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卿衣一直有要个弟弟的愿望,那样自己调皮捣蛋的时候,爹娘的火力就可以有人替他分担。他想得虽然愉快,可惜直到如今,他仍然是孟家独苗;年前刚被放出来,第一时间不是休养生息,而是跪在祖宗的祠堂悔忏,还得两耳不闻窗外事地把孟思弦语重心长的念叨全部听完。

    大抵也因为这个愿望吧,才教他把这个唯一的师弟挂在心怀;若不是看得分外重要,他又何以会抛下家里的交代,奋不顾身而来!

    刻下听闻这傻小子总算肯称喊一句“师兄”,他简直眉飞色舞,心头感动的同时,还不忘将一个潇洒利落的媚眼朝李拓抛来,然而只抛到一半,就立刻因为李拓接下去的话而僵硬、颤搐了。

    李拓无疑是面无表情地数落道:“现在看来,师兄的保证果然信不得,分明答应了一片瓦砾都不会掉落,刻下刀上托着的又是什么?”

    自然是瓦片。

    孟卿衣赶紧晃了晃头,解释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意外,不小心的意外。况且也不是我把它剥落下来的。”继而,他抬头向那个仍巴着檐台的刀客恨恨道:“这笔帐我待会儿再和你算。”

    李拓无奈地叹了叹:“你还不上钱的时候也是诸般借口,哎——”

    孟卿衣用刀拍开拦在二人中间的酒馆刀客,立马向李拓靠来,柔声细语道:“师弟啊,凭我俩的关系,你觉得不到处宣传我欠你一千三百五十三文钱可不可以?”

    李拓继续吃面,道:“你是师兄,你觉得可以就可以。”

    孟卿衣用刀抽了抽忍俊不禁的刀客,横眉冷目道:“笑什么笑!”转过头来,又对李拓有商有量道:“这顿面我请,欠钱的事从此不对外人提,行不行?”

    李拓理直气壮道:“当然得你请,我钱包都不知丢去了哪里。”

    孟卿衣又在刀客的屁股上一甩,喝道:“赶紧去替我们买单!”

    老板端来牛三鲜时,四个刀客已然离开。他望着桌上的一块瓦片,愤怒不已,重重把碗拍在孟卿衣的面前,回头搬梯子去。

    孟卿衣只得缩着脖子吃面,凡事都小心翼翼,甚是憋屈。

    李拓喝完最后一口汤,精神稍略转好。当下额头的刀疤彻底干涸,左胸上血孔也经历了简单的重新包扎,幽幽凝盯着孟卿衣,的确是打心底不知道往后的去向。

    孟卿衣倒是被他这样的眼光盯惯了,兀自一口面配一口酒,怡然自得。

    李拓开口道:“师兄,接下去,我跟着你,好不好?”

    孟卿衣晃头晃脑,道:“不好。”

    他顶着李拓幽怨的目光,解释道:“老爷子让我去找鬼工球,麻烦实在不少,以你的性子,不出半个月,看向我的死鱼眼就要变成白眼了,切莫给彼此都找不自在,好不好?不过我倒是可以带着你逃几天。”

    李拓不解道:“逃?”

    孟卿衣抹了把嘴,道:“你难道想一直被人围剿?”

    李拓思忖道:“可也因此碰上了些有趣的刀招。”

    孟卿衣道:“无趣的刀招岂非更多,应付起来岂非更麻烦。”

    李拓又深思了一会儿,发觉确实如此。

    紧接着,孟卿衣的眉头忽而深锁,郑重道:“何况江青寒也已在风暖城中!”

