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一开始还怕朱常汸因为胆小而太过进退失据,比如要求上游各省明军近期全力来南京集结备战,那样有可能会导致上游四川湖广等省因为兵力不足丢失一些外围纵深土地。

    现在看朱常汸还有胆子巩固住整个南方战线,史可法总算松了口气,还颇有些安慰:“陛下英明,勇毅果决,实乃天下之幸!自古要守住南方半壁,就绝对不能只重吴越。

    而是必须连同荆楚、巴蜀一并重视,才能相持!否则只要上游之利丢失,朝廷也不能持久。所以,南京周边,只要兵力够用,暂时没有危险,就不该抽调周边过多兵马,损害地方。陛下今日之见,深合兵法!”

    朱常汸灵光一闪后,被臣下这么一吹,又有些不敢置信:“朕……随口说说的,真的深合兵法么?史卿不必过谦,你是知兵的,若有需要查漏补缺的,尽管直言。”

    朱常汸懦弱谦虚惯了,对方难得全盘接受,一点都不劝谏微调,反而闹得他有点不自信了。

    在史可法和朱树人反复确认、分析捧哏之下,他才恢复了自信,吩咐这事儿就照着办即可。

    朱树人接令之后,倒是心中暗忖:父皇这番话,其实也不能算全猜中了,只是细节上有些歪打正着,最后结果应该不至于出岔子。

    因为朱树人是读过史书的,他知道江北刘泽清、刘良佐拖不了多铎太久,哪怕现在刘泽清已经重新确定听命于南京朝廷,但他软骨头不善战的问题并没有改变。

    而刘良佐虽说已经是福王一根绳上的蚂蚱,但这只是影响刘良佐没法投南京,不代表他不能把福王卖给鞑子。

    这样算下来,淮北伪政权的军队,满打满算能拉住多铎一个月就不错了,基本上是一路稳扎稳打圈地过来的。

    但历史上,多铎南下还是花了至少三个多月的时间,这里面有两个月,其实是浪费在了从归、亳一带侧击商丘、开封,协助阿济格对付河南残余闯军。事实上是河南东部的残余闯军,和两淮明军加在一起,耗了多铎三个月时间。

    朱常汸没有估算到侧翼河南闯军对多铎的牵制力,但高估了淮北明军的牵制力,一增一减,虽然计算过程错误百出,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差不离的,两个误差项因为傻人有傻福刚好抵消了。

    朱树人也就懒得指出这里面的问题,直接选择回任布防了:他很清楚,高估友军的牵制力,这多多少少也算是一种提振己方士气人心的因素,没必要点破了,父皇误会了,那就再误会几个月好了。

    朱树人只是在跟史可法离开武英殿后,找了个只剩他们两人的场合,私下里又交代了几句:

    “宪之兄,陛下虽然难得英武果毅了一把,但我们为人臣的,在具体执行时还是不得不慎。不能对刘良佐这些废物期待太高。

    你还是要做好适当战略后退的打算,守住江防即可,淮南防线,等我回来再一起恢复。扬州城里如今财物贫民都太多了,必要的时候可以提前找借口,在不惊扰人心的前提下,往两翼疏散。

    我觉得多铎要是真南下从东路打到江边,肯定会选瓜州渡渡江的,扬州是其南渡南京的核心基地,他志在必得。我们要是兵力不足时,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损失了太多人马,可不是好事。等我回来,我一定能合力跟你击退多铎!”

    朱树人不想在朱常汸面前说这些,也是怕岳父的懦弱病加重再次疑神疑鬼。但对于执掌兵部尚书的史可法,还是要说清楚一点,让史可法有点心理准备,免得进退失据。

    淮河在福王手中,淮南毕竟是无险可守,多铎的部队红夷大炮又极多,如果死守扬州,没法保证不再出现历史上扬州那样城墙几天就被重炮密集轰塌的情况。

    朱树人想让史可法开阔思路,适当的时候可以以空间换时间,别再闹出历史上扬州十日那样的惨剧就好。百姓能提前疏散就多疏散一点,别搞得毫无准备。等朱树人解决了湖广地区的敌军,自然会连本带利收回来的。

    史可法慎重地想了想,点头同意了朱树人的说法,最后只是长叹了一声:

    “贤弟所言,深合兵法,但愚兄若是真的轻易丢了扬州,怕是满朝汹汹,愚兄一人功名利禄事小,只是将来愚兄要是因为临时失地之罪丢官,贤弟你可就要在朝中另觅强援维持大局了。

    这江南之地,反抗厘金加码,不想花钱打仗的主和派、甚至投降派文人,可是不少呢,这一点不得不慎!贤弟千万不可仗着你是陛下女婿,用心无愧,就疏于提防!”

    朱树人听了这番话,却是想笑:史可法这是在担心他内斗收拾不了政敌不成?

    但他也不想点破这些话题,只是笑着回应:“宪之兄放心,你我结交,也有五六年了吧,遥想当年,我不过一介监生,送国子监吴司业的书信去合肥给杨阁老,当时你便对我多有照拂。

    有我们沈家、朱家撑腰,些许临时顿挫,打什么紧!又不是收不回来!只要最终击退多铎,大家都是有功无过,何必如此悲观!”

