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和范左思是在元月时候到了燕太-祖的陵墓的,新年刚过,雍州的官员以及京里来的鸿胪寺监、礼部官员刚刚祭祀过,墓道以及明堂内都扫得干干净净,杂草不生,香、祭器等物都还新鲜摆放着,香烟袅袅。
陵墓被四周环山拥着,中间极宽广四方轩敞,各组重檐殿宇,宝城、星门、供案、方城、明楼等建筑沿着中轴线修建,墓道两侧无数雄壮石兽石雕,又在栏杆上雕琢了无数花纹,极尽华丽雄伟,令人难以想象这只是葬人的地方。
范左思一边走一边道:“之前据说杨公为皇室点龙穴,远远看去,黄云紫气,这才选了这一处地方。易经有云:‘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天有象,地有形啊,祖师爷选的这一处,我之前专程来远远拜望过,但从前是不让进来的,都有士兵把守,只能看着祖师爷在笔记本里头写的:环抱如龙,山泽相依,水上排龙,山环水秀,外水曲折而来,水清而深,风水流动,却又环绕在此,蕴养出冲天的国运帝气来。”
范左思拿着罗盘点着看:“当初不让进来,我远远的去爬过后面的山,只能说一边爬一边觉得祖师爷强啊,就看那山一峰接着一峰,一起一伏,这是地力雄厚,结穴自然多!一簇一簇的山峦,气力旺盛,龙脉延绵不绝,如飞如伏。你再看!这明堂容得千军万马之势!瞧瞧!瞧瞧!这大开大放……如封似闭……正是藏风聚气一等一的龙穴之地啊!”
范左思说起祖师爷那是眉飞色舞,容光焕发,如痴如醉。
巫妖却站在那里望着陵寝后面莽莽苍苍的山脉,神情冷峻,他看到了浓黑的煞气冲天而起,呼啸席卷如妖龙,黑沉沉狰狞盘旋攀附撕咬在那陵寝背后如巨大屏风一般的山上。
范左思看他站着半日不动,有些愕然:“巫先生可有发现?”
巫妖道:“你随我来。”
他当先往山后走去,范左思不明所以,但仍然跟着他走了起来。
但这野外山脉,原本就是人迹罕至,看着近,走着远,尤其是才下过雪,山上雪深,风又冷,范左思跟着巫妖走了一个多时辰,上气不接下气,累得气喘吁吁,腿沉重得抬不起来,抬眼看到巫妖仍然脚步轻捷快速,甚至连一点喘气声都听不到,愁眉苦脸:“巫先生,我爬不动了……”
巫妖转头看了他一眼,回转身带着手套的手指往他双膝上各自点了一下,范左思只觉得双腿一阵清凉舒爽,疲惫全去,起了身来,双腿又感觉充满了力量,走起来轻便飞快,满心欢喜:“谢谢巫先生!巫先生可真是神通无限!”
巫妖只是快步走着,一路在前,挡着的枯草丛和荆棘、杂树都仿佛被无形的寒气切割落下,开出道来,范左思却是边走边看,并没有注意到这奇特之处。
爬了两三个时辰的山,冬天白日短,眼看着这天已经快要暗下来,巫妖才到了一处地方停了下来:“到了。”又转头俯瞰往下,果然看到这一处,正对着的是下面的太-祖陵宫正殿陵门。
范左思走过来看了下:“啊?怎么了?这儿算是玄武位了,左边这是青龙位,右边是白虎位,对面朱雀位,那边是水口……咦?奇怪,这水口怎么……怎么变粗了?上次我看那河道明明还没有这么宽的……”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没看清楚,便又往后看了眼,看到近处有一处山石,虽然被积雪覆盖着,但旁边还生着草木,看着颇为稳固宽敞,便往后站上去想站高一些再看。没想到变生肘侧,范左思扶着一旁的树木才站上去,忽然那山石就哗啦啦往下陷落!
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只觉得脚下一空!他大叫了一声往下落去,却看到巫妖伸出手来一把将他手臂牢牢握住!
范左思紧紧拉住巫妖的手,只感觉到他的手套冰冷之极,但却又十分有力,他低着头看了下,看到脚下竟然已经出现了一个深坑,旁边的山石还在不停哗啦啦的滚落下去,久久才听到回声。
范左思汗流浃背:“怎么会是这样!山上怎么会有这样巨大的凹陷山洞?这里不曾有过地动啊?”
巫妖单手一用力,已将范左思拉上来,站在实处,看着那洞口沉思。
范左思却已闻到了下面冷飕飕的腥臭味。
他汗毛竖起:“这是什么味道!”
巫妖淡淡道:“死尸的味道。”
范左思:……
暮色已浓重下来,他看巫妖神色,依然冷淡漠然,他却莫名觉得这不是开玩笑,只看到巫妖伸手往虚空中伸了一下,千百条的洁白骨链凭空如光一般穿过虚空,犹如利箭倏然冲向了他们跟前的那一块土地!
巨力之下,山上土块陡然裂开,积雪陷落,草木树根牵连着往下滑落,轰然声响中,一个巨大的深坑在他们跟前显露开来!
那巨大腥臭的味道再次涌了上来,范左思拿着衣袖蒙着鼻子,几乎呼吸不过来,低头往下看,只见深深的洞穴下,隐隐约约能看到有累累的人形,又有白骨,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看上去至少成百上千具尸体!
“呕!”
