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观内。

    道长吩咐给三人备了斋饭,又收拾出三间客房。

    “各位慢用,山里多精怪,夜间也许有声响,不必惊慌。不要随意走动便好。”道长说完就离开了。

    “阿喜别怕,你住中间,我俩在隔壁,若有事用茶杯敲三下桌子,我们就能听到了。”裴镜泽道。他自来不信鬼神之说,但是担心阿喜害怕,还是宽慰她。

    “裴兄说的对,我俩做你的左右护卫。何必怕什么精怪,你妥妥地休息便好。”顾经年拍了拍胸脯。

    阿喜看两人一副要去战场英勇就义的模样,捂着嘴笑。

    “哪就有那么夸张了!我就在房里,哪也不去。何况今日爬山也累了,说不定倒头就睡了呢!”阿喜说道。

    “阿喜说得有理。倒头就睡,梦里就没有精怪!快吃吧,斋饭该凉了!”裴镜泽笑着说道。

    他与顾经年心中都知道,道长在山中修炼多年,本该不惧精怪。如今多番提醒,想必是难缠之辈,夜里定然不会平静。

    用了饭,两人把阿喜送到她卧房门口,又一再交待,才各自回到屋。

    阿喜走进关了窗,点上蜡烛,见房内有毛笔砚台,便从包袱里翻出宣纸,提笔勾勒出蜀山轮廓。今日本就是上山采风的,春风楼也还没仔细瞧瞧,无奈遇上歹人,说起来确实有些遗憾。此刻只能凭着记忆描绘出蜀山模样。

    提笔挥洒间,烛火闪烁不断,忽明忽灭。她明明进来时关好了门窗,难道是哪里漏风?

    朝窗外看去,似有一个黑影闪了过去。阿喜连忙放下笔,吹灭了蜡烛,上塌蒙了被子,闭了眼。手里紧紧地捏着怀中的平安符。

    “虽然不信鬼神,可别真让自己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阿喜心想,脑海里却浮现话本中面目丑陋的鬼怪。

    “咚咚咚。”似有什么东西在敲杯子。阿喜冒了一身冷汗,憋着气不敢出声。

    “阿喜,睡了么?”墙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这声音……是顾经年还是精怪在模仿人声?

    过了片刻,敲杯声音停了。夜里恢复了一片宁静。阿喜不敢掀开被子,翻来覆去,心跳加速,最后贴着墙祈祷:“神仙保佑,我向来积德行善,从未害过人。善有善报,今夜只求安稳睡个觉。”

    “阿喜,我是阿福,别怕……”阿喜以为神仙显灵了,耳边传来温柔的话。但这神仙,叫阿福?

    阿福?阿福!真是顾经年!

    要是精怪,一定不会知道顾经年小名,他从来不让人提……阿喜钻出被子,额头都是汗,手握起拳头,朝墙上敲了三下,开口道:“我刚刚好像见了个黑影……”

    墙那边,顾经年其实也看到了黑影,于是说:“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最爱的话本上,有个故事,说的是小和尚偶遇一只奄奄一息的狐狸,每日喂它水和食物,伤好了狐狸也不见了。小和尚每天扫着院子,却总能发现新鲜果子放在院门口,有天正好瞧见,是小狐狸来报恩了呢。山中精怪也是有灵性的,说不定南山观里,也救过不少山灵。”

    听着顾经年娓娓道来,阿喜的心慢慢平静了,呼吸也渐渐平缓。黑夜里,顾经年的声音抚平了惊惧,她好像已经忘了两人之间的纠葛,收起了抵触,朝着墙边说道:“说不定真是小狐狸来了……但我有些睡不着了……”

    “正好我也睡不着,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这是另一个和尚的故事!话说,从前有个敲钟的和尚,有日下了山,遇到一个捕鱼人,他问捕鱼人:施主可否放了那鱼?好不容易捕到的,捕鱼人当然不乐意。于是说:师傅不如买了鱼去,自行放生。和尚却一脸无辜地说:出家人不问钱财,他身上只有木鱼。要是愿意就把木鱼给了那捕鱼人。捕鱼人心想:要那木鱼做甚?转身就提着鱼走了……”

    顾经年听着墙边没了声响,于是问了一声:“阿喜,睡了么?”

