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才明,青州军营寨里的士兵们训练着,往日这时候拔营而起的命令早已下达,今日却只是仍然原地造饭等候命令,早饭也只是令人不安的带着霉味的黍米,这让那早就听闻军粮不足的士兵们越发不安,全都有些心不在焉望向中军帐。

    青州太守莫嘉城正在帐下与谋士谋划。

    一位主簿道:“太守!当断则断!如今京城城围不解,我们这五万大军,每一天都在消耗粮草!沿途州县都只搪塞说拿不出军粮!这一看就知道他们这是推诿!三林县倒是给了,给的都是些不能吃的陈粮烂米。”

    莫嘉城道:“这两年不太平,又是闹瘟疫又是旱灾水灾的,地方也不容易,咱们那儿不也这样。”

    主簿怒道:“太守!你就是太为人着想了!这城围一看就不知道要几日,他们这是有顾虑!各方州县,那都是把持在世家手里的,怕不是等着改天换地呢!还有的已是直接去讨好西京那边新立的太子去了!”

    其他部将一阵愤慨,又有人道:“青、扬、豫三路援军,如今只有我们行最快,那两路根本都在拖!不是说下雨就是说天寒水冻上了!我看这是要保存实力,等我们做前锋送死,他们在背后观望收桃子!”

    又有部将道:“我看京城也还能撑些日子,不若我们绕路去后头声东击西,围魏救赵,攻击一两支北狄的军队,到时候也能有些军功搪塞上头,省得到时候问罪下来。”

    “这没用的,文臣们各个眼精着呢,援军不去解京城围说去声东击西,北狄他妈的又不是傻子!连端王都折了,那鲜于彤心狠手辣着呢!青狱关被屠,后边的城池全都望风披靡,就算守将不降,百姓也逼着他们降了,都怕抵抗要屠城,三日之内直接杀到京城脚底下,那是真正会打仗的。到时候皇帝说你没第一时间到京城,要问罪就问罪,咱们莫太守家小全在京里,难道还能学当年蔺大将军?那位当初可是文武双全惊才艳绝的儒将,一个人孤军奋战在外活生生将北狄打退了,回朝一看全家被杀了,活生生被逼反了,那还是有端王力保的,又如何?”

    “你说得容易,那继续前行,粮草如何保障,若是放弃一半人拿前锋营去战,那和送他们去死有什么两样?所以和另外两路援军一样,都拖着才是上策,天寒水冻是个好借口,咱们就说水土不服军士生病!”

    “呵呵,人人推诿,独善其身,到时候国破家亡,唇亡齿寒,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家乡父老!”

    “漂亮话谁不会说?死的不是你的兵你不心疼,慷他人慨谁不会?打不来到时候一死报君王呗,像端王那样,死了谁都不好说他什么了,不是他哪里轮到我们这千里奔波来救援……”

    “别吵了,吵吵这些有用吗?粮草只能三天了!走还是停,咱们得定!要我说太守您别问,粮草这事就交给我,我去弄,至于怎么弄的,哪里弄的,你们一概不问!将来事发了,你们只管拿我老龙的头去交代就行了!如何?”

    一时帐内都停了下来,人人都知道这位老龙从前就是山匪招安的,这不让问,显然就是要去重操旧业抢粮了……但困境在此,似乎又只有这个是最好的办法,粮草保障了,至少不是饿兵冲在前面,等到了京城,看情况也好过如今在半路吊着。莫嘉城长叹一声:“老龙,莫要陷我不义,诸位,也莫要陷我不忠不孝,这样吧,拿我的将领,我亲自写一封信,去附近的世族大户一家一家借粮,来日双倍奉还……”

    军帐门口忽然有人说话:“莫卿家忠义双全,公忠体国,实属可嘉。”

    帐下部将全都毛骨悚然按剑起身:“什么人!”又有人呼唤外边侍卫:“值守护军呢!”

