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草药味萦绕在小院里,屋内的咳嗽声一阵阵传出来。
“齐妈,药煎好了吗?”阿帘出来端药。
“快好啦,夫人还在睡着呢吧。希望夫人吃了这药,早些好起来。”齐妈双手合拢,向上天祈祷。
林家入滇前,遣散所有仆人,给了他们多发了一个月例银,让他们再寻去处。有那么三两个,感念旧情,又无牵挂,愿意跟随林家入滇。其一就是这齐妈,齐妈是阿喜的外婆在林母出嫁时挑的,做事麻利靠谱,她儿子早夭,前几年女儿嫁了远地,便没了惦念,一心服侍主子。林母待她也好,如今眼看林家落难,打心里难过,也跟了去,一路随心照顾他们母女。
阿席因着家里胞弟尚小,家里需要她,只得抹泪告别林家,担心阿喜不爱女工,走前还把自己绣的帕子悉数留给阿喜。阿帘无亲无故,随阿喜入了滇西。
而颠簸一路,又到高山寒地,林母进了滇西就病倒了,病情反反复复,开了春才见好转。林彧君一直宽慰她们娘俩儿,说自己心中一直追寻桃源,此处偏僻而避世,远离京城少了烦忧,也乐得自在。
阿喜知道父亲是不想让他们担心,但数月间父亲归家越来越晚,原本的黑发里也添了许多银丝。京官因贪污勾结被罢黜,并不是光彩的事。当地的官员明着不说,暗里却把苦活累活,得罪人的事情一一交给父亲这个无实权的。
阿喜也知道,父亲向来是个豁达之人,既来之则安之,他不在乎事情的冗杂,也不在乎身处苦寒之地,只是苦读多年,恐怕一腔抱负付了流水。只是心疼阿娘,跟了自己来受罪。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在身不由己的朝堂里浮浮沉沉。
本就懂事的阿喜,如今谨言慎行,唯恐因为自己做错了,让父亲的处境更为难。虽是罢黜,上头也安插了些眼线在当地官员当中,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监视之下。
一晃入滇半年,渐渐也就习惯了这里,山水秀丽,蓝天白云,虽然夜里风寒了些,却也被当地淳朴的人捂暖了。
滇西山峦纵横,河流湍急,这里的人本该养出彪悍火辣的性子,但是一抹暖阳一拂煦风,又把人养得温和不少。
相比于江南的精致小巧,滇西更有一种大开大合之感。山水连着饮食也是一样的。各式香料花椒,均被用作佐料。江南喜甜,阿喜初来之时,比当年上京还不习惯,惊怵一种叫“鱼腥草”的东西,竟每每被端上桌作凉菜食之,此草水气足,如总有股池水泡久了的杂草味。
“阿喜,我们上山采桑葚,你快来!”胡姜是阿喜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县衙里师爷的女儿。初来时胡姜的出现让阿喜心中明朗了不少。
“今日我帮阿娘煎药,要不你们去吧,下次再叫我!”阿喜望着门口说道。
“那我在这里等你一会儿!”胡姜让其他伙伴先去,自己留下等阿喜。
阿喜拿了茶糕给胡姜,胡姜吃得开心,问阿喜是不是她家乡的味道。这茶糕是齐妈特意跟原来林家厨子学了来的,只是如今在滇,用的料也缺些,做出来自然不是原来的味道。
“是呀,我小时候可爱吃了,出门远游别人带馍馍,我都是带一大包茶糕。”阿喜笑嘻嘻地说完,总会想起曾经有人对茶糕爱不释手。
“滇南有许多茶山,茶香而浓郁,要是有机会你去了,一定要尝尝,用滇茶做茶糕想必也有一番风味!”胡姜和阿喜投缘,觉得她并无寻常官家小姐的扭捏做派,大方善良,又善书画。每每约阿喜上山采风,胡姜采花果,阿喜绘山水。胡姜得了古法书籍,也会做蔻丹、口脂送给阿喜。
“药好了,你稍坐片刻,我马上来。”阿喜把药给母亲服下,跟着胡姜上了山。天黑前,采了满满一笼桑葚,回来便听到好消息。
“小姐,苏小姐来信了!”阿帘才见阿喜踏入门槛,远远地就把信送过来。
“阿帘,这些桑葚你拿去厨房洗洗,留些吃的,剩下的我们做点心,做冰饮都可以。”阿喜接了信,兴冲冲地往卧房跑。
信中写道:“吾月前回姑苏,至林府时无人,猜度你已返京。久久不闻你来信,四下打听才知你举家入滇,并无确切消息……亲友恐被牵连,避之不及,推脱不知情,只得求了父亲上下打点一番,托驿站递信。若汝安好,务必返书信一封,湘觅不胜担忧。”
阿喜读完信已经潸然泪下,当初怕牵连其他人,林府没有透露半分入滇消息。与苏湘觅断了来信,也是怕影响到她,没成想反而变成她无限的担心,甚至冒着风险打听。
连忙写了一封回信,信中只提了现下一切安好,滇西风光秀丽,民风淳朴,只是吃食还在习惯中,让苏湘觅不必忧心。
“阿帘,这些日子我也见了人情冷暖,觅姐姐来信说很担心我们,我想,幼时情意,也有能伴终老的吧。”晚上用了膳,阿喜拉着阿帘闲聊。
“苏姑娘和小姐感情好,也是重情重义之人,自是会长久的。”阿帘道。
……
传言道:冥冥中自有天意,好事坏事互有感应,每每坏事连续不断,好事自然接踵而至。
“小姐,又来信了!”
“觅姐姐的回信吗?”
“不是……落款是叫金柏的。”
“我不认识此人呀!”咦?难道是……侯锦?
阿喜拆了信,侯锦表示此时江南贪污案风波未平,但结案时仍有许多疑点。自己正在找证据,但是此刻时机未到。经江南一案,安南侯虽表面毫发无损,实则被削了不少人员,而他也被撤了太子伴读。父亲安排他到蜀地游历,避一避风头。立夏后就到了,盼望到时与阿喜见一面。
此时与自己见面,难道他不怕被波及,扯上勾结之罪吗?就算安南侯是世家,如此风口浪尖,父亲都让他暂避,他又见自己作何?
阿喜不想害人,更不想亏欠人。提笔就写了封回信,告诉他自己不会赴约,更提到望日后不必寄信。写罢又觉不妥,撕了又写道:此时非彼时,连日照顾家母,山水难行,种种因果,无缘相见。安好勿挂。感念之。
春暖花开时,阿喜在远处的滇西,被天南地北的故人牵挂着,唯独没有顾经年。
阿喜也怨自己,明明是他无情,自己还总是会想起。想起星月山,想起醉陶居,想起金陵湖,想起莲花岛……好像自七岁起的记忆,总能闪现和他相关的碎片。
不过庆幸的是,入滇后,再无他的踪影。那些岁月,总会随时光淡忘的吧。
十三这年,阿喜对前世今生,有了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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