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工具包去工作的路上,隋知一路闷闷不乐,谢徊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在她颅内不间断重播。

    “说不能离婚,又说离开也无所谓。”隋知想踢地上的石子,但力气用大了,石子没踢到,左腿猛地高抬腿,直接踢上脑门,抻的韧带疼到龇牙咧嘴,她就着这个痛感怒骂,“精神分裂吧!”

    “嚯!”程以岁本来在跟其他人说别的,没听见她的吐槽,只看见她这动作,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不错,中华有神功!”

    蹲在地上揉韧带的隋知一边倒抽冷气一边笑出声,烦郁的场面忽然就滑稽了起来。

    程以岁跟旁边人说了下,留在这等揉腿的隋知,她俩跟大部队逐渐拉开距离,隋知想起来墓里的白玉宝座,想了想,问道:“话说主椁室里的灵牌上写的什么来着?昨天主椁室里太暗了,我好像没看清。”

    程以岁皱了皱眉,狐疑道:“你……没看清?”

    她这反应让隋知心里“咯噔”一下。

    是她问的这个问题太明显了吗?难道说,灵位上的字很明显,她看不见,但是别人能看的一清二楚么?

    恐惧剥离了温度,使隋知手心发冷,寒意穿过薄薄的裤子,凉到了大腿根。

    “那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啊。”程以岁皱眉没松,十分不解,“你怎么会看不清呢?”

    “!!!”隋知气血回流,以每秒一百八十迈的速度直冲天灵盖,“上面没字为什么昨天没人提这事啊?!”

    害她以为就她一个人看不见!!!

    程以岁被她忽然激动起来的情绪惊到,仰头看着“噌”一下站起来的她,缓慢道:“昨天组长看见那白玉宝座保存的那么完整,感动的哭成那样,谁敢大声讨论啊?我们都小声说话,是你自己站那发呆不加入讨论,我bbl还以为你是身体不舒服不想说话,谁知道你连听都没听见。”

    ……原来是这样。

    “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隋知用力拍着胸口顺气,说到这停顿了下,改口道,“我还以为我瞎了呢。”

    平庸的真相,让隋知扎扎实实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她多想了,其实什么事都没有,这样看来,之前那些事估计都是巧合。

    想到这,隋知提起工具箱,脚步轻快地追上大部队,边走边想,要怪就怪那些想象力丰富的同事,天马行空的猜测让她差点怀疑人生。

    嘁,还是收心好好工作比什么都强!

    今天下墓后对整张白玉宝座进行整理后,直接转移到临时搭建的考古实验室,那里早有多位教授和文保人员虚位以待。

    他们在墓里的人,继续对其他文物进行勘测,关于宝座的话题一刻不停,昨天碍着组长的情绪不敢聊,这会儿撒了欢使劲聊。

    基于墓葬的奢华程度,大家对墓主人的集中猜测仍然是大雍的某位神秘皇帝,但是皇帝的灵牌上竟然没有字,这可以联想的就太多了。

    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历史上唯一的那位女皇帝,因为武则天的乾陵,立着一樽无字碑。

    “武则天,那可是了不得哦,治理国家的手段太厉害咯。”说话的是今天文物局刚派过来的一位姐姐,名叫成艳,老家是渝城那边的,一口浓重的乡音听上去十分接地气,“可除了开国的雍元帝,雍朝哪还有明君,居然也立无字宝座?”

    考古队的同事接话:“那没准这皇帝是觉得自己太无能了,不好意思写了呗?”

    他们这些人对雍朝的历史都滚瓜烂熟,皇室自孝成皇后控制朝堂后,为了保证权力不被分散,而安插了许多同族亲信并委以重任,连她的小外孙女也没有幸免,被迫嫁给她和雍成帝的亲儿子。

    如此一来,权力是集中了,但各个酒囊饭袋,皇帝图有虚名,手里没有实权,前有不得不娶外甥女的傀儡皇帝赵瑾,后有要小太后抱着上朝,话都说不清的奶娃娃皇帝赵括,最讽刺的是,当朝人信任敬仰的小太后,后世发现她早暗地早跟奸臣勾搭到一起了。

    因此那句既合理又扯淡的猜测,引得众人一片会心的笑。

    成艳点头:“要得要得。”

    毕竟,要说哪朝的皇帝最无能,大雍说第二,都没人敢站第一,无能到对于其他朝代可以说是断层式打击。

    人家武则天是强大到不用写,他们是卑小到不敢写,如果真能有材料辅正,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在一旁的隋知没参与他们的对话,只在心里默默地觉得他们说的不对。

    碑文是碑文,歌功颂德,或记录生平,若没有记载,或许是不敢写,但是灵牌却是身份的象征,比起卑小,她觉得更像是墓主人有意在隐藏身份。

    那如果是一个刻意隐藏身份的皇帝,还会给自己配备如此bbl奢华的高等级墓葬吗?