    一个浑身缟素的少年走进了帐内,身后跟着一位高大的黑袍男子,斗篷帽遮住了面容。天才微明,帐内尚且掌着灯,灯光摇曳中诸将只看到这少年面容俊美,神容高华,出现的时机又如此神秘莫测,不由都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莫嘉城却是面君过的,当下失声道:“皇上您如何在此?”

    他慌忙走了出来,俯身掀袍要下拜,一边道:“皇上请恕臣等救援不及之力……”

    却被萧偃上前扶起阻止他下拜道:“太守忠君报国,朕一向深知,如今既有困难,朕亦能体谅。朕还有事,闲话少说,青州军今日可即拔营前往青狱关,朕昨夜已连夜将其收复,但还要回京,无暇派兵驻守,因为奇袭,北狄那边应该也还未反应过来,兵贵神速,青州军今日且去将青狱关占领了,据城为据,收了他们的粮草,然后与京城两相呼应,一方面既断了北狄北撤的路线,另一方面又扼守要害,将北狄南征军与北狄截断,北狄围京则难以后继,待要后撤又必须要经过青狱关,到时候骑虎难下的,就变成他们了。”

    莫嘉城一听又惊又喜:“皇上此计甚妙,但青狱关当真已收复?”

    萧偃道:“自然,他们主力在围京城,青狱关只留下了五千守军,昨夜已尽灭之。莫太守且速速拔营前去,另外,粮草问题,待你守住青狱关后,且持朕之手诏,去找范、裴两世族,请他们借粮,尤其是裴氏,他家世代文武传家的,武将人才不少,当此乱世,可准其举荐,由你保举,出任武将,此为天赐良机,也是你收拢人心的机会,”

    萧偃上前,在案上就着笔墨,一挥而就两张诏书,从袖中掏出一枚火龙章,印了上去:“手诏给你,如何做你自晓得了。”

    莫嘉城看到那上头印着“风行草”的印章,心下激动,连忙道:“臣一定不辱使命!皇上如何来的?可让臣派人护送您回京……”

    萧偃摇头道:“不必,朕自有人护送,此外……”

    他迟疑了一会儿道:“青狱关内,尚有一降将,卿可留用听其计谋,但不必许他掌军,他身侧有一猛将,还请优待之,亦可命其上阵杀敌无碍。”

    莫嘉城有些纳闷,但仍道:“臣遵旨,不知那降将名为?”

    萧偃微一摆手:“你见了就知了,低调些,可给他换个谋士的身份在你身边听用即可。”

    莫嘉城只能拱手听令,眼看着萧偃出帐而去。

    马不停蹄回到京里,天已大亮,内阁那边只以为皇上昨夜劳军太累,并没有来打扰,只是有条不紊地处理诸事,而城墙上守卫也仍然按部就班,外边围着的北狄军想必也只想着先消耗消耗,两边略来回攻了几回合,就又偃旗息鼓。

    萧偃回宫后找了祝如风来问了下城墙上的情况,冷笑了声:“谁消耗谁,还尚未可知,继续让他们和京里百姓收些猪羊来,杀了劳军,保持士气,只要稳稳守住,过几日着急的就是他们了。”

    祝如风看萧偃满脸胸有成竹,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何如此自信,但却也知道这位皇上一直有着不为人所知的底牌,甚至有些事涉鬼神,比如当初那忽然能让井水冒出的冷泉,比如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宫,他还是认真的拱手领命下去了。

    何常安那边送了早膳过来,萧偃用过后,又命人传折子来看,巫妖看不下去了提醒他道:“你昨夜一夜未睡,还是先睡了吧。”

    萧偃道:“好的,我再安排一下,青州军去占了青狱关,很快全天下都知道了,扬州军、豫州军受到刺激,很快就会来援,他们想要抢头功,这是大好时机,我仔细看看应该给他们派点什么活,这故意在路上拖延的,以为朕傻么。”

    巫妖长叹一声:“先睡一下,你的心跳,体温、呼吸都有些不对,你眨眼的频率也过快了,你的精神其实已经很疲倦。”