    朱树人还是很希望史可法在朝中帮他多撑几年的,他毕竟现在还是地方督抚为主,要掌控军队,不可能真的入朝。

    便是当年司马师、司马昭,都得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外统兵呢,但凡少一个,司马家篡夺曹魏都成不了,早被人翻盘了。

    朱树人倒是能指望父亲沈廷扬在朝,但沈廷扬能耐还是差了点,只懂财政民政,不知兵,不会全局防务调度。过渡个几年,等朱树人在资历老一点,功劳威望镇得住场子,再徐徐图之即可。

    当然,史可法如今支持朱树人,也是完全出于公心,是为了救天下,他也不觉得朱树人有什么难言的野心,就算有,在击退鞑子之前,这些问题忧虑了也是没意义的。如果汉人江山都没了,老朱家的利益又算什么?

    史可法也算一身正气,饱读诗书之人,朱树人的《流贼论》他也反复看过,也深以为然,“一国兴亡,肉食谋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也早就在他那儿深入人心。

    交代完史可法下一阶段的主要方针后,朱树人在离京之前,又最后补充了一点:

    “宪之兄,另外还有一事。我估计,陛下新近登基、而我等也都身在南京,这一点,外人乃至敌人,肯定也是知道的,至少会猜到。

    为了防止多铎冒进,我们还可以辅之以一招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法子。我人在武昌、主力兵马也在武昌时,对外却宣示我在南京,兵马也在南京。

    甚至将来形势紧张时,你还可以学几次‘董卓夜出雒阳、白日进兵’的把戏,让南京城内文武坚信外兵正在前来勤王,从而稳定人心。

    而武昌那边,我虽然本人已经回去了,但对外绝不会宣扬,那边反正有重兵,不怕敌人轻视,要是敢轻视,还能趁机让敌人吃一个大亏!”

    史可法一听,也是眼前又是一亮,这一手战略欺骗,不得不说是惠而不费,根本不需要增加成本,却能大大提升战略效率。

    实力强的地方示弱,让敌人一头撞上来,实力弱的地方却展示肌肉,让敌人不敢撞上来,不管能达到几成欺骗效果,肯定是有帮助的。

    不过,要执行这种计策,也有一个注意事项,那就是要做好保密工作。

    朱树人提醒道:自先帝在时,北京朝廷便被鞑子和闯贼渗透得不成样子!多少贪官污吏拿着鞑子和闯贼私下里给的金银珠宝,暗暗通敌,给自己留后路!

    南方的情况,当时也好不了多少,虽然鞑子和闯贼一开始没往南渗透,但张献忠可是把杨嗣昌的幕府渗透得不要不要的,随随便便都能泄密机要军情。

    所以,朱树人点拨史可法的这个计策,他只能让史可法知道,还有朱树人留在这边的有限几个将领。而那些满朝文官,都得瞒在鼓里!

    这样一来,才能确保,即使南京城里那些没节操的文官有暗中通敌留后路的,透露出去的也只能是假情报!因为这些狗官自己都被骗了!

    史可法听到这个提醒时,内心也是很郁闷的,他实在不愿意想象那些东林同僚会这么没节操。但冷静下来之后,他又不得不承认朱树人说得对。

    他自己道德操守没问题,但其他人实在是……唉。

    ……

    与史可法搞定了最后的战略欺骗计策后,朱树人也就如约暗搓搓地回到了武昌。

    因为最后的部署定策又花了几天时间,他八月二十四才离京,回到武昌已是九月初三。

    而他的部队,凡是从上游顺流往下调动的,都是大张旗鼓,实际上往回调动,却是偃旗息鼓,整个欺骗执行得也是有条不紊。

    外面的敌人却不会等人,朱树人这样低调,在伏牛山区和桐柏山区被挤压得没了生存空间、也缺乏粮饷的李自成,却是再也憋不住了。他们不敢打鞑子,就如历史上打左良玉那般,再次来尝试裹挟左良玉、一起抢朱树人。

    尤其是听说朱树人还在南京、在参加他岳父的登基大典而被绊住了,连朱树人的部队,都有相当一部分去帮他岳父撑场子维持局面了,李自成就更加轻敌冒进了,

    觉得这是一个唯一的千载难逢好机会,要是朱树人亲自回防,他成功的概率就会更低。

    而左良玉部,也是没得选择,自从皇帝从崇祯换了隆武帝朱常汸,左良玉很清楚,他跟朱树人早年积攒的私仇太多,要是朝廷听朱树人的,他迟早完蛋。

    李自成打进南阳府腹地,要威逼他一起南下时,左良玉也选择了顺水推舟,但表示绝不当李自成的手下,最多只能算事实上的联军。

    与此同时,朱树人已经悄咪咪亲自来到襄阳前线,他内心的想法很明确:左良玉既然敢南下,那他本人,外加左梦庚,父子满门必须诛杀!李自成、刘宗敏有篡逆、弑君之罪,也必须诛除,但刘芳亮李岩和其他将领却要想办法招降,让他们去打鞑子!

    历史已经被改变,朱树人也没办法指望再来一出“九宫山地方武装杀李自成”的戏码了,

    但不管怎么说,思路是既定的,那就是让汉人武装在付出代价最小的情况下,完成斩首行动!再赦免其余,以民族大义感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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