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觉得妻子的话有些生硬,可能伤害到小孩,项定邦沉默片刻后干笑着劝道:“妹妹想赚钱是好事,但是赚钱没有这么简单哦,现在外面那么热,你一天可能都赚不到几毛钱呢。”
如果项辛夷是普通小孩,或者做东西真的很难吃,那项辛夷说不定就信了项定邦的话了。
“我想去试试,不用爸爸妈妈帮忙,”她说,“我自己就可以。”
项白茸左看看表情严肃的父母,右看看略显委屈的妹妹,她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跑到卖腌萝卜上去了,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就生气,只是看妹妹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努力冲破母亲对自己的血脉压制,弱弱举手道:“我也可以帮辛辛。”
没想到她一开口宋映菡便更生气了,语气已经带上责备:“你看看你给你姐姐带的,家里不缺你们挣得这点钱,有时间去摆摊做生意不如多看看书。”
项辛夷说自己去试试,不麻烦爸妈帮忙,就是怕他们嫌麻烦,不想跟着她“瞎胡闹”,没想到项白茸跑出来帮她,这一次倒是好心办坏事了。
她倒是也不怪姐姐,毕竟是好心,她试图和母亲讲道理:“我们平时到处玩,成绩也没落下去啊。”
“那你如果把玩的时间都拿来学习了,成绩是不是就更好了?”宋映菡反将一军。
项辛夷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姐姐的猪队友。
这时候不能耍赖,越耍赖宋映菡越心烦,项定邦目前还在动摇,要是宋映菡真的发脾气不许她们胡闹,赶她们去读书,项定邦一定也会听妻子的话,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惹妻子不高兴。
项辛夷只能继续跟母亲讲道理:“我不是玩,这个是……”
她假装想不起那个词,因为“社会实践”、“体验生活”这类词对幼儿园刚毕业的小孩来说有点高端,只恨她在重生前的幼儿园生涯里经常不干好事儿,现在都要估量着自己的状况和家人的接受度让自己慢慢“变聪明”。
在宋映菡再开口前她赶紧接着说:“是做生意,接触更多的人,好多看看他们!”
宋映菡听不明白项辛夷的潜台词,她不是那种愿意停下来慢慢理解小孩的家长,皱着眉就想下命令:“花样多……”
“哎,哎,”项定邦推推妻子的胳膊,打断她,“听妹妹说完嘛,妹妹为什么想多看看其他人?”
项辛夷苦恼地说:“我想讲故事,但是经常想不起要怎么讲。”
“你前几天才说要画画,现在又说想讲故事?讲什么故事?”宋映菡不耐烦地说。
家里有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项定邦就已经有够烦人了,明明是老师,一会儿想着学国画,一会儿又想着拍录像,要不是前者不怎么花钱,后者花了大钱但是也赚了大钱,宋映菡早就和项定邦吵起来了。
“你是学生,学生该做的事情就是学习!”这就是宋映菡的态度,“我看你就是贪玩,乱找理由!”
这要是真的小孩,宋映菡这句话就足够激发他们的逆反心理了,项辛夷就算是成年人听着都刺耳……然而这就是宋映菡的教育方式,项辛夷上辈子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为此暴躁过多少次。
她并不跟宋映菡死扛,就继续用委屈的语气对项定邦说:“我不是乱找理由!”
“妹妹是不是想像今天一样,把故事讲给其他人听?”正常状态下的项定邦跟宋映菡截然不同,每句话都在理解项辛夷的想法,也在安慰想太多越想越气的妻子。
项辛夷点点头,项定邦笑着和宋映菡说:“妹妹这是想以后当个大作家呢。”
“当作家也要学习好,字都不会写几个,就想着当作家?”宋映菡也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开学以后我当然会好好学习,现在又没开学,我有时间为什么不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项辛夷机关枪似的小嘴快速叭叭,“你们去装修新房子又没空管我们,我去新房子门口摆摊卖东西,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乱跑了。”
项白茸被越来越严肃的气氛感染,都不能安心干饭了,又想着她作为姐姐得支持自己“可怜的”妹妹,弱弱地说:“我也会乖乖的,不乱跑。”
项定邦喜欢这种姐妹俩相互扶持的感觉,更何况他自己就是个半个作家,对于女儿仿佛继承自自己的天赋,他感到无比欣慰:“妹妹想得很周到。”
宋映菡虽然也觉得写小说很有文化,但正因为太有文化,一个刚读完幼儿园的小孩儿懂什么写小说?
