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偃再醒来的时候又已经在魔法塔上的床上了,这一日犹如梦幻一般,他仿佛睡了个瑰丽迷幻的梦,梦里有神魂颠倒,有五色光华,有璀璨易消,又有意乱神迷,醒来后却只觉得梦尚且未醒,而满心都充满了惆怅。
然而巫妖仿佛全然没有受到影响,萧偃上朝的时候,巫妖则教导钦天监的博士郎们看天象识星象,出算学题,又抽空去看看户部那边做的种子试验,萧偃下朝后,就亲自去接了萧偃回魔法塔,晚膳后有时候在落星谷散步,看着黑天鹅翩翩起舞,有时候坐着滑翔伞慢慢滑翔在空中看着夕阳,有时候是深夜后去到他们的海岛,在无边海涛上听着涛声,相拥着入眠。
巫妖有时候兴致来的时候,还会掏出竖琴,月下幽幽拨着琴弦,萧偃常常盯着他出神发呆,只觉得月下海浪上的太阳之子熠熠生辉,金色长发仿佛燃烧的烈日光线,每一分钟都在燃烧着,炽热灼人,却又像是不顾一切的最后的熔岩。
眼见着天就这么渐渐冷了,雪又开始下下来的时候,钦天监上了个奏本,在九州请旨建设九州山岳台,每一州都将修建统一规制的山岳台,用于观测各州星象、天气,而每一观星台都将设各州星官,山岳台同时设印历所和天象算学堂,印历所负责印制历书售卖,所得收益八成留在本州,二成交回钦天监内。算学堂则招收本州所有能够通过算学测试的学生,只要能够通过测验入学,学费及食宿费全免,但需要签下契书,六年学成后需留在本州观星台负责观星等工作够六年,若是毁约,则需赔付相应的学费和食宿费。
奏本十分详尽,甚至附上了厚厚的图纸,山岳台的形制,修建的规模,日规、浑天仪、经纬仪、子午线仪,月相仪,地动仪等天文仪器都细细画了出来,尺寸都标的清清楚楚。而每州天文台的星官和相应的博士郎中的编制,也写得清清楚楚。什么时候踏勘,什么时候修建,什么时候确定九州星官,什么时候开始招生,都写清楚了时间点。
而其中最重要的踏勘确定山岳台的九州修建地点,就写清楚了将由钦天监正巫九曜亲自带人过去踏勘确定修建地点。
萧偃看到钦天监这奏本的时候,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当初巫妖在下雪之时,说和自己要去收回自己的灵魂碎片,带着范左思出去后……便就一去不回。
内阁六部们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因为折子上非常财大气粗写了所有经费钦天监自筹。很明显钦天监现在钱多得流油,那些精美的历书一发行,银子白花花的来,更不用说那些水晶浑天仪、月相仪、星月宝冠等等,恐怕是钱都收到手软,就是朝廷大臣,哪一个案头没有个水晶白银月相仪或是水晶沙漏?谁家的夫人美妾,头发脖子上没戴个星月宝冠,茉莉水晶项链?又清雅,又实用,价格又不太贵,送人又非常拿得出手,畅销得令人咂舌,听说就连海外、胡商,都打破头一般地来抢购回去。
虽说很明显钦天监这九州山岳台一设起来,那整个钦天监的部门的权力就膨胀起来,但谁让那是通微帝师呢?说起简在帝心,还有哪一位能越过这位?
