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公主收到信的时候, 她正在看太后和皇上下棋。
皇上已经没有两个月前病体支离的模样,相反,面色红润, 精气神也好,笑呵呵地下了一枚白子。
太后的笑模样浅一些,更多的是端了几十年褪不去的雍容端庄, 持着黑棋的手都稳稳的, 一动不动。
安平公主边喝着牛奶煮茶后被苏宝珠称为“奶茶”的饮品, 边看着棋局。棋局上, 皇上下的白子隐隐压过太后的黑子一头, 气势连绵成片。如果没有意外,这局应该会是皇上赢。
等太后沉思片刻后下了一子, 安平公主便低头又喝了口。
对于这盘棋, 安平公主的评价只能是:奶茶挺好喝。
太后下棋总是爱悄无声息地让着人, 连父皇这个臭棋篓子都能哄得高高兴兴的。
她一开始和太后下棋还兴味足, 以为自己的下棋能力还真的不错。后来和安乐公主下棋,被杀得人仰马翻——结果安乐公主和太后下棋,还是险胜。安平公主就明悟了, 于是再也不和太后下棋。
皇上或许知道太后真正下棋的水准, 或许不知道,但不同于安平公主,皇上他不在乎。他依旧能笑呵呵地下棋。
安平公主喝完一杯奶茶,出去吹了下凉风透气,又看了苏宝珠递来的纸条。纸条上简单一句[太后的赐婚懿旨有蹊跷,需详谈]。
安平公主见了, 免不了和陪她出来的卢女官笑道:“太后一副小苏大人神鬼莫测的架势, 其实还真不至于。有很多事, 能知道是什么,却未必能知道怎么破局。”
卢女官并不诚恳地应了声“是”。
安平公主一想苏宝珠做过的事儿,对女官的反应倒也十分理解。
她身边这位女官是新提拔上来的,看到太后和皇上下棋的时候惊了一下,看到她淡定坐到旁边看的时候又震惊了一下。她掩盖地很好,安平公主能一笑置之,之后多带这位女官出来走走就好了。
这女官名卢南悦,说来也算是苏宝珠的亲戚,父母亲族都不牢靠,很勉强才靠了黎家的关系进宫。对歪门邪道有些奇怪的领悟,不过有野心,又没反骨,可以先带着看看。
安平公主把纸条收起来放香囊里,就回到屋里头去,一看棋局,胜负已经基本底定。
皇上毫不在意,棋子一抛,就笑问她:“看哪个小情郎给你递的信?”
太后就劝道:“虽然是要开公主府,让宗公子主持中馈,不过你要纳小的,最好还是过两年,稍稍微微给东宁公府一点面子。”
安平公主听了就笑:“苏小大人递的信。另外吏部那边递了信,说四十多个人被三堂会审判了流放,过会儿折子会递上来。”
皇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今天白雪皑皑,一家人难得坐一起下下棋,说政事干什么?可不许说了!”
太后的眼眸却微动,问道:“是哪个苏小大人?说来,苏府上的大公子原先定的好像是原先那刑部尚书的孙女儿,现下那刑部尚书乞老退休,这婚事还成不?燕朝公主嫁娶自由,本宫的懿旨可以随便驳,完全可以再写一个,换个新郎。”
言下之意,是问安平公主和苏家有没有结亲的意思。顺带还刺了一下安平公主直接用皇上的印驳斥她懿旨的事。
安平公主笑眯眯的,只道:“皇祖母想写就写吧。”
皇上听着这些话都很不像样,十分恼了:“朕都说了不谈政事!”
太后并不理会,只看着安平公主,笑眯眯看着,笑意很完美,只是不达眼底。
皇上又是恼,又是无可奈何。权势威压一时没把握住,之后想再捡起来,难如登天。现在谁都不听他的。
皇上原本赢了一盘棋,还挺高兴,现在高兴不起来了。他想去生闷气,顺带召祥妃新送的内侍讨他欢心。
然而太后又叫住了他,“皇儿,”她的眼尾弯着,眼神却锐利,“先是生病,后来是乐不思蜀,二公主和二皇子的母亲也全是个不晓事的,内侍一个个的送。原先你是病了,本宫瞧你现在下棋都能赢本宫了,显然病是好了的。竟还是只上大朝吗?”
