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项辛夷和爱德华赶来找郑容与,发现旅社门口已经有一些老师和家属起床,正在门口讨论着什么。
项定邦他们也在,两个大人和人群站在一起,郑容与和项白茸坐在花坛边,两个小孩都耷拉着后背,看起来很颓。
“怎么回事?”她快步走过去。
郑容与抬头看见一脸担心的外公和项辛夷,精神顿时一振,原本还淡定的模样立刻转向委屈:“这个旅社也太拉了,大半夜停电,现在还没修好。”
爱德华有些没明白,项辛夷却是理解了:“会热,所以你们一直没睡着?”
“是啊!”郑容与愤怒地说,“本来风扇就不怎么顶用,停了更热了。”
“一会儿去车上休息一下。”爱德华心疼地说。
“姐姐有点发低烧,她连早餐都吃不下。”郑容与有点愧疚地对项辛夷说。
项辛夷刚才就觉得项白茸不对劲了,这么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发呆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她,果然是身体不太舒服。
爱德华起身想去跟项定邦他们沟通,查尔斯医生没带太多仪器,处理一下发烧还是没问题的,吃了药项白茸也能舒服些。
“已经吃过药了,”郑容与说,“早餐也吃了一些,就是犯困。”
项辛夷点点头,爱德华问她要不要先去车上休息,他们过来时让司机把车开到附近,大巴中巴不好移动,小轿车还行。
“稍等一下。”项辛夷说。
她走到项定邦他们身边,几个大人正在热烈讨论着,刚靠近些项辛夷就听到他们的话:“洪建文订的什么鬼旅社,不知道吃了多少回扣。”
“他自己都没住这边,带着老校长去住别的地方了。”
“这个狗东西……”
项定邦表情阴沉,转身看到“郑容与”后才稍微缓和神色,“容与来这么早啊。”
他同样跟爱德华打招呼,他们靠近后,老师们又止住话头,大概觉得不好意思,他们一个个形容憔悴,形象不太好。
“项叔叔,宋阿姨,白茸姐姐生病了,我想让她先去车上休息,可以吗?”项辛夷一脸乖巧地问。
他们经过这几次接触已经有了初步信任,项定邦确实也担心女儿,乘象城的夏天天气湿热,蚊虫很多,与其在这里等,不如让项白茸先去车上休息一下,感冒发烧吃完药睡一觉能缓解很多。
“小宋带茸茸过去吧。”项定邦对宋映菡说。
他们现在一点也看不出昨晚争吵过的痕迹。
宋映菡待在这边并不是为了跟其他人一起抱怨什么,她主要是怕项定邦一会儿又跟洪建文发生冲突,在经历了昨天省城学校的事以后,她觉得项定邦对自己的公职一点也不在意,这令她十分不安。
但是她又是很传统的女性,也是一名母亲,被丈夫安排、去带生病的孩子,这两项都戳到了她的神经,她无法过多犹豫,只能跟项定邦小声说了几句话之后离开。
爱德华让谢助理送宋映菡过去,在她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洪建文和老校长姗姗来迟。
他们这一行都是领导,现任的校长、副校长、各办公室主任和上一任的校长和副校长,他们一起走来的时候,有些脸带愤懑的老师便默默退却了,也有的还在观望、或是维持着无所谓的态度观察着什么。
项定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不是真的傻子——至少对朋友、亲人之外的人不是。
“这么早就起来啦!”洪建文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这笑容配上老师们昨晚的“凄惨”经历十分拉仇恨,洪建文就算再傻,看到手下们的这憋气的表情也感觉到不对了。
但是他以为还是昨天分配房间的问题,不等其他人开口,立刻又说:“这事儿跟老校长报备过了啊,领导们都是知道的,困难时期不要这么多小情绪,又不是多大的事情……”
他以为的情况是旅社分配不好,教师有情绪。他说这是所有领导的共同决定,让所有人一起分担仇恨。
老师们以为的则是旅社问题领导们都知道了,不管。半夜停电了,领导们也知道了,现在只是口头安慰几句。
性子软的老师已经开始“算了算了”,能被安慰几句,又被扣上“没多大事”、“别那么多小情绪”的帽子,哪儿还好意思发火。
但是项定邦不是这样的人,这跟被不被利用没关系,他还是冷冷盯着洪建文,又看看其他领导,追问:“你们都知道了?”
他们昨晚有人给领导们打过电话,说旅社的情况、想换旅社,项定邦听其他老师说的,领导说联系旅社那边,催他们赶紧修。
这一催不知催到哪里,到现在旅社还停电呢。
洪建文一碰上项定邦、听到他声音就想生气,语气冷硬地说:“是啊。”
项定邦还要说什么,一直沉默在后面的老校长开口了:“定邦,少说几句。”
项定邦皱眉看着老校长,只看他一个。项辛夷看到他紧握的拳,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说,也对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做什么的郑容与摇摇头。
很神奇,在场最暴躁最看不上洪建文的项定邦,就被老校长这么一句话给阻止了。
当然,老校长也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脸得意还想乘胜追击的洪建文,一场可能的冲突,由于他的存在被强行压制下来。
另一位副校长过来打圆场:“大家早上起来也饿了吧,早餐已经订好了,大家吃完了咱们准备开始玩儿啦!”
