “我之前看过这个电影,我心里有恨,就把所有的复仇电影都看了一遍。”

    “蜂蜇毁巢者,兽噬攻击者。”殷天轻声感概。

    “生物天性使然,自然会对危害自己的人产生强烈的自保行为,说实话,我呀更喜欢古时候。”

    殷天连连点头,“在理!在没有统一且强有力的公权力维持平和秩序的条件下,复仇成为抵御伤痛的一种有效手段。”

    刘秉如相视一笑,“就像赵氏孤儿。”

    “基督山伯爵。”殷天接。

    “俄瑞斯忒斯。”刘秉如再接。

    “《亲切的金子》。”

    “《告白》。”

    刘秉如捂着脸大笑起来,喝了口柿柿如意,惊艳地抬眉。

    殷天耸肩,“好喝吧。”

    她赞不绝口,一歪头看到殷天手臂的纱布,“受伤了?”

    “习惯啦,自从进了刑侦口,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

    “你们不容易。”

    “我14岁看的这部电影,99年年底同一天发生了两个大案,一个是虹场路41号桑家灭门案,一个是芳芳木材场男童死亡案。桑家灭门死了四口人,我是第一目击者,我发现之后我特别热爱‘任意复仇’的题材。”

    “那你看完什么感受?如果方便,我想听听。”

    “14岁看的第一遍,很血|腥,很暴|力,但我很痛快,想象我会像她一样勇敢。21岁看的时候,那会我在警校,我侧重于警察父亲,觉得他最后剥离了外在身份,终于回归到了“父亲”的本质。第三遍看,就在刚刚,最近遇到了很多事儿,可能会偏激一些。”

    “怎么偏激?”

    “我觉得,为了拯救孩子而杀人的母亲都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复仇随历史演变,分四个阶段,第一个是任意复仇,第二阶段是限制复仇。”

    “然后是以财物赔偿替代同态复仇,最后是国家统一行使刑罚权。”

    刘秉如眼里闪光,充满了对殷天的颂扬,“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嚎啕大哭,我等了那么多年就想有一个结果,可谁都不给我,我只能自救,这部电影让我看到了曙光。那天下暴雨,我的儿子也死在了暴雨里,我看完电影,坐37路去缤果乐园,我跟个神经病一样,不打伞,排着队,做了4次旋转木马。”

    刘秉如掩嘴笑,“别人都跟看疯子一样看着我,我也去商店买了贴纸,闫朔喜欢奥特曼,我就买奥特曼贴纸,我当时真这么想,他被带走,也一定会有很多推手,那我每干掉一个,就贴一张奥特曼。”

    “你是怎么查出来阿春的?”

    “桑家灭门那么多年,你停止过吗?”

    “没有。”

    “他们不是你的父母,不是你的兄弟姐妹。但他对于我,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你都能坚持这么久不放弃,我为什么不可以,我应该要做得比你更努力,更全面,对不对?”

    “对。”

    “殷警官,真喜欢跟你聊天。你带着伤呢,如果我不说些什么,会很内疚,所以你听好了,  ”刘秉如突然倾身,热忱地看着她,“1999,2004,2009,2013,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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