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珠:【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关起门解决。如果关起门,就算是父亲,也很难违逆苏老太太的意思处置黎柳兰。周家是必然要请的。】
系统:【那为什么还请个黎家?】
苏宝珠:【死刑犯都还能请个辩护律师,帮黎柳兰把黎家请来,也合情合理。】
系统:【确实合情合理。】
周家来的人是文穆伯世子和世子夫人,年龄和苏承泽相仿,也是有妻子女,来了后,看了证词。等黎家的人也来了,把相关的仆从拉出来又问了一遍,连着证物也都看了一遍。
那些侍从收的已经色泽黯淡的礼,连黎家人都无法否认的属于黎柳兰的字迹,还有钱姨娘当年或许是为了辖制黎柳兰,留下购药时的凭证——那凭证还是黎柳兰帮忙从苏老太太身上哄到的。
还有其他的,连苏宝珠都没察觉到可以证明她们关联的物证。
周雯鹊说她可以负责审问,而过了两三天就确实全部审出来。
——苏宝珠忽然意识到,周雯鹊和苏宝灿都其实早有猜想,证据也早在搜集。只是黎柳兰等不了苏承泽守寡三年,在陵大奶奶死后没多久就被安排去和潼南卢家成亲,所以最后的一点线因为黎柳兰的缺位一直串联不在一起。
直到现在,因为黎柳兰的执念和贪婪,最后一个缺失的点,找到,填补。
挑唆谋杀周雯陵,试图谋杀周雯鹊,这两桩罪,就足够黎柳兰摇摇欲坠。她已经只能摇头,磕磕巴巴地说,“是她们串通侍女,拿着以前的饰品来害我”、“是因为大姑娘要成为太子妃,所以大家都按着她的想法做事”,还在狡辩。
这下,就是姨娘们也看不下去了,四姑娘的生母就直接站起身,责骂道:“仆杀主是绞刑,误杀也要流放,就为了污蔑你,她们污蔑自己清白?让自己担了同等的罪名?你把你自己看成什么了?”
其他姨娘见有个带头的,也不免纷纷骂出声。
“哄老太太夸你像儿媳妇,你就真当自己是兰大奶奶了?”
“你就来府上几日,整个府都不得安宁!还狡辩!”
“猪油蒙了眼,沟水蒙了心,矫揉造作给谁看?”
黎家总归不愿自己家出了个没人伦的女儿,听着就想劝解,万一真的是侍女胡说呢?或者是为了保家里人?
然而苏宝珠又悠悠飘来一句:“不仅如此,之前认识一个潼南出身的姑娘,她讲了些卢府上死人的事。潼南近年来年年饥荒,怕也是该查查里头的阴私,其中是否有黎表姨的参与。”
苏宝灿点头附和:“潼南近些年年年报灾,朝廷补贴数不胜数,却是丝毫不见好。确实该去查查。”
黎柳兰脸上最后的一点血色都没了。目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几乎像是看着天边的神仙。
……怎么查到的?怎么挖出来的?怎么做到的……
潼南多山,从京城到潼南光是骑马,也要两天两夜,她曾经有自信,自信潼南的些许风声吹不到京城。但现在哪里可能不会查出来?黎柳兰心乱如麻,无法斩去,彻底无话可说。
苏老太太见着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顷刻间气血翻涌,又羞又恼又怒又愧,眼前一黑,一下子就头晕目眩了起来。
晕过去前,她听着苏宝珠似叹似笑地说了句:“果然没请错太医丞,还劳烦您帮忙看看。”太医丞还满口“好说好说”。
苏老太太一口老血和着“不孝”的谩骂一起噎在喉咙,整个人彻底晕死过去。
苏老太太说是老太太,其实年龄也就四五十岁。若是擅长保养的,都能不昧良心地说“看着只像是二三十岁的”。
然而苏老太太并不是,她从前在喧嚣的侯府中站稳脚跟,费心劳力,丈夫又只在西南和爱妾过活。岁月便在她的脸上毫不客气地留下痕迹。
她从晕头转向中勉强清醒的时候,恰好听得周家人在夸人。
“宝儿这回可厉害了,仅凭三言两语的蛛丝马迹,就发现其中关联。说来惭愧,陵儿死了十几年,我们都灰了心,只以为她……她是无福的。连我们都放弃了,陵儿在地底不知如何委屈!”
苏宝珠的声音叹息着传来,“是歹人太恶毒,用了这种黑心肝的法子。也怪不了你们。谁又如何能想得到,看起来柔柔弱弱、前来避难的黎表姨,竟然能接连做出下毒的事?”
“哎,已经派人去查潼南的事了,只是都不说去潼南了,光是翻下近年来潼南上报的饥荒逃难人口,就能看出不对劲。这个案子,应该能很快就结。”
“可以再快一点——去问问黎表姨身边的侍女,他们大概是能知道一星半点的。”
周家的沉默片刻,缓缓道:“已然问了,全盘托出——黎柳兰助纣为虐,帮卢家拐了不少良家民女为妾,以供卢家人玩乐。卢家人残暴无度,不少年轻男女被折磨致死,尸体丢到乱葬岗。眼下这些证词都已然签字画押。待去潼南收集好其他证据,拉去潼南和卢氏一起斩首示众。”
“好,到时候请在祭拜先母的时候,告诉她。”
“我会的!——啊,老太太醒了,我去和承泽说说,先走了。”
苏老太太听完这一切,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情怯,压着她的喉咙,使她不敢开口。她的心下发冷。
众人碍着她是老太太,不敢说她对黎柳兰的偏爱,但以后大抵会敬而远之罢。看吧——亲家看她的眼神就淡淡的,见她醒了,登时就找个借口离开。
现在除了眼观鼻鼻观心的侍女,也就剩苏宝珠在了。
苏老太太哑着嗓子开口想唤她“珠儿”,看着苏宝珠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又不敢。
情怯近乎惧,苏宝珠让她心下战栗,让她近乎无边恐惧。
不敢开口,因为她并不干净,她纵容黎柳兰做下无边错事。
苏承泽有了媳妇就离心,媳妇也不贴心,只是循礼。相比之下黎柳兰十分熨帖,嘴甜可爱,也肯长久陪她。于是她就替黎柳兰遮掩,更把可能捅破一切的钱姨娘灭口。
更早……更早的就是和侧室的斗智斗勇,她害侧室的长女生不下来,于是侧室回敬她的长子三岁而故,那时后院乱糟糟的,老侯爷远走西南,或许也有这个原因。现在,她的卧房里还放着当时助她的几本药典,她借给黎柳兰看过。
其实并不是没有痕迹,她为什么以为自己能蛮横到底呢?
