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嗅见了血水的味道,摇着屁股围聚在一堂,望了望楼中情况,踌躇了半晌,却兀自不敢动荡。

    三层的楼台上,赵明亮岂非露出了阴邪的笑。

    他悠然地爬起身,凝注着血水自李拓的眉间潺潺向下流淌,顺着鼻翼默默滑下,最后滴入李拓的嘴边,竟然伸出舌尖舔着自己的干唇,仿佛也能品尝到即腥且咸的滋味。

    他狰狞着一副扭曲的模样,笑着说道:“以往每次都是我输在你的手中,终于有一天,你也着了我的道。”

    李拓动弹不了,此刻需要他全力应付已然刺破了眉心皮肉的飞刀!

    七步的距离,有心算无心的偷袭,纵然他的轻功玄妙卓绝,适才也没能躲得了。好在他的反应实在不慢,须臾间已经并指落于胸前,唤卷起清风一片,在飞刀未能彻底贯透眉骨之前,将之牢牢裹挟。

    只是飞刀上的冲势犹未能绝,仿佛誓要将李拓的脑袋穿裂,他唯有让清风不断盘旋,一时同刀刃僵峙在楼台间。

    赵明亮则一副悠闲,也不靠近,摇晃在李拓的面前,道:“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讨人厌?不只是因为那对死鱼眼,还有那该死的天赋!凭什么我们得千锤百炼,你却只需尝试一遍。”

    他把双手合拢在背后,面上是隐藏不住的艳羡,嘴里是凉如骨髓的冷言:“每次在你手上败得灰头土脸,我对你的恨就会积累深隽。后来我向算命的术士买了傀儡草人,对你的恨怨一起,我就扎一个孔眼在上边。”

    他果真由腰后抽出了傀儡草人,上面扎着密密麻麻的孔眼:“为了把我对你的恨记得深切,来风暖的路上,我仔仔细细地数了七遍,四百六十三个孔眼。”

    也象征着四百六十三次的恨怨。

    只是依李拓看来,与他的交集其实颇浅,哪里值得他如此积怨?

    李拓当然没有心思争辩,刻下他非得倾力与飞刀对决不可,庇护在额前的风卷与缠环在刀身的风壁绞杀在一处,纵无金戈铁马的声息,却也充满了风险,只消一个不慎,便要被反噬席卷,于飞刀而言顶多是坠跌,可一旦是李拓支撑不住,性命就将迎来终结。

    赵明亮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吹拂过后,火光明艳。

    他点燃了手中的傀儡草人,记载着他四百六十三次恨怨的傀儡草人:“由这一刻起,我将不再恨你,甚至会好生感谢你。”

    望着火舌的瞳孔里分明满是贪欲:“自打有玄门的三百年以来,何曾有过以弱赢强、六玄胜七玄!从此以后整个大荒都会知道创造了历史的我,而你岂非也除尽着这辈子所有的孽障,死得其所。”

    他已掩藏不住自己猖獗的笑容。

    与飞刀僵峙的李拓被他说得脑袋嗡嗡,倒霉的是几滴咸湿的血水偏偏落入了左侧眼眸,和着喋喋不休,令他分神了一会儿,于是刀身的摇曳战胜了并指的晃动,刃锋又向皮肉深入了一分,疼得令他肩膀颤抖。

    赵明亮瞧在眼中,难免为他感到心痛,柔声劝慰道:“你又何必如此苦撑不绝,倘使我是你,势必会和当年的王瑾崇学,岂非可以死得痛快些!”

    李拓的死鱼眼突然瞪圆!

    赵明亮晃着脑袋道:“可我实在想不出那小子何以那般绝念,明明有万贯家财,明对你攻去的刀子居然主动舍弃手中的剑!”

    随后,他还摆出一副不耻下问的笑脸,道:“其实我早就想问问你,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的手里,心间的感觉究竟是何以?”

    李拓从未像刻下这样对一个人这般深恶痛绝!

    他的面容上哪里还有死鱼眼?狂戾瞪着赵明亮的,分明是狴犴的瞋目怫眼。紧接着,原本只是卷裹在眉心额前的风絮霍地暴虐,片霎后,竟将那件灰扑扑的披风吹悬在了中天,五柄刀锋上盈凝斑驳的青光格外幽野。

    燥热的天地间居然突有狂谲的风啸,紧接着一片史无前例的妖风刮入了长街,两畔分明搁满了屁股的桌椅板凳也被翻掀,所有的狼藉都被妖风袭卷,潮鸣电掣地一并涌入楼台间!

    青色的妖风缭绕着李拓癫旋,风中有尘埃、有落叶、有石子、有木屑、有云巾、更有拖鞋!

    赵明亮何尝见过如此场面,骇得瘫坐在地,呼喊道:“不该的,不该的,跟着魏南征的你,怎么可能会开圆。”

    忙慌之间,他实在分不出刻下的情势与开圆究竟有何差别!

    被卷在妖风中的李拓蓦地一声长嘶:“啊——————”

    旋踵,他胸前的并指猛烈向右一甩,扎在皮肉上的刀尖不免在额前将一条血疤割裂,随后被天旋地转地拍在楼柱上。

    妖风倏尔寂灭。

    倘使不是整条街的人才尽数东倒西歪,他们简直要以为方才那是错觉。

    李拓凶狠地拔出袖中由冻梨棠上摘下的飞刀,陡然钉在赵明亮掷刀的右掌掌心。

    “啊!啊!啊!”

    赵明亮疼得声嘶力竭,想要赶紧拨开刀锋!

    李拓却抢身上去,一脚跺在刀柄上,锋利的刀锋立刻穿刺在骨肉之间。

    他寒声道:“你不该向一个孩子出刀!”

    他脚上加重力道,“呲”的一声,是刀锋割开肌肉纹理的声音。

    他怒道:“更不该那瑾崇开玩笑!”

    最后轰然踏上一脚,把楼台木板跺碎成一粒粒的嶙峋块状,也把赵明亮的整只右手踩爆。

    李拓幽幽地道:“我劝你再找个算命的术士去买傀儡草人,往后一定还用得到。”

    ……

    燥热并没有消退多少,李拓依旧走在街巷上。

    他撕下一片衣缕用来擦拭额前的伤口,还在伤口算不得深,总算没让这张本就算不得英俊的面容再破相。

    一对死鱼眼幽微半眯着,令他看起来更加嚣张。

    可他也委实无甚办法,适才不知何以开启的狴犴怒目令他的精力有所耗损,刻下就算想要睁大,简直也做不到。

    现在他除了怀揣着心思去给那孩子买冻梨棠之外,自然还在思忖刚才的妖风从何而来

    那绝不是玄门里的开圆,可又是什么呢?

    李拓不由得举起手指掐算,将不能称之为“师傅”的魏南征的传授一一数来:风流百转、春风化圆手、一知半解的神识九阙决、埋头苦练的飞廉混天术、还有那至今也未能成功半次的几时月影照华堂……

    他越想,越是不觉,只得摇摇脑袋,先放在一边。

    现在岂非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他的眼前。

    最好吃的冻梨棠无疑在青萍街上,小时候他都是跟在王洁青的背后去那里逛,当下该是左拐还是右弯,他简直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最后竟是悠悠然走回了龙蛇江畔的赏景道。

    诸梦楼照旧矗立在江水之上,那头毛驴也不知有没有被人炖掉,李拓只得放弃自己寻逛,而是找到一个明晃晃盯着自己的乞丐询问方向。

    乞丐咧了咧嘴,露着缺牙,对他微笑,然后借着给他指路的空档,蓦地由怀间里掏出了短刀,不由分说,直插李拓的后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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