    隋知不这样认为,可她也无法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干脆选择了沉默,专心蹲在地上记录五供前这口巨大的青花龙缸缸底的数据。

    她想问问程以岁什么想法,一抬头,看见程以岁的胳膊下烛火摇曳,隋知看到火身子控制不住的一抖,跌坐在地上。

    程以岁把面前的本子拿开,烛火随着她的动作熄灭,她问隋知:“你坐地上干嘛?”

    “火……”隋知直勾勾地盯着刚才亮过火苗的地方,对火的恐惧让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哪有火呀?”程以岁把本子拿回来,接着绘图,还跟她开玩笑,“你真逗,有火也灭了两千多年了,这要能烧到我,那我也挺光宗耀祖。”

    她说话时火已经灭了,隋知强忍着恐惧,撑了下地面,支着站起来。

    青花龙缸内储着油质,油面有个铜制油瓤子,瓤子中有一根灯芯,灯芯一端有烧过的痕迹。

    隋知闭着眼搓了搓脸,再睁开,只见油质已经凝固的表面,从痕迹看得出来,龙缸在当年绥陵封闭后因为氧气匮乏就已经熄灭,绝没有在刚才点燃的可能,否则油质不可能凝固的这样完整。

    所以刚才,她看见燃烧的油灯,是幻觉?

    隋知大口大口倒抽凉气,吸到嗓子都干了,才停下来让口水划过喉咙,润了润干涸的嗓子。

    而闭上嘴的时候,她也有种并不陌生的窒息感。

    是鼻炎又犯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应该,是又要换季了吧。

    他们现在在记录的这个青花龙缸,在雍朝时期也叫做长明灯,仅存于雍朝墓葬,意为夜灯长明,为君主照亮来世回家的路,是雍朝极为特殊的独有墓葬祭祀品。

    先有北燕的五铢钱,雍朝的长明灯,不禁让他们陷入了一个根本无法解开的谜题。

    那就是,这座墓的墓主人,到底该多神通广大?

    历史上王朝更迭频繁,但哪次改朝换代,不是闹得血雨腥风,你死我活,新的君主恨不得把前朝赶尽杀绝,最仁慈的也不过是做些表面功夫,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哪里见过还厚葬前朝君主的?

    除非,就像她最一开始猜的,墓主人压根就不是皇帝。

    那么,跟大雍有关,又能跟北燕牵扯到一起的,隋知隐隐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还不等她把这个可能性想明白,科研所的实验室里那边来了重要消息,考古工作即刻暂停,清理现场,回到招待所开会-

    他们刚一进会议室,就得知是先前运输回科研所实验室的那批五铢钱,眼下有了进一步发现。

    而且这项发现非同小可,可以说是对破解北燕货币存贮的基本单位等信息,有无法估量的积极含义。

    等他们人到齐,现场接入连线,一开始照旧是双方的消息同步,听他们说五铢钱的绑绳时隔两千三百年还是很牢固并且惊叹不已时,招待所里的人都麻了。

    怎么说呢,就bbl算这会儿告诉他们五铢钱绑绳是橡皮筋,他们可能也不会觉得太惊讶。

    反正绥陵嘛,多稀奇的事都不觉得奇怪。

    大不了就是穿越咯。

    但这事儿坏就坏在,实验室里的文保教授们目前都是燕大的考古系教授,上了年纪的人经验足,讲起课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如鱼得水,几句不那么重要的话,翻过来倒过去的说,等他们底下人无聊到拿衣服上扯下来的线翻花绳的时候,实验室那边才终于进入正题。

    事死如事生,营建绥陵的后人给墓主人在另一个世界准备的用度不仅数量巨大,且五铢钱的码放极其细心,用心,由于前辈的这份心意,一项非常重要的文化信息,得以完整如初的保存下来。

    那就是印在椁底板的席子在提取时,惊现文字。

    由于这批五铢钱当年就经历了长途运输,再加上长埋地下上千年,字迹模糊到已经无法用肉眼清晰辨认,出现在大屏幕上的封泥匣照片,都是红外线扫描过的。

    根据文字排布不难看出来,上面原本应该有六个字,但是第二个字已经平了,只能看见其他五个字。

    最前面一个字是“谢”,后面四个字是“家钱五千”。

    作者有话说:

    青花龙缸原型出土于明定陵。

    咦,刚发现棺椁马上要到实验室,那就是岁也快遇到言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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