苏老太太张了张嘴,最后说:“……宝儿,你去看看你娘吧。”
苏宝珠笑了笑,没说什么,离开了。
苏老太太看着苏宝珠已然抽条的背影,恍惚而无措。
日子大概就是这么越过越差的吧,心中有想争的东西,却没有把握方法,让自己跌入深渊,变成疯魔。
事情如何到达如此程度的?
她为何连一个未出阁的小孩都要害怕?
苏老太太自认自己是老人了,钟爱回忆往事。于是她想起了苏宝珠的过去。
苏宝珠小的时候就有“妖异”之称,见着人都不哭,只扯着袖子哈哈地傻乐。人偏偏又聪明,六个月的时候能分清人,十个月时会喊爹娘奶奶,抓周时抓的是苏承泽的毛笔和官印。
观礼的皇上见着评价她“心有大志向,可惜女儿身处处桎梏,怕是压不住这种心气”,她也只是皱了下鼻子,就傻乐着把蘸了墨的官印举起来,啪叽盖在不远处的绢布上。
苏老太太那时候已经彻底稳固了老夫人的地位,都不用跟着年迈的丈夫去西南巩固地位。然而不知为何,她看着被皇上追加评价“不过若是压住了,定是传奇”,依然笑呵呵的苏宝珠,心下有着没来由的火气。
一次吃饭时,周雯鹊带着孩子陪她吃。苏宝珠已经能拉着周雯鹊的袖子说“你吃、你吃、不用喂我了”这样的话,声音奶脆奶脆的,听着能让人心都化了。她却冒起了一股邪火,忍不住指着桌子上的一盘猪肉说:“这是猪。”又指着苏宝珠笑道:“这里也是猪。”
说完,她见着苏宝珠皱着脸,委屈了几秒钟的功夫,禁不住哇哇大哭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觉得有趣极了。尤其钱姨娘还笑着说“哎呀老太太只是开玩笑谁让她的名字里有个‘珠’字呢?”她便更觉得舒坦。
原来苏宝珠也是会伤心,也是会哭的啊。
像是将俏丽的灿黄迎春花从花枝上撸下,用脚尖碾碎,碾出暗色汁液的快感。苏老太太开始喜欢叫苏宝珠为“猪儿”。
苏宝珠一开始只会哭,小孩子,走都走不稳,除了哭着要娘亲帮她辩驳两句,还能做什么呢?
然而苏宝珠确实不喜欢这样的侮辱称呼,她到了会爬的时候,再听到了苏老太太这般称呼她时,没有哭,只皱了皱鼻子,摇摇晃晃地端起那盘红烧五花猪,直接举到她面前,一倒。
满盘的黏腻油脂和着还发烫的猪肉顷刻间就喂了苏老太太的衣服上,她却还是傻乐的笑——
“你要的猪。”
苏老太太自觉遇到了从未有过的冒犯,她勃然大怒,恨恨地一巴掌摔过去。苏宝珠的头当场磕到了椅子上,血流了一地。
苏宝珠躺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周雯鹊和苏承泽哭,把她手上所有的管家权都夺走,让她只能做荣养的石像。等苏宝珠再能起床的时候,身边就开始跟着四个身强体壮的嬷嬷。
苏老太太不信邪,又对着她笑着唤了一次“珠儿”。苏宝珠这回不哭了,直接把一盘猪肉砸在她身上。
不同于上一次,嬷嬷都没等人说,立刻上前拦住了其他人伸向苏宝珠的手,还笑眯眯地劝老太太:“是老太太喊着要猪,宝小姐是一片孝心。只是因着小姐重病方愈,没拿稳,所以才出了些小差词,老太太千万不要介怀。”
苏老太太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磨着牙,笑呵呵地说:“不介意,不介意。”
从此以后,府内只周雯鹊偶尔叫她“珠儿”,其他人都叫她宝小姐、或是二小姐。
苏宝珠在这件事后,毫不客气地远了她,勉强要接近,她立刻做出头疼的样子。久而久之,关系就这么定格,再无变化。
或许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变化的。
苏老太太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想骂人振奋精神,侍女却都是不认识的,骂了也只会瑟缩跪地求饶,也挺没劲。
其他人也骂不得,于是苏老太太咕哝着骂了片刻黎柳兰,骂她“辜负自己的信任”,骂她“做了杀千刀的事合该死一死”,骂了片刻,精神平复了,良心似乎也安稳了,她才睡着。
只是做梦时,她又梦见了那个失了胎中长女的侧室,侧室黑眼圈淡淡一层,哀凄地看着她。她还梦见自己哭着和她说“对不起,我不该害你孩子”。
她从梦中醒来时心下还在嗤笑,只是一个妾而已,她哪里需要道歉?然而眼眶前所未有地热,她一抹,全是泪。
从一开始,就是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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