    萧偃:……

    他放下奏折:“好,那你陪我可以吗?我们去金瓯坊。”

    巫妖有些无可奈何:“行。”

    金瓯坊里巫妖的房间仿佛从来没有改变过,每次躺在这里,萧偃都有感觉时间从未流逝,这里的东西,他甚至比巫妖还更熟悉。

    巫妖一进来就看到了摆在醒目地方的他的画像,他那本宫廷画家给他精心绘制的画册也端端正正放在桌上,显然时时翻看,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本画册,但是看萧偃明显不希望他注意到那本画册,便也假装看不到萧偃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遮盖在那本画册上,只是挥了挥手让水晶灯调暗:“快睡吧。”

    萧偃解了外袍躺上床,看巫妖果然也躺在他身侧,虽然床很宽大,但是萧偃却再次回忆起来自己之前那羞耻万分令自己无法面对巫妖的强吻和诉衷情的一幕。

    但便是如此,他还是微微靠近了点巫妖那微凉的柔软的法袍:“你为什么要让蔺江平和皇叔签订共生协议?”

    巫妖道:“死亡骑士非常强大,是你所想象不到的强大,端王的技能你不知道,他有群体技能召唤火焰雨,有冰霜陷阱,有远程技能幽冥骨弓,有近战法器天子剑,他还能召唤冰霜骨龙,虽然条件限制比较难,但是你想想,这么强大的战力,简直是天道送到你面前的。你们有句话叫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不我待。”

    “上千年我只见过这一个死亡骑士,就这么放过他让他消散太可惜,你大业未成,不能失去这么强的辅助,这也是他自己本人的愿望,他很明显仍然牵挂着家国沦陷,无法放下那些冤死士兵,这才愧疚痛苦的在那里徘徊,无法解脱。”

    萧偃沉默了,巫妖冷酷道:“况且这是蔺江平自己的愿望,他愿意付出代价,付出这这无穷无尽的与亡灵共生的痛苦,也要和亡灵共生,他会逐渐失去活人的五感,渐渐趋向于死灵,他的生气只能不断供给亡灵,却永远捂不暖对方的身躯,死灵是没有正常人的情感的,他无法和对方有正常人的伴侣生活,只能无穷无尽在残忍的时间里看着自己的爱人成为一个似乎只会杀戮的死魂。”

    萧偃:……

    巫妖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要和死灵谈恋爱,年轻的小伙子。那是你想不到的痛苦,比如你还在痛苦你的皇叔,伤心你的子民,我却已冰冷计算这些利益得失,计算什么对你最好。你会觉得我冷血,没有人性,不理解你……你热情地向我告白,最后得到的只是冷静的计算和平静的对待,长年累月下去,没有人能够接受和怪物在一起。你可以看看这两人能坚持多久,你就知道你不应该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萧偃:……

    萧偃翻过身覆在巫妖冰凉的身上,吻住了对方的嘴,他觉得巫妖这一点实在太过可恶了,明明对方嘴里吐出那么多冰冷的拒绝的词句,他却觉得对方迷人得不可救药,他不为万物萦绕的金瞳的冷漠眼神和那种冰冷的神态,让他一看到就不可自抑,浑身热得厉害,只想狠狠吻住他,拥有他,将对方紧紧禁锢在自己身旁,舍不得将他让给任何人。

    巫妖叹了口气,用手扶住他防止他滑落到床底,另外一只骨手摸到对方的后脑处,慢慢抚摸着他长而漆黑的头发,以免那长发总是落下来成为他们接吻的障碍。

    虽然巫妖没有情感,但却没有失去辨别美的感知。他不得不承认,凶狠吻着他眼睛发亮的小皇帝这一刻,是真的挺美好的。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胭脂一般的绯红,长而密的漆黑纤长的睫毛,澄澈的黑色眼珠,薄而暖的红唇。

    大概是在这个世界待久了,他承认他确实是对小皇帝有一些纵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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