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衫男子看见来人,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虎牙。
“阿喜还是叫我小裴吧,快进来。”
“小裴,家父还未翻案,在外称我无柳就好。”
阿喜两年前因缘际会,画作得了赏识,被人收了去。后来流到蒲来手里,就一直长久合作。每半年蒲来会遣人到苍山凤来镇取画。
因为父亲的缘故,阿喜不便抛头露面,只得隐了身份,于是便有了后来的“无柳”。而女儿家行走江湖多有不便,乔装打扮一番,对外只称“公子。”
“嘿嘿,无柳,无柳,总有些不习惯呢。”裴镜泽天资极高,逢考必过,半年前被派来蜀地任职,比寻常官员小了不少岁数,此时稚气未脱,甚至还带着几分当年的羞涩。
裴镜泽特意选了一雅间,既能避人耳目,还方便看楼外街景。
“小裴,近来可好?”阿喜落座,摘下帷帽,露出白净的脸,因着急走了几步,脸上还泛着红晕。头发已束起,却挡不住朱唇皓齿,细看依旧能认出是个女子。
“我好着呢,蜀地人热情,衙门里的官员都待我很好。来时我还有些担心,人生地不熟的,来这里不过半载,竟有些不想走了!若要说有什么不好的,便是蜀地人嗜辣,我实在……有心无力。嘿嘿。”裴镜泽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阿喜,你好吗?近来我倒是听了不少跟你有关的事。”
“哦?快说来听听。他们都怎么说我的!”阿喜眼放亮光。
“蜀地的画者都说:不知哪里来的无柳公子,作画能吸人魂魄,诗画商人都抢着要,让他们没了营生!”裴镜泽有样学样,佯装抹了把眼泪。
“小裴你可别笑话我了!我向来知道蜀地多杰出画者,我呀,只是个凑热闹的小蝼蚁罢了,怎敢在他们面前班门弄斧!”阿喜笑得酣畅,前仰后合,以前是自己逗他,如今小裴竟也学会逗人了。
“嘿嘿,阿喜可不是蝼蚁,你的画卖的快,这是不假的。”裴镜泽笑着说道。
“我素来都是画山水,如今进了蜀地,发现遍地皆是美人,倒有些技痒了!改日你帮我寻个好去处,能看街景美人,说不定更好卖呢。”阿喜说着朝街上望过去。
“嗯……我想想,漫天楼!那里在街口,来往的人最多。而且那里藏书甚多,官员和书院学子登楼不收一文,改日我带你去!”裴镜泽是见过阿喜作画的,见她有兴致作美人图,他便也期待起来。
“菜快凉了,上次你来,没有好好招待,这次我特地点了些好吃的,快尝尝。”
阿喜上次来蜀地,还是两年前。当时母亲的病已痊愈,但眉宇间流露出的愁思和担忧,父亲却看在眼里。怕她闷坏了身子,让阿喜和齐妈陪她去蜀地散心。
那时的裴镜泽,还是个举子。表姐嫁到蜀地,裴镜泽成了送亲队伍的一员。说来也巧,那日阿喜被阿帘拖着出来逛街,被骑在马上的裴镜泽看到,远远地还以为自己迷了眼。反复确认了,立马叫小厮去送消息,自己送了表姐入府,次日才见到阿喜。
没想到两年后,两人在蜀地再次相聚。
“你难得来蜀地,多呆几日。我特意告了假,带你好好转转!”裴镜泽吃了几口辣,脸颊红扑扑的。
“我此来还有一事。前几日得了些上等颜料,你帮我瞧瞧,画什么最好?那颜料七彩斑斓,若是绘美人图,也不知道会出什么效果。”阿喜也有些辣意上头,眼角泛泪,狂饮茶水。
“若是七彩斑斓,那定能画一幅《美人食辣饮茶图》!嘿嘿!”裴镜泽含笑看向阿喜。
“两年未见,小裴竟学坏了。我看还是画《书生红面含泪图》更妥当些。”阿喜也打趣道。
两人看着对方被辣椒辣得欲罢不能,又越挫越勇的样子,捧腹大笑。连平日面冷的慕苍,嘴角都止不住地上扬。
……
次日,漫天楼。
“以前觉得画本上是框人的,来了蜀地,才知道原来肤如凝脂,面若桃花,世上真有这样的妙人儿。小裴,你瞧,街上又走来一个美人,我都不知道画谁了!”阿喜的墨沾了又沾,久久不能落笔。
“嗯……要不你从她们眼耳鼻口取其最,再拼一起,岂不是更妙。”裴镜泽看着人来人往,确实难以取舍。
“你也是作画之人,岂不知天下之物,若是都取其之最,便是那最不好的。每个人神貌皆有不同,岂能拼凑?”阿喜提起作画便有些认真。
“是呀,我竟忘了根本。画人应取其自然,否则就不伦不类了。只是街上人非静态,难以捕捉神韵。要不改日我找一花魁,给你照着画!”裴镜泽灵光一闪。
“小裴现下也去烟花之地了吗?”阿喜瞪大了眼睛。
“你想哪儿去了!蜀地歌舞升平,诗会茶会都会请花魁演出,抚琴亦或是舞蹈,都是有的。”裴镜泽急地语无伦次,脸上不自然地浮起红晕。
“瞧你,我只是玩笑而已。请花魁想必要些银钱,还是算了吧。要不我们去诗会茶会?”阿喜摇了摇头。
“那也不错,明日揽月楼正好有一场诗会,我找个熟人带你进去。”事情解决,裴镜泽终于笑起来,笑意里竟还有些贼兮兮的。
“看来小裴到锦城,确实学了不少呀!”