她固执地说:“要写小说也得多读书!我看你就是想玩。”
“那我白天给姐姐讲故事,姐姐也听得很高兴!”项辛夷试图提醒父母她确实是有点“天赋”的。
可惜宋映菡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项辛夷说再多她都只会觉得是借口。
“不要跟我啰嗦!”甚至她自己都越想越气,筷子一放饭也不吃了,把碗放进厨房,出来时生气地说了一句,“赶紧吃完饭,别耽误我洗碗!”
说完就怒气冲冲甩上房间门,自己生闷气去了。
项白茸明显被吓了一跳,觉得母亲大惊小怪很不通人情,情绪到了一个后开始由害怕转为生气,大声道:“辛辛别管妈妈,我们自己做!”
这不就是项辛夷上辈子的经典场景吗?父母生气,明显生“闷”气,折腾自己来给她和姐姐压力,迫使她们低头。
她和项白茸都是气性大的人,就算有时候是自己理亏,被这样压迫着也难免生出点逆反心理。
你不让我做?我非要做!
等父母那边也忍无可忍了,升级成打小孩了,两个小孩嚣张的气焰又被重新压回去。
如此反复,项辛夷不会跟抖样怀念这种痛苦的生活。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在项定邦身上使劲儿,带着哭腔重复道:“我不是想玩!”
万幸现在的项定邦还是那个人生没有经过太多打击的正常版项定邦,他还知道在妻子和孩子闹矛盾时作为一个调节者而不是跟着一起吵架。
他柔声安慰道:“妹妹不要难过,姐姐也不要生气,妈妈有妈妈的想法。”
“我就要做!我们都没开学,凭什么不能玩!”项白茸也说出了讨打的经典台词。
要是宋映菡在,绝对会怼一句“凭我是你·妈”,并且怒气值再上一个台阶,准备打小孩。
还是那句话,万幸现在的项定邦是正常版的项定邦,他只是戳了下大女儿的脑门,责备了一句:“说话没大没小,跟个小狗一样嗷嗷叫。”
项白茸的怒气立刻被转移了,反驳道:“我才不是小狗!”
项定邦看即将爆炸的大女儿被成功带歪了,这才和项辛夷继续道:“首先,妈妈怕你们出去卖东西有危险,要是有坏人跟你们说忘记带钱了,让你们跟他回去拿钱,你们跟着走了怎么办?”
“我们就在家门口卖东西,他没带钱我就不卖,东西不要了也不跟他们走。”项辛夷有条不紊地说。
项定邦点头算是认同了项辛夷的想法,又说道:“第二,妈妈想姐姐和妹妹都好好读书,她自己吃过不好好读书的亏,本来有机会读高中,以后像爸爸一样做大学生,她想多赚钱,没有继续读书,现在都很后悔,怕你们以后也像她一样后悔、难过。”
项白茸第一次听这个故事,感觉到父亲语气中的悲伤,小脾气噗嗤被浇灭了,可又觉得没面子,别扭的嘀咕道:“妈妈整天让我们读书,自己小时候不读书去赚钱。”
项白茸出生时家里的条件已经好起来了,环境很稳定,作为一个真正的小朋友,整天看着爸爸买稀奇古怪的东西,她想要什么,多半也能给她买,妈妈只要嘴甜哄一哄,多数时候也能给她买买买,她从来不知道没钱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为了赚钱不读书。
“妈妈小时候家里的条件不好,外公也生病,妈妈想赚钱给外公看病。”项定邦道。
“外公生了什么病?”项白茸软软地问,“他是生病了,所以一直不来我们家看我们?”