    ……

    第一缕曙光破开天边漫长的黑夜,飘摇不定的细雨也终在风轻云淡后失踪。

    苍老的手摸入浸湿了的怀间,掏出来的镶黄小包里是他极为珍视的烟。他检查连连,确认了烟丝没有因为刚刚翻江倒海的巨浪而透蔫,这才放下紧张的心弦。接着,抓一把烟丝洒入烟斗里面,来回打了几次火,“滋”,总算冒出了火光一片。

    船老大深吸了一口,由鼻腔里喷出扶摇腾散的袅袅云烟。

    方才的夜雨虽是微孱,却在江头把涟漪搅动起来,旋即又伴有急风一摆,滔滔潮浪狂乱,竟像是江下的蛟蟒神王再次袭来!好在神王终究没能窜出江澜,而险死还生间,他竭力把持着舟船,用尽了三十年积攒下的见闻本事,始不让孤舟被江水倾翻;直到风雨同黑夜一并遣散,天色逐渐清亮开,汹涌波涛默默沉寂下来,他这才勉强找出个空隙享受一番悠然。

    “这个船老大就是江青寒?”“不是。”“那你费尽唇舌描述这么多干么?”“自然是为了让你知道师兄这一路行来的艰难。”“可操船的也不是你啊。”“啊,你说这样的话,我的心肝就像被狗啃了一样。”“好吧,好吧,辛苦你了。”“那我欠你的钱可不可以少还一半。”“不可以。”“为什么?”“这是个信誉问题。”“难道不是性命问题?”“师兄快看,老板来了。”“来了就来了。”“才说好的,欠钱的事绝不该在外人面前谈。”“呃——”

    船老大当然对江浪狂卷时那个叫喊得最大声、死死抱住用以吃水的圆木杆不松开的身穿淡粉色浴袍的男子最是印象深刻,他欢喜极了这人对自己的溜须拍马,还有伸出拇指的夸赞。

    至于其他船客,则难免让他感到古怪。他们岂非都崭露着孤高倨傲,对身旁人俱是不屑一看,手边、腰间都别有刀锋,单刀、双刀、鬼头刀、太祖卧龙刀、五虎断门刀、岁梅鸳鸯刀、冷月青锋刀、滚堂刀、玄武刀、六点半刀、七伤绝刀,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怕不是你编的吧。”“我干么自找麻烦?”“你本来就愿意招惹麻烦,还总是试图让我铭感五内。”“那你感不感吧?”“除非你为我把他们都拦了下来。”“这——也算是我拦的吧。”“也算?”

    也算的意思同时就是不算!

    拦下他们的是一个蓝衣人,一个令船老大过目难忘的蓝衣人!这人无疑是第一个上船,由始至终都抱手携刀坐于船头,一语不发,在风浪里甚至胆敢垂闭眼眸,与粉袍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等到马轮舟稳定后,蓝衣人倏尔站立,回身向着舟上一众刀客而来。倒没有拔刀,而是出脚,踹得一个猝不及防的刀客往江水里栽。第一时间,刀客们还不曾反应过来,等到第二个人也被踢进了江湾,众人才肯定他是在找麻烦,“呛啷”的拔刀声不绝于耳,齐齐指向蓝衣人的胸膛。

    蓝衣人不退不散,依旧向前,兀自出脚,有时去踢刀客的脸颊,有时去踹刀客的膝盖,各式各样的刀甚至没能沾上他的衣袂,人已经混入了烟波,只余涟漪荡散。

    “这蓝衣人当然是江青寒!”“他只好是江青寒。”“原来为我拦下一批刀客的,不是师兄孟卿衣,倒是对手江青寒。”“我怎么听出了几分憎怨来?”“难道不应该?”“哎呀,不是师兄不敢拦,实在是飘晃的江波上不好站。”“呵呵——”“你师兄也不是一无是处的。”“面对其余人你都没胆挺身而出;面对江青寒,又怎敢?”“昔年的手下败将,我何以不敢?”“哦?”“三年一度的“万流归宗”上,我岂非令他大败!”

    于是身披淡粉浴袍的孟卿衣和穿着剪裁合身蓝衣的江青寒对峙于舟船!

    风萧萧兮,龙蛇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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