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绥之再睁眼,是在坤宁宫。

    她虽办事不利,让皇上带着内贵人逃了,但太后念她受了伤,未过多苛责,只让她跪了几日佛堂,便将更多的奏折交付于她,命她批完之前不得出东书房,且不许有纰漏。

    看似是罚,但实则分明给了她更多的权利,李绥之一头雾水,却都乖乖听话。

    从春到夏,皇帝未曾出现,前朝诸事大半交付太后,小半交给皇bbl后,皇帝虽对外称是抱恙,但病到无人见过,尽管朝臣都知道他是傀儡,见此也难免人心惶惶。

    小皇后遇到的难题越来越多,有些人和事就算太后和她讲过,她的小脑袋瓜也未必全记得住,她胆子小,不敢再问太后,只敢偷偷问谢卿。

    她身上担子重,权利也就更大了,在这皇宫中,除了太后已经没人能在小皇后之上。

    太后病症加重的同时日益老去,小皇后也愈发肆无忌惮赖在上斋。

    谢卿也正好,顺水推舟的从他这个乖学生口中,得到许多外面人需要杀上万人才能得到的秘闻。

    那段日子,她累了就找他一起看庭前竹叶,清雨打芙蕖,也会仗着他心软,偶尔犯坏从池子里抓青蛙放到他肩膀,看到他吓到失措的样子笑的前仰后合。

    承雍十三年中秋,到承雍十四年夏,本是谢卿最殚精竭虑的一段时间,可再回想起来,却总是难以忘怀。

    只是造化弄人,谢卿后来知道,这段他享受的日子,不过是她在以身饲恶犬,是她一直到死,都不会想要提及的过往,他以为的呵护,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败笔。

    二层棺的中间部分图像缺失,导致一段历史空白,下方的图便也不好破解,研究所里的人几乎找来所有关于承雍十三年到承雍十四年的记载,包括同期其他史料,无论野史还是正史,可谓百无禁忌。

    隋知翻阅手头一本名为《奸臣录》的古籍,她原以为是野史没认真仔细看,但后来被同事科普了这竟然是正史,于是又拿出来重新读。

    但不仔细读还好,这一仔细读,把她气到一下午喝了三大杯菊花茶去火!

    别说正史了,就是野史,她都算是抬举了这本书了,因为这分明就是艳史!

    书籍总共九十七页,其中恨不得九十六页都是奸臣和小太后房事上的记载,生/殖酮/体,事无巨细,连李太后握男茎的忐忑心理都写了半页纸,作者好像是趴在人家床底下听的一样!

    小太后再不好,也轮不到这些听风就是雨的俗来臆想她的身体,记些事迹也就罢了,这样大费笔墨去写房事,安的什么心,昭然若揭!

    一书完本,作者名利双收,读者窥探高位,使高高在上的太后成了饭桌下酒闲谈,无人在意事实如何。

    人活数十年,书动辄可以流传上百年,若有朝一日小太后沉冤得雪,这些自诩文人的编书者,便欠了她一句永远还不上的道歉。

    一想到这,隋知又气又心疼。

    最后她几乎是咬着牙,强撑着把这本所谓文人写的书读完,一直到最后一页,她才勉强看进里面一段有关于太后“想象”的记载。

    承雍十四年,由于朝堂变化,当时中原地区,也就是大雍的都城所在处,很难再见到活的大象,而小太后因为太喜欢象牙制品,便让奸臣找来死去的大象的骨骼,她对着大象骨骼,揣bbl想大象的模样。

    想象一词,由此而来。

    她的发现引起了招待所同事的注意,程以岁惊愕道:“想象,竟然是这个想象?”

    “怪不得呢,上小学那会儿,这个词最容易写错了,因为想象的象,其实你要根据造词法,应该是图像的像。”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们老师当时就教我们,是大象的象,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忽然就佩服绥陵这小太后了是怎么回事?因为一个习惯,就能造一个流传千古的词出来,牛。”

    本就临下班,又出了这么一个常用词的稀奇来源,办公室都要炸开锅了。

    只有最先发现这个词的隋知沉默着,她气还没消,盯着象牙一词,怔楞了许久,不知怎的,想起了家里的那些象牙藏品。

    好巧啊。

    她也喜欢象牙。

    而且,如此喜欢-

    下班后,隋知跟同事告别后下楼走向眼熟的车,但她上了车,发现后座上竟然没人。

    “他去哪了?”隋知坐稳后问司机。

    这司机在谢家十几年,跟过两任总裁,算是半个管事的小领班,也跟着谢徊见过不少腥风血雨,但还是被这一声随口而出的“他”听得一愣,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在总裁夫人口中这个随意的“他”代指的是谁。

    “谢先生今天有商务要谈。”司机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似的坐立难安,恭谨答道,“让我先接您回家。”

    隋知对谢徊放肆惯了,因此也没察觉到司机的压力,光顾着坐在身下的衣服抽出来,理平后问:“商务?他要谈什么商务?”

