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消化了片刻,亚瑟这么解释,他自然就理解了外孙近期焦虑的原因,“你是觉得,你的朋友也像你一样?”
“嗯。”郑容与点点头,想说那个人很重要,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这段时间你一定很难过吧……”爱德华将手放在小孩的脑袋上,摸着他软软的黑发,“我想车祸不是你的过失。”
郑容与眼眶不自觉发热,睫毛轻颤又有眼泪不自觉落下。
“如果不是我突然提出送她回去,她应该会去坐地铁……就算打车也不一定会走那条路。”
祖孙俩在用英语对话,爱德华听到“她”时微微挑起眉,不过没有八卦的问“她”是谁,他现在跟着亚瑟,迟早会见到那个女孩。
爱德华说:“既然是朋友,送她回去是很正常的事,我想你不是那样粗心的人,车祸不是你的过失,它只是意外。”
“我开车很小心,”郑容与说,“可我还是搞砸了。”
语气很委屈。
“可怜的孩子,你也是那场事故的受害者,”爱德华当然相信他教导出来的孩子,正是因为了解他,知道他会为此背上多大的心理负担,爱德华才更加心疼,“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这件事很匪夷所思不是吗?”郑容与说,“我记得所有过去的事,不论是我的小矮马的血统,庄园里的人,还是我上周给爸爸打电话的内容,我也知道以后的事,比如你和爷爷一起成立的家族办公室是怎么安排的,妈妈有一封信和一份信托协议放在银行等我十八岁去取……我知道很多我不应该知道,但是未来的我一定会知道的事……”
爱德华轻轻笑了一下,拍拍郑容与的头,“你害怕我不相信你,或者会伤害你吗?”
“外公不会伤害我。”郑容与笃定地说。
“万幸你记得这一点,”爱德华说,“所以你也应该知道,我永远都会相信你,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什么。”
他看着面前的小孩,这个孩子有爱他的爷爷奶奶和父亲,即便他们时常不在他身边,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他们家的宝贝。
只是他们都还有自己的生活,在亚瑟的爷爷奶奶父亲之外,他们是郑院长、是艾米莉亚教授、是郑老板……
只有爱德华,在爱德华的世界里,只剩下亚瑟了。
亚瑟说话时语调的起伏,在爱德华这里都能翻译出不同的含义。
“我只是……”郑容与蹭蹭外公的手,撒娇地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
“其实你就算不说也没关系,如果你并没有因此受伤的话,我不介意你有自己的秘密,”爱德华揪揪外孙的小胖脸,“可是你受伤了,让我非常担心。”
“我只是有罪恶感,我没想伤害她,”话说开了,郑容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想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补偿些什么。”
爱德华点头表示理解,以成年人对话的姿态对外孙说:“所以相比我并不严重的一点小毛病,我更希望你快点解决这个问题,放下这件事。”
“我担心你的身体……也有点害怕……”郑容与低下头,小声道,“我怕我看到的,不是我想要的。”
“你希望她也跟你一样回来。”爱德华说。
“那场车祸……我们应该是不能幸存下来的……”郑容与说。
爱德华默默握紧了放在另一侧的手,不敢想象现场的可怕。
“你这么说,我也希望她能和你一样,这样你的心里会好受些。”爱德华说。
郑容与捏着手指头道:“如果她回来,不知道她会不会高兴,回来后她曾经得到的一切都没有了,努力都白费了。”
“她是你的朋友吗?”爱德华问。
郑容与不太确定的说:“大概……算是吧。”
爱德华哭笑不得地说:“姑且算是吧,你的朋友,我想不会是个苛刻的人。”
“就像你说的,她曾经得到过很多,也努力了很多,”爱德华对郑容与说,“人曾经付出的努力不会消失,它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我不是那个人,也不了解她,但是我想,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总免不了遇到一些后悔的事,如果能重新来过的话……”
爱德华说着,眼神逐渐温柔下来,语气很轻,“如果能重新来过,人生的一些不完美,也许能以更好的形式结尾。”
郑容与想到早逝的母亲和外婆,他知道爱德华一直深深爱着她们,也很想念她们。
死亡是如此残酷而可怕的事,再多的爱和思念都会切断。
爱德华注意到郑容与眼中的悲伤,更深的地方似乎还有恐惧,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总之,在你看到她之前,你想象的事都不一定是真的,没有必要早早地开始烦恼。”
“我好像有点没出息。”郑容与不好意思地说,他也不想外公为他的事太过操心。
“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这不是没出息,”爱德华温柔地说,“将来如果你想聊聊,我会很愿意了解你长大后的事。”
郑容与对爱德华笑了笑,有些抱歉,“可能你会失望,我没有很优秀。”
“目前我看到的你没有让我失望,”爱德华看向郑容与的目光始终温和而坚定,“你可以选择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样子,不论是普遍意义上的成功人士,还是一个什么都不做只领信托金的人。”
“谢谢你,外公。”
郑容与忍不住抱住老人,将自己埋在他怀里,低声说:“我真的很爱你。”
“我也很爱你,”爱德华亲亲外孙的脑袋,“并且会一直一直爱你。”
郑容与眼眶微微发红,怕自己压得外公难受,很快爬起来,悄悄吸吸鼻子。
爱德华看着外孙可爱又懂事的样子,忍不住试探性地问:“在那个未来里,我一直陪着你吗?”