项定邦都不敢发的火,在场没有哪位老师再敢发,众人便这么散了。
项定邦冷冷地说:“我们家吃过了,先上车休息。”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老校长也没说什么,只让洪建文赶紧去组织其他老师。
项定邦自然还是去了他们昨天坐的车上,他还得看看项白茸怎么样了。
他去的时候查尔斯医生已经给项白茸做过初步检查,正通过谢助理跟宋映菡交代病情,这番场景让项定邦对“郑容与”和他的家人有了更多好感。
不过他的表情仍然有点僵,看来还没从刚才的事情里缓过劲儿来,其他人都以为他是丢了面子,不约而同不提刚才的事。
等郑容与和项辛夷单独坐上车,连爱德华也借口要跟助理谈事情去了另一辆车,郑容与才悄咪咪跟项辛夷说:“你还说你爸脾气不好,这都能忍,已经很不错啦。”
他本意是安慰项辛夷,因为项辛夷说过几次她父亲脾气不好,容易生气。
项辛夷看了他一眼,用着郑容与熟悉的身体,表现出了他不熟悉的深沉。
说不熟悉,可是想到长大后的项辛夷,这副姿态又变成了郑容与熟悉的模样。
项辛夷有时候会这么瞥他一眼又不说话,那样子好像在说“你这个大傻子,我懒得搭理你”,郑容与以前肯定跳脚,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咋咋呼呼生气了,就追问:“干嘛啊,你这幅样子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有一点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撒娇的语气。
项辛夷像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本来是要生气的,其他人谁阻止都没有用,但是老校长有用。”
“啊?”郑容与好奇起来,“为什么?”
“老校长人还是挺好的,”项辛夷像是想到什么,“很大度、很宽容,会资助失学儿童,也会在有些高中生想辍学时去规劝他们。”
郑容与小心翼翼地问:“……你跟他接触过咯?”
项辛夷笑了一声,坦然道:“差不多吧,我准备回来读高中的时候学籍有问题,是老校长叫人帮忙梳理的。”
郑容与心说果然如此,暗恨自己这该死的好奇心,让项辛夷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
他脸上藏不住表情……好像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郑容与在她面前的表情就变得很丰富,对别人都是高冷款,到她面前就变成了一个逗批,有时候还傲娇,跟她对着干想让她“低头”,她不搭理他,他又会自己搭台阶下来。
是个很好玩的人。
“老校长唯一的问题就是教学水平相对一般一些,不过他是校长嘛,业务天赋不点教学也没事,至少他管理学校确实没问题,”项辛夷继续道,“我爸本来也不服他,后来在县里贫困学生救助组织那里碰到老校长,听说他一直在资助贫困学生,就改观了。”
郑容与不关心老校长怎么样,听到项辛夷这么说,赶紧一拍手,“哎呀,你爸爸也会资助贫困学生啊,不愧是项老师的爸爸!”
“你这句话的逻辑好像有问题?”项辛夷吐槽他。
郑容与一脸骄傲地说:“谁规定只能说某某某不愧是谁的晚辈了,我偏要说某某某不愧是谁的长辈!”
这样说,好像她这个“小孩子”是独立存在的,不再是某个大人的附庸。
项辛夷笑了一下,放松身体靠在车椅背上,“其实也只资助了一个,因为我爸挺心疼他的,觉得他有才华有理想也有拼劲。”
“唔,那那个人最后变成千里马了吗?”郑容与有点点犯困了,但是还是强打起精神陪项辛夷聊天。
开玩笑,项老师这么柔声细语的跟他说话的机会可不多。
项辛夷看出他的困倦,也知道这位小少爷的性格,笑着柔声道:“变成千里马了,也有感恩之心。”
“嘿嘿……”郑容与迷迷糊糊地露出满意的神色,“那就好。”
要说千里马和伯乐的故事,郑容与最喜欢的就是项辛夷和他爸这对现代组的故事。
郑静山发现了项辛夷,项辛夷也没辜负郑静山的信任。
项辛夷成名后郑静山给了她足够的自由度,公司不仅不再要分成,还倒给项辛夷分成,资源给得十分慷慨。项辛夷也没有离开公司,接受访问必带一嘴华薪文化,言语中永远都是推崇。
是一个相互成就的故事。
“睡会儿吧。”项辛夷说。
郑容与安心地闭上眼睛。
同样的脸,她倔强的模样到了郑容与这里就变成了天真,项辛夷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脸也能表现出甜甜的小女孩的一面。
这样挺好的,她想,郑容与永远这么无忧无虑的也挺好。
他只需要知道她父亲的那匹千里马确实有感恩之心,在项定邦回来下葬时将项定邦曾经给予的资助翻倍还给了她们。
不必知道那个人在她读高中时曾经想包养她,还给她妈妈介绍了一个近七十岁的病老头。
——最后当然被她打出去了。
这么一说,小本子上的仇人又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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