萧偃慢慢将那奏本拿起放回袍袖里,没有立刻批折子,季相看他神情,便知道帝师应该是之前没有和他通气过,也没说什么,只又拿了下一个奏本来议事。
转眼议事结束,萧偃袖着那奏本,心事重重回了栖云庄。
餐桌上仍然摆满了新鲜的魔法食材,巫妖如今对烹饪似乎已开始驾轻就熟,做法也开始越来越多,而且非常乐于亲自做菜给萧偃吃。
巫妖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看到了奏本:“怎么不高兴?是舍不得我出去?放心,什么都计划好了,只要确定了修建地点,后边全不需要我担心,全都按图纸修建好就行,只是这山岳台的修建地点,必须得我亲自来挑,其他人靠不住。”
“到时候九州都放了地动仪,哪里地震,京里就知道,也很方便赈灾。还有等各地观星所修建起来,我们的种子也培育得不错了,正可以发往各地来进行试种,顺利的话,明岁说不定咱们就能吃上咱们的新米了。”
萧偃嘴唇抿了抿,没有说什么话,巫妖过来微笑着吻了下他的脸颊:“别以为我不知道,范左思都有和我说,北狄的遗孽正在民间搞了个什么拜星教,只要入教,便赠斗米,小恩小惠也聚集了不少教众,这很危险,我在九州踏勘这山岳台的时候,可以顺手替你除干净这些邪秽,不然到时候乱起来,对大燕不好。顺便,我也找一下乌云朵的消息,可能离得太远的原因,九州都走一遍,兴许我就能感应到它的地方了。”
大则为国为民,小则连乌云朵都兼顾到了,什么道理都清清楚楚,萧偃一时也觉得没有什么理由能反对,若是再反对倒显得自己像个贪图温情的昏君。
但越是这般完美无缺的理由,越让他警惕。
巫妖感受到爱侣心里传来了连绵不绝的酸涩、不舍和恐惧来,一时也有些震惊,伸出手抱着他宽慰道:“算了,不去就不去了,我今晚花一个晚上来回走一次,然后选个大致地点让范左思再去踏勘回来就行了,这事情也不急。”
他这么体贴萧偃越发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起来,低声道:“没事,你……快点回来就好。”
巫妖笑了:“自然,我还要回来主持新年的封印呢。我听范左思说了,新春所有衙门都要封印放假,然后我们有五十多天的春假了。”
他双眼熠熠生辉:“你这皇帝做得确实辛苦,可算有放假的时候了。”
萧偃被他这么一说,心里也轻松多了:“是的,其实大多时候天寒地冻的,也只是窝在房里看看书罢了。”
巫妖一笑:“那是以前,现在你有我呢。”
萧偃看着他温暖的金眸,心里一暖:“先生说得很对。”
巫妖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吃饭吧,今天做的是沼泽鳄鱼肉汤,月光梨炖青头鸭肉羹,烤肉肠。”
萧偃警觉问道:“是什么肉?”
上次端上来一碟晶莹剔透的凉拌雪白肉丝,尝着爽脆凉快,结果却是凉拌森林蜘蛛腿肉,还有一次烤蛇肉,那蛇身竟然有七八只眼睛!
巫妖忍不住笑了:“放心,只是魔法野猪,这种野猪天生就很小,长不大,爱吃花,所以肉特别柔嫩芳香。”
萧偃这才放松了下来,两人愉快地用过晚餐,和每天一样度过了缱绻的晚上,这一夜两人是在魔法塔里看着外面飘飘扬扬的大雪。
第二日萧偃就把钦天监的奏本批回去了,通微帝师离京那日终于雪住了放了晴,萧偃亲自送他登车,满朝文武无不知道钦天监如今是炙手可热超然六部的部门了。
登车时巫妖握了萧偃的手笑道:“其实……现在我有点舍不得离开皇上了,我会很快回来的。”
萧偃披着玄色的大毛氅衣,眸光漆黑,气质沉静,站在冰雪天地中,形容清俊,只如上好的水墨画一般,巫妖这话说得十分真心诚意,萧偃看他眷恋,也有些忍俊不禁:“帝师那就快快回来,莫要眷恋路边野花。”
巫妖笑道:“我已得国色,不敢看野花。”
离京第三日后,萧偃从栖云庄落星谷的传送阵到了海岛,天寒地冻,海岛的风也分外猛烈,海浪咆哮,海面淼茫,寒风飒然,风把萧偃穿着的大氅吹得衣角啪啪作响。
萧偃从传送阵走出来,转了转,却慢慢走入了地下的冷库。
他和巫妖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来这里也大多是乘船出海,要么捕鱼,要么垂钓,要么逐浪,要么听涛。这座九岳四海塔,仿佛就真的是一座灰扑扑的普通的留着避难的塔,食物也仿佛只是避难才会启用的地下冷库,整座塔比起他们在栖云庄的魔法塔都太小了,因此萧偃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看过这座塔。
然而巫妖离京后,萧偃那这些日子仿佛泡在蜜水里头的头脑忽然冷静了下来,昔日那戎马倥偬、征战天下、明察秋毫,睿智英明的皇帝又回了来。
巫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说成是享受蜜月也行,但很明显,他一直在取悦自己,他总是发掘出许许多多能够让皇帝印象深刻的新的相处场景,太刻意了,也太急切,太满了。
月满则亏。
原本他们有这许多的日子,巫妖又是长生之人,他为何仍然如此急切的,迫不及待的,仿佛要把自己拥有的一切最好最美的,都给萧偃看?为什么要把萧偃所有的日子都挤满了所有美好的时刻,让萧偃忙得没有时间思考别的?