    并没有人回应他。看来他特意编了个绕口的故事,确实有催眠的效果!阿喜睡着,他也放心了,眼皮耷拉下来,进入了梦乡。

    ……

    次日一早,顾经年是被鸡啼叫醒的。推门往外看,阿喜和裴镜泽已经坐在院中喝茶了。

    “你们真早哇!”顾经年伸了个懒腰。没想到阿喜也起那么早,果然人是会长大的。

    炽热的眼神投到脸上,阿喜想到昨夜发生的事,还有些不自在。她的惊惧和窘态,都在顾经年面前暴露无遗。而他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她耳边。她好像没有理由再与他抬杠,甚至应该柔和些。

    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犹豫再三,阿喜才吐出几个字:“昨夜睡得安稳,便起的早了些。”

    “我却与你们相反,昨夜风大,吹得窗子呼呼响,整夜没睡好。”裴镜泽揉了揉眼睛。

    “我们收拾收拾下山吧。这里到上山路还有一段路要走呢。”顾经年说道。

    “我想去打听些事,一则,春风楼眼下是何人管理?歹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二则,下山是否还有另外的路?三则,南山观是否听闻了风声?”裴镜泽是真有些要查案的意思。

    “我说裴兄,你不会还想回春风楼吧。这里的道长要是有风声,那不就是知情不报,互相勾结了吗?别的先不谈,下山路倒是可以打听打听!”顾经年觉得裴镜泽想法有些不切实际,开口就有些抬杠的意思。

    “确实有理,再回春风楼必然不妥,顾兄可有什么法子?”裴镜泽说道。

    “我瞧那些歹人,早就是惯犯,上去春风楼的人,恐怕都落了他们的陷阱。我听闻习武之人,手上的茧和习字之人不同,更别提整日拨弄算盘的掌柜,看来倒像是握刀的手。要抓他们,只能智取,否则那些山贼流寇之类的,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今日他们已经见过我们,再去有些不妥。不如找些官府的人,一路乔装打扮成游客,上春风楼一探究竟。一路从山下几处入口包围,掀了他们的老巢。”顾经年提了建议。

    “这倒是个好法子,我们这就下山吧。我去跟道长拜别。你们在这里稍等我片刻。”裴镜泽走向后山禅院。

    院中只剩阿喜和顾经年二人,氛围一时有些尴尬。

    “我……去收拾东西。”阿喜指了指自己的卧房。

    “阿喜,我们别闹了,回到从前好吗?”身后传来昨夜温柔的声音。

    “昨日之事不可留,都已经过去了。”阿喜觉得人应该向前看,不该拘泥于过去不能自拔。

    顾经年却会错了意,嘴角向下一塌,伤心地说道:“阿喜真的半点不留恋往日的情分吗?我一直都记挂着你……”

    “我们都不是孩童了,应该往前头看。阿福哥,把过去的事忘了吧。”阿喜此刻叫他阿福,确实准备要忘了前尘过去之事。

    “忘不掉,怎么忘得掉。”顾经年心中憋闷,要忘记,是要忘了多少岁月?

    “我是说,忘了我们之间的龃龉。我不恨你了,有些事本就是你无能为力的。”阿喜转身,前面的话竟像是鸡同鸭讲?

    顾经年终于反应过来,喜笑颜开地道:“阿喜,我有些欣喜,许久没有这么开怀过了。”

    “傻子。”阿喜摇了摇头,总觉得不至于如此。

    三人下了山,正巧碰上昨日的车夫领着官兵上山。车夫解释道:昨日本是约好等到日落,见他们一夜未下山,只怕出了事,便报了官。

    官兵来了,正应了早上的法子。裴镜泽亮出令牌,吩咐几人去村寨里借几件衣衫换下;又写了封信件,派人前去官府找援兵。

    不过一个时辰,援兵就到了山下。乔装的人上了山,特意交待他们上春风楼二楼。果不其然,春风楼的仓库里还关着不少人,嘴上塞着布条,正是前些日子失踪的人。这些人上了山就没了人影,有的家属收到掳人信,送了银钱也没能救回他们,反倒搭了性命。

    蜀山名胜,凤白山头,流寇作乱。上山的流寇绑了原来春风楼的掌柜和一干人等,做起了掳人勒赎的营生。还威胁送银钱来的人不许报官,官府查无可查,也就没了下文,成了悬案。

    上到春风楼的官兵身手矫健,反手捉住了冒充的掌柜,把后院的歹人也捆了去。不一会儿援兵就上了山,围剿的官兵在山下各路埋伏,一时间,流寇全军覆没。

    人都传言,京中少年郎,蜀山剿贼寇。江山出才子,一朝胜一朝。

    回到锦城的三人,去揽月楼好好喝了杯压惊茶,蜀山一行,也可谓是惊心动魄了。

    顾经年和裴镜泽经此一遭,倒也有惺惺相惜的意思,话语间也投契了不少。他们都在锦城生活,阿喜却到了该离去的时候。

    这日,阿喜把填好色的美人图交给裴镜泽,裴镜泽也有些不舍,直言要去滇西找阿喜。阿喜虽然知道天下无不散筵席,也笑呵呵地答应他。

    拜别了裴镜泽,踏上去锦城书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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