“……嗯。”郑容与点了一下头。
那稍纵即逝的停顿没有瞒过爱德华,他懂了。
他捏捏自己的鼻梁,掩盖住自己通红的眼眶,不愿再增加外孙的苦恼,扯着嘴角道:“我就说,我那么努力的保养……一定能陪我的亚瑟很久很久。”
如果违背了这个承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也许是疾病,也许是意外事故,爱德华决定调查清楚,增加体检次数,调查家庭医生和他的常用药……意外事故他不担心,亚瑟一定会阻止他,他只需要在亚瑟坚持不让他去做某件事的时候不要去做就好了。
爱德华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不想亚瑟察觉到自己善意的谎言失败,转移话题道:“所以我没事,相比之下,我希望你去做你更想做的事。”
他用充满信任与鼓励的眼神看着郑容与,让郑容与即将到嘴边的拒绝难以说出口。
外公完全知道他的顾虑和害怕,即便郑容与没有说明具体原因,他仍然从他的紧张中知道他在着急。
郑容与解释道:“她在未来有过一段很辛苦的时间,我调查过一点,变故是在今年发生的,但是不太确定具体在什么时候。”
爱德华点点头,“这时候,也许她需要一位勇敢的骑士。”
郑容与抠抠自己的裤子,深呼吸后重新看向爱德华,坚定地说:“外公,我想去见她。”
“你知道我永远都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宝贝。”
“谢谢外公。”
在外公身边的时候,他好像总是更加勇敢。
郑容与交代好保镖和助理,委托他们看护爱德华。他确实有些迫不及待了,像面临最终审判的犯人,到底会如何,他恨不能立刻知道答案。
两位都是爱德华身边的老人,熟悉他的生活习惯,也能听懂中文,明天查尔斯医生就能到雍宁,带上查尔斯医生,后天确定没问题后爱德华就能出院。
翻译也留给他们,郑容与自己带一名保镖和谢助理先行一步。
谢助理都不知道怎么离开片刻,这祖孙两个就决定了这么夸张的事,更夸张的是怎么只有他一脸不可思议。
“您确定要让亚瑟少爷先行一步?”他难以置信的对爱德华确认。
“是的,”爱德华点点头,“亚瑟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可以决定一些事情,我相信他。”
面对外人时爱德华的目光十分锐利,他如鹰隼般紧盯着谢助理,似乎看穿了他的不信任。
他对谢助理和跟随郑容与先过去的保镖说:“希望你们能好好协助他。”
“当然,先生。”保镖不理会慢半拍的谢助理,点头表示听命。
谢助理疯狂告诉自己这是老板的安排,可是华国人普遍的想法,对这种五六岁的小孩怎么可能真的信任,就算他一路同行看到这位小少爷异于常人的聪明和稳重……哦,也许这个小孩是个天才,这么想能好受点?
“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打电话和我的父亲请示一下。”郑容与对谢助理说。
谢助理真敢打电话那就是真的傻了,就算打也不能当着这祖孙两个的面啊。
他干咳一声,连忙道:“听两位的安排。”
“确实是我和外公的安排,希望你现在去帮我通知司机,我们稍后就开车出发。”郑容与说。
“好的。”什么租车开过去浪费钱,谢助理摒除杂念,他决定从现在开始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打工机器人。
他离开后爱德华笑着对郑容与说:“你做得很好。”
“外公……”郑容与过去抱抱老人。
“我只希望等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一切都好,”爱德华拍拍小孩的后背,“比现在好,可以吗?”
“我尽量……”
郑容与还有些保守,爱德华望着他,紧紧握住他的肩膀,坚定地说:“我相信你。”
郑容与的眼神不再飘忽,点头答应下来。
保镖是经过层层调查知根知底的,爱德华送他们到电梯,直到电梯门合上,楼层一层一层下降。
他的世界也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的外孙从不到六岁的小孩,变成了三十岁的“大人”,他察觉到的一切不寻常都有了解释,即便这个解释令人有些难过。
他觉得自己错过了许多,又有点庆幸,三十岁的亚瑟仍然那么信任他。
如果以亚瑟现在的年龄来算,他确实可以陪伴他的外孙很久,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烦恼,成年人也有成年人更大的烦恼……如此看来他的作用也许可以更大。
爱德华背着手慢慢走回病房,助理在一旁轻声问:“需要找人保护少爷吗?”
“再安排些我们的人过来,”爱德华说,“也给亚瑟的父亲去个电话,在我们的人来之前,从他那里抽调些人手。”
他预感此行不会短暂。
助理打电话联系人去了,保镖沉默的守在门口。
外孙不在身边,爱德华难免有些不习惯。他看着窗外,想到那个自己不曾参与的未来,在自己不在后的时光里,也许很长一段时间,亚瑟也是这样不习惯的。
爱德华努力调整和长大后的外孙相处的方式,他看得出来,作为一个成年人,亚瑟有了自己的隐秘的自尊心,不愿别人,尤其最亲的人看到他“失败”的一面。
害死一个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对于亚瑟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失败。
只希望这次能顺利一些,爱德华太清楚外孙的性格,不愿他继续承受这样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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