    她问完,才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奇怪。

    谢徊掌管偌大的集团企业,本就该周旋于修罗场,但被她问的,好像谈个商务好像是个多意外的事似的。

    但是反过来再一想,谢徊亲自去谈的商务,还真挺令她意外的。

    因为他这人,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佛系”。

    他看孤本古籍,听冥冥梵音,享受清风拂面,吃淡水淡食,在潮湿雨夜,安静地将香料研磨成粉。

    得到不喜,失去不悲,隋知真的很难想象他跟别人谈判,据理力争的样子。

    她见司机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子,主动说了声“算了”,直接问向他本人。

    隋知:你去谈商务啦?

    过了一会儿,谢徊回:嗯。

    然后不等她追问,他倾情相告:买座山

    隋知深吸一口气,发回一个表情包: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jpg

    许多人都有收集癖,包括隋知自己也曾有过。

    大学时候她喜欢收集口红,那段时间正好程以岁沉迷手账,攒过一大堆胶带,前几天她还听程以岁说,她认识了一个喜欢收集球鞋的小帅哥。

    还有人比较奢侈,例如赵谨,他喜欢收集表。

    但不管怎样,这些至少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癖好。

    而谢徊的收集癖,在她知道谢徊有这种收集癖之前,听都没听过。

    ——他喜欢收集山,一bbl座山一座山的买。

    隋知放下手机,目光略显呆滞:“他跟那山大王在哪见面的?”

    司机又被语出惊人的总裁夫人震慑到了,脑速飞快旋转一圈想明白山大王是什么意思,回答道:“在会所。”

    隋知:“去会所。”

    司机亲眼见过她是怎么“哐”一拳锤在谢先生肚子上的,也就知道她在谢徊心里什么位置,他二话不说,直接调头。

    跟着他同时调头的,还有后面几辆外表看不出区别的保镖车-

    今天祁雨荷来谢徊的会所,跟他谈南边一座山的转让问题,直到跨过古意的水墨屏风,她还在跟秘书做着最后的确认,每一棵树,成本和利润,她都记得滚瓜烂熟。

    本都定好哪里必须咬死,哪里可以松口,但是当雕花大门打开,祁雨荷看见谢徊的时候,忽然决定,这座山,就算赔本卖,她也要达成交易。

    没别的原因,只因为谢徊从没出现在任何谈判场上过,只要她今天跟谢徊谈事的消息有证据的传出去,就已经是抬价了。

    赔一座青山,赚金山银山。

    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的祁雨荷落座,没想到谢徊只问了她一个问题。

    男人接过合同,看也没看就放在桌子上,将黑金相间的钢笔压在上面,略略抬眸,神色认真:“山上的苏合香树,长了多少年?”

    也就巧了,他这个问题,不偏不倚就撞在祁雨荷的盲点上。

    祁雨荷是生意人,又不是种树的,她连山上一共有多少棵苏合香树都知道,但就是不知道每棵树的情况。

    她本来以为谢徊是有意为难,没想到谢徊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在得知她并不清楚树木情况后,宽和地表示让她可以现在询问,他可以等。

    对方打了几通电话,每一通电话时间都不短,谢徊也如他所说,沉静地等着,一个字也没有催过。

    最近得来的这批苏合香他不满意,呈红色,像坚木,香气不够浓。他想要的是紫红色的,像石头一样厚重的苏合香,找遍了全世界,最后却是在国内找到的。

    他只想要树,至于价格,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自从血液中混了两世的记忆以来,这么多年,谢徊始终记得每一个细枝末节。

    但过去的这一年,他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开始大片大片记忆的模糊。

    一开始,只是忘了一些人的长相,再后来,许多人的名字也忘了,直到今天,他连许多事都记不清。

    遇到她之前,谢徊一直希望能把这些记忆抹掉,因为太痛苦,在他每轻松下来的时候,撕扯的记忆都能无声地给他致命一击,使他辗转发侧,孤枕难眠,心脏如鼓锤般动荡。

    但如今开始遗忘,他却拼命想要借用外力记起来,越清楚越好,因为他潜意识觉得,她快要记起来了。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些。

    作者有话说:

    想象一词解释来源于《韩非子·解老》,原是战国时期,此处bbl为借用。

    买山是买使用权,文中没有任何违法行为(卑微)。苏合国为伊朗古称,此处架空借用。

    十章左右完结,我卡的有点厉害,更新超级不稳定。缘更,宝子们攒一攒最后一起来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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