本不争这一朝一夕,但巫妖这些行为,仿佛……仿佛一定要让皇帝记住这些每一个相处的甜蜜时候,太执着了,反而让萧偃起了疑虑。
“地下室有冷冻层,冻着巨量的需要保鲜的食材,嗯,还有一个睡美人。”
巫妖回来后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都清清楚楚在脑袋里头回了一遍。萧偃想起了这一句仿佛开玩笑一样的话。
睡美人是巫妖给他说过的童话故事,许久以前,但为什么是睡美人?
巫妖并不是爱开玩笑的性格,从前他遇到的巫妖,大部分时候是沉默的,疏冷的,对俗世的享受没什么热情,喜欢思考的,他温柔体贴,但并不爱开玩笑。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目的。
失去记忆,回到了十八岁凡人身躯的巫妖,仿佛更爱笑,更热情,对待爱侣分外的体贴热情,似乎拥有了凡人身躯的他,就拥有了更多的凡人的感情。
但没有记忆的巫妖,仍然是萧偃曾经相伴在微时的巫妖,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开玩笑,他对未知知识的探索,他的敏锐,他丰富细腻的情感,他的博学和他惊人的阅历,都让他无论何时都充满着惊人的吸引人的灵魂魅力。
萧偃很轻松穿过了那些冒着冷气的食物架,巫妖没说错,这里累累放着冰冻的野兽腿,香肠,整只的飞禽肉,整只的大鱼,各种蛋,以及各种大缸装好的米、面、油、根茎。
确实可以吃许久,整座冷库寒气逼人,再继续走进去,越走越冷,越往里头温度越低,呼出来的白气就几乎成了冰雾。
在最里面一间储藏室里,漆黑之极,暗沉沉的。
萧偃将门边的魔法明珠摸了摸,柔和的明珠慢慢亮了起来,这和塔里很多地方的设置都一样,触碰即亮。
这间储藏室又小又窄,累着一块一块切割好的晶莹巨冰。这里和皇宫一样,这是储藏冰山的地方。冬日将干净的冰河里的巨大冰块挖出来,切割成方块,运到藏冰室存放起来,待到夏日拿出来,给贵人去暑热的。
但无数的冰块中央,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具冰蓝色的冰块。
确切的说,那是一具冰棺,柔和的魔法光线下,能看得出里头有东西。
他慢慢走了过去,低头凝视着那具半透明的冰棺,里头隐隐有着一具人形。
他的心砰砰跳着,伸出手来,用力将那冰冷的棺盖推开,里头躺着的人面容和半身都露了出来。
金色的长发,覆着的浅金色睫毛,淡色薄唇,那个神祇一般的人仿佛只是在簇拥着的破晓之星花朵中睡着了一般,一双枯白骨手,端正交叠在胸口。
萧偃浑身仿佛被从头浇了一瓢冰水,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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