范左思已经控制不住,弯下腰开始呕吐起来。
他吐得两眼昏黑,迷糊中被似乎什么锁链之类的东西拦腰圈起,然后双腿离地,飕,一阵眩晕后,他和巫妖已站到了另外一处山丘上,离那白骨坑更远了些。
冬日的风凛冽吹过,那味道明明吹走了,但范左思鼻尖仍然萦绕着那恶心的腥臭味,他嘶哑着道:“这是什么?”
巫妖冷漠道:“很显然,龙穴被人动了手脚。”
“你自己看看吧,假如你说的这玄武位,有了这么一个巨大的深坑,掘断了你们这所谓的龙脉,又扔进了活人活生生虐杀在里头,造成了无尽冲天的煞气。你觉得这个陵寝,会对皇朝的国运造成什么影响?”
范左思却先被别的信息吸引了:“为什么是虐杀?你怎么知道?”
巫妖冷冷道:“很明显,都是活着被打断了双腿双手扔进去的,在腐烂的尸体堆和白骨里,爬不出来,只能哀嚎着死去,或者自相残杀,吃腐尸和腐肉,或者吃一起被扔下去的活人的肉,大概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是最后仍然还是会死去,而且非常痛苦,非常怨恨。”
范左思:“……”
巫先生形容得太过贴切逼真,只是想到就令人窒息了,他身体微微颤抖,又低头看了一下整个陵墓的风水,拿出罗盘又对了对方位,心里砰砰跳着,一股凉气从脚跟直冲天灵,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很明显了……这龙脉确实被人蓄意破坏了……堪舆师公认的口诀‘明堂藏万马,水口不通舟’,也就是陵墓要宽敞广大能跑千军万马,又要封闭,却又不能全封,需要‘得水又藏风’但如今这陵墓,原本明明是群山环抱,龙运深远,众水朝谒,紫气聚合之相,如今这背靠着的山不知何时竟有这样阴气森森的大窟窿,掘山断脉,靠山缺陷。难怪今上身体孱弱,又是那早夭之相。”
范左思心里的愤怒、悲怆、恐惧交织在一起,冲撞着胸膛,看到这样可怕的阴谋,他实在心里难以平静,他大口喘着气:
“你再看那水口,怎的变得如此宽敞,原本应当封闭养着风水,如今龙穴山峰崩缺,深坑掘断,风无靠山挡,紫气受风吹袭,乘风而散,荡然散尽,水口明堂倾泻,水也直冲而去,风水不在,这是亡国之相啊!”
他满目泪水,喉咙哽咽:“这究竟是何人,如此阴毒!坏我龙脉!断我国运!”
巫妖双眸冰冷:“我一直奇怪,小皇帝明明运气不错,为什么偏偏会是个早夭之相,若是原本气运不在他,那他不至于做什么事都如此顺利,他的天赋,他的气运,他的人望,都证明这就是天道选中的人王。这和所谓的天子气运充满了矛盾,这个白骨煞气坑,绝不是一年两年做得成的,包括那个水口,大概也是一年一度慢慢挖开,才能不引人注目,这是处心积虑。”
范左思嚎啕道:“如此深坑,还是处心积虑杀了这许多人,来不及了啊!就算填平此处,也绝不可能从无到有长出补足这原有的龙脉,长出山体,眼看着神州陆沉,生灵涂炭,我的大燕啊!”
他嚎哭着,竟丝毫想不起自己在这极冷之处,只是两眼哭得通红,咽喉干痛,悲怆愤怒充斥着胸口。
巫妖却有些嫌他吵闹:“别哭了,我来想想办法度化这些冤魂。你先回去吧。”
范左思愣了下,老泪纵横,双眼朦胧:“啊?先生有什么办法?我们回去请高僧?请普觉国师来度化?这也不行的,顶多只是让这戾气少一些,但这么多的白骨,这么多年的怨气,这是处心积虑,恐怕全国的高僧都来这里度化都不行,除非有有道高僧,舍身度化,献祭佛祖。即便是如此,化解掉怨气,这龙脉也已被完全污染和掘断,恢复不了了。数年之内,刀兵必起,干戈不休,天子早夭,生灵涂炭。”
巫妖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先回去吧,回去以后速速回京,禀明皇上,让他查查看这里有什么人能常年不断地送人进来杀,没有意外的话,这守陵的官员必有内应,毕竟掘坑,送人,都需要长年累月。看这情况,应该是先在山腹内挖了深洞,将龙脉掘断,然后上面留一个小口,不停将活人打断手足后扔进去虐杀。”
范左思咬牙,恶狠狠道:“自然!定要揪出这贼子!这是大逆之罪!寸寸凌迟也不能偿此之恨!究竟什么人能如此狼心狗肺,丧心病狂!”
巫妖道:“我送你下去。”
范左思一愣:“先生呢?”
一条锁链穿过寒冷的空气卷住了他,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回去和皇上说,此事了后,我要闭关修炼一段时间,不必找我。”
“愿国祚流传,王朝永继。”
范左思被远远送到了陵寝之下墓道中央。
高高的寒山上只剩下了巫妖,他凌空立在那巨大的深坑上,骨链缠绕着他的魂体,镶嵌着无数灵魂宝石的冠冕以及法袍在森冷冰寒的雪花中都晶莹剔透,无数漆黑浓黑的怨气从下蒸腾而上,盘旋着啸叫着缠绕着他,仿佛欢呼战栗着拜伏在王之足下。
“让他乖乖的。”巫妖对着冰寒空气中飞舞的雪花,慢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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