若不是眼前亮白的虎牙,阿喜都以为眼前之人不是裴镜泽。
“我到底也比你年长四岁,是该学点儿东西了!不然阿喜该笑话我笨拙了。”从前裴镜泽只是两耳不闻的书生,这两年变故太多,他也成长了不少。
“我怎敢!小裴如此聪慧,坊间至今还流传着你的故事呢。我是看你如今做事得心应手,替你高兴。”阿喜比裴镜泽小,却总有种长姐的感觉。
“嘿嘿。小裴也高兴。既然美人图画不了,我带你去吃糖糕和冰粉吧!”裴镜泽说道。
“我要加桂花糖的!”阿喜许久没有那么轻松自如了,一直绷着的弦好像在裴镜泽旁边松开来。在锦城的这几天,像踩在棉花云上轻轻软软的。
……
熙明路口。阿喜坐着吃冰粉,等裴镜泽去前面巷子买糖糕。
一个小叫花子低头走过来,塞了张字条给阿喜。
莫不是裴镜泽买不到糖糕,找人逗弄自己?这又不像他会做的事……
打开字条,上面写道:“江南案一事,若有不解之处,来兴和巷。”
后背一凉,阿喜打了个冷颤。到底是何人?但来人仿佛知道些什么,若她不去,是否会错过线索?兴和巷就在不远处,也是城中繁华地,想来若遇上什么,也有办法解决。
想着这些,阿喜给冰粉摊老板留了句话,就往兴和路方向走去。
“唔唔唔。”走到兴和巷口,阿喜就被人蒙了眼睛,捂了嘴,绑了手。
那一瞬间,阿喜脑海里闪现了无数话本里坏人强抢良家妇女的画面。
恍惚间,阿喜感觉自己被送进了一间屋子,屋内静悄悄地。直到听见屋内人跟外面的人轻声交代了几句什么,而后就是关门声。
阿喜好像听见屋内人让他们守在外面,未通传之前不进屋。一阵阵脚步声传来,离自己越来越近了。阿喜满头的汗,这一刻才真正紧张起来。
“别怕。”一个悦耳的男子声音。男子绕到她身后,轻轻解开了阿喜眼上的布。身后传来淡淡的雪松香,好像有些熟悉,在哪里闻过?
阿喜本能地要转身,却被身后人按住肩膀。身后男子的声音入耳:“阿喜,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如今见了你,我却有些怕,我是个逃兵,愧对你。”
男子本要接着说话,看阿喜一动不动,肩膀却微微颤抖,以为是吓坏了,于是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身后幽幽的雪松香气早就出卖了他。她佯装不知,并不想与他再有交集。
“你转过来。”男子扳着她的肩膀向后转,阿喜却不肯了。
“既是怕了,又何必再见。本也与你无关,何须挂碍。”阿喜这是要把他撇得干干净净。
“我用这种方法见你,因为我知道,要是寻常的法子肯定是请不来你的。你知道刚刚我在街边看到你,我有多兴奋吗?我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我不会认错。我总觉得上天是眷顾我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定是恨极了我吧,当年之事,并非我所愿。自从我打听到你去了滇西,这些年我一直给你寄信,你从未回我,而我也一直在查……”男子突然有些哽咽。
“到此为止吧。无论怎样都不重要了,只求相忘于江湖。此生勿复见,山水不相逢。顾经年,放手吧。”阿喜在这三年里,也想通了许多事情,包括自己对顾经年的苛求,他其实并没有对不起她。在快要忘记之前,他竟然又跑了出来。
“阿喜,别这样跟我说话……”男子声音有些颤,手搭上阿喜肩头,紧紧地捏着。
“顾公子,请自重。”阿喜拍开顾经年地手,径直向房门走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