安平公主懂了,皇祖母来,是想劝皇上回来亲政的。顺带又踩了一脚她之前怕皇上为了李废后的事和她秋后算账,下药拖延时间的事。
她不免小心问道:“刘家在户部查完了吗?”
——踩呗,谁没个可以踩的地方?
太后似笑非笑地瞅了安平公主一眼,而后目光豺狼似的,只盯着皇上。
皇上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怒上心头,把棋盘整个儿一掀!
“问什么问!”皇上胸腔剧烈起伏,怒急反笑,“司玉曦!你让新来的内侍给朕下药的时候,怎么没问过朕想不想吃?你这算谋逆你知不知道!”
太后想把棋盘扶正,皇上又怒指过去,“还有,母后!母后你为了扶持刘家,把潼地搅得一团乱,地上的土都被刮过一层,还把安勤宫烧了,母后那时候为什么没想着朕没生病,朕是皇上!”
“都是血脉相连的亲缘,却互相之间连一句真心话都没有,各怀心思,为着各种各样的私欲,把朕当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天子!之前李废后是这样,现在你们也这样!再不克制的话,朕也不要脸面了,拼着也要把你们都关天牢里去!”
太后叹气道:“皇上与本宫情分寻常,本宫因此走错了路。是本宫不对。皇上要本宫怎么改,尽是可以的。本宫也和苏姑娘说了,刘家人有罪过的,尽数免官回老家,作为惩罚。”
皇上原本还想冷笑,听到“苏姑娘”后怒意竟有些下意识的消退,点头道:“朕回头也问问。”
太后笑着,又道:“这次寻陛下下棋,本也就是为了瞧瞧陛下龙体如何。陛下洪福齐天,病定然是好了,明年新的一年,又会有新的气象。正适合陛下出面,辞旧迎新。”
皇上听着就有些意动了。说真的,他一开始真的是被迫的,只是后来在无所事事中寻到和内侍一起寻欢作乐的乐趣罢了。在皇上看来,虽然内侍不比韦崇沉美貌过人,但更擅长合他所好,能陪他消遣时光。
安平公主笑道:“本来吏部那些人就不服流放的判决,到处撞钟找门路呢。父皇一贯宽仁,真被求到面前,父皇又怎么可能会撒开不管呢?倒不如先过了这段时间,安安稳稳好了。”
皇上听着,又也有些意动。
反正国事有两台,需要过乾明宫的有安平公主。只要他不插手,安平公主就把他的药停了,他在宫里也是自由自在,提前过上太上皇的日子。
他如果真的,除了大朝这种礼节场合之外还出门,那指不好会不会被堵在路中间,被迫听着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确实不如继续让安平公主先在前头冲锋陷阵。
太后问道:“这段时间是多久?”
安平公主笑道:“自然是孩儿成婚搬出公主府后。还要赖到什么时候去呢?”
太后一愣,安平公主已经扭头看向皇上,笑道:“安乐身体一直不太好,之前宫里的事她帮了点,又多了些忧思。再不行的,二皇子现在已居最长,却听闻顽劣不堪,父皇这段时间,就也带带他罢?”
皇上想了想,无所谓地点点头:“反正都有宫人带,也准祥妃每天都来看顾。朕‘病好’这件事,等二月二号后再说。”
安平公主又看向太后,说道:“正是因为积重难返,所以更该急流勇退——二月初二是个好时间。”
太后听着,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也不多说,施施然离开了。
皇上急着找内侍玩,也离开。
安平公主依照礼节行礼恭送他们。
卢女官小心翼翼上前扶安平公主起来,等回了承乾宫,才小声探问:“因着太后养着三皇子……公主殿下才急急忙忙去看太后娘娘强闯进乾明宫是为了什么?公主殿下是想把宝压在二皇子那么?”
安平公主点头称“是”,一边吩咐着要出宫见苏宝珠收拾好东西,一边又免不了心道:
——才怪呢,只是糊弄皇上和太后的言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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