“很严重的病,都不能走路了,也没看到姐姐和妹妹就去另一个世界了,”项定邦拍拍大女儿的头,“妈妈很难过,姐姐和妹妹以后不要在妈妈面前提外公哈。”
项白茸乖巧地点点头,去另一个世界等于死掉了,她现在已经知道这种隐晦的说法。
项定邦继续说:“外公是读书很厉害的人,是爸爸以前的老师,他也很想让妈妈继续读书,但是妈妈想给他治病,外公特别生气,又拿她没办法。”
项白茸的共情力特别强,眼睛里已经开始蓄起泪水,“要是我可以把我的钱给妈妈就好了。”
“姐姐那点压岁钱怕是不够哦,所以妈妈才书都不读了,拼命挣钱,”项定邦给女儿擦擦眼泪,“爸爸妈妈现在也努力挣钱,就是想姐姐和妹妹能一直读书。”
项辛夷摩挲着手指,她知道宋映菡对读书仿佛病态般的执著是为什么,理解,也心疼,可是她毕竟是重生回来……
在重生前的那一世,宋映菡为了逼两个女儿读书做了很多与今天类似的事:看到成绩单坐在沙发上长吁短叹,做好饭之后招呼她们吃饭她自己不吃,在房间里小声的哭……
真不如光明正大的发脾气,打人骂人都比这好。
那时候项辛夷是个真小孩,项定邦也不是现在的正常版,两个女孩相互扶持的方式就是一起对抗父母。
这个故事是父母去世后项辛夷自己通过调查,逐渐摸索、猜测出来的。
在项辛夷理解宋映菡这么做的原因之前,她在宋映菡提起学习就爆炸的阴影下生活了十八年,高中时明明可以画画赚点小钱,给宋映菡减轻点生活负担,宋映菡非要痛哭着逼她丢掉画笔,宁愿自己多打一份工也不要项辛夷分心。
她不知道她每天那么疲惫会让项辛夷多害怕,或者知道,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项辛夷知道她必须努力读书才能对得起她。
直到宋映菡去世,家里都处在提到学习就充满神经质的氛围里,这种神经质随着家庭越来越不顺,越来越有压迫感,几乎让项辛夷窒息。
“我还是想摆摊,”她开口,学着项定邦的方式罗列出自己的理由,“首先,我想讲故事,爸爸说读书少,看得人少都讲不出好故事……”
这是省城某个报纸采访作家项定邦时项定邦曾经说过的,这份报纸就保存在书房,项辛夷这几天探索家里时翻到过。
项定邦点点头表示理解,语带鼓励地说:“爸爸能理解妹妹,然后呢?”
“然后我确实想赚点钱,爸爸你早上数钱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用计算器算了,我们家要没钱了。”
这个说法有点夸张,但是很符合小孩子的逻辑,钱从十几万变成一千出头,可不就是快没钱了吗。
项定邦心下有些感动,没想到项辛夷是为了补贴家用。该说果然是他们的女儿吗,从小就这么懂事,和当初的宋映菡一样。
“家里不会没钱的,爸爸的工资快到了,”他安慰道,“就算没钱了,我们家还有电脑、电视、录像机,哪个卖了都能有很多钱。”
道理讲完了,项辛夷最后才像真正的小孩一样,固执地说:“可是我想试试。”
“妹妹之前不是喜欢画画吗?去摆摊就没时间画画了。”项定邦还想劝。
“我原本也没学画画,现在也能画,而且比起画画我更喜欢讲故事,”项辛夷说,“你们给姐姐报班就可以了。”
“我跟妹妹!”项白茸立刻表忠心。
“爸爸,让我试试嘛,就在新家门口,我们不乱跑!”项辛夷语带恳求。
项定邦挠挠头,叹了口气终是松口:“行吧,我去劝妈妈,你们两个赶紧吃饭。”
项辛夷看着项定邦进厨房把宋映菡没吃完的饭端出来,挑了些菜堆上去,最后端着堆成小山的饭碗进房间。
“你快吃饭。”她对傻乎乎的项白茸说。
“哦。”项白茸以为危机彻底解除了,没心没肺的继续干饭。
项辛夷垂下眼眸,无声地嗤笑一声,笑话心里同样有病的自己。
宋映菡的执念是读书的话,她的执念,就是她永远不会停止赚钱。
贫穷的可怕她再也不想回忆,这么多天没有新钱进账,她已经快忍耐到极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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