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动的草丛在摇曳的火光所不能及的地方,李拓双眼一眨不眨,紧紧窥视着前方。

    周身的困倦简直是第一时间便被惊消,他突地翻身低伏,尽量沉掩着身形,须臾间把警惕拔升到最高,右手有意地攥住了披风下的刀。

    因为莽腰受了伤,他无法像往昔一样抖动披风利落撩刀,于是难得抓在手上。

    果腹后,他恢复得不差,体力、精力已有平时的十之五六,虽犹不能唤风,也无以辗转于空,可不论即将出现什么,委实都有信心斗一斗。

    那么躁动的草丛里究竟藏了什么呢?

    山雨欲来的刻下,李拓心里闪过无数念头:根据草丛拂动的范畴,大抵可以排斥蛇虫毒蚁,倒与那八条腿的蜘蛛体态相同?莫不是它的亲眷来寻我报仇?

    他思忖一二,摇摇头:蜘蛛擅使埋伏陷阱,主动出击不是它们的个性。

    粗略估摸了一下体型,他有理由相信是走兽。

    猛虎还是凶豹?李拓的心房并未剧烈的跳。拥有绝对力量的老虎和爆发速度的凶豹或许都棘手得紧,却还不足以令他生出退缩的念想,毕竟凭借着野兽本能里恐惧的火焰和掌中附灵的锐利刀锋,即便拖着伤躯,也有搏斗的办法。

    他不怕它们,因为它们习惯独来独往。

    真正让心理变化由以逸待劳变作先发制人的,无疑是狼。

    如果是狼哨呢?李拓突然想到。

    这种荒芜的岛林,未必不会有狼,而狼一向以群为居,单打独斗也许胜不了虎豹,可一旦群狼皆露獠牙,恐怕连岩熊也得死在它们嘴下。

    如果我无病无伤,遇上前赴后继的群狼该当怎样?大抵还是得逃吧。假若最后冒出草丛的果然是前来开路的狼哨,一声召唤同伴的尖嚎嘹亮,凭现在我的身手,被包围以后还逃不逃得了?啊……这伤果然还是让我大受影响。李拓长长叹气。

    经过了无数个厄运晚上,他不得不将凡事都往最坏的处境思考。在肯定自己无以逃命后,顿时打定主意,如果当真碰见狼哨,必定得受之瞬间滞气,嚎啕不了。

    为此,他当然得一步步向摇曳的草丛近靠。

    在深深吮吸一口空气后,李拓让自己周身气韵全然沉寂,脚步尽可能的悄然掩藏,迈着寸步柔行在泥土上,跟着一个利落地蹲钻,便匿伏在了侧旁

    “嚓嚓”,身子摩挲草穗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亮……

    紧接着,由其中钻出了一只灰溜溜的头脑。

    李拓整个人已经扑在空中里,火光映照着手掌里尖锐的刀。

    “呜哇”的惨叫撕破了整个黑夜,却呼唤不来半只狼影,只有拔着蹄子四处窜逃。李拓连忙收刀,以致于控制不住身子,在泥地上滚了滚、荡了荡,激起的尘土在空中摇晃。

    尘土消散,那脑袋才敢往一动不动的李拓身边靠了靠,于火光下望清他的脸后,怨恨的大眼睛何以能少,气愤地呲了呲牙,跟着毫不留情地在上面踏了一脚。

    李拓却半点没有动脾气,反倒搂住了它的驴脑,难得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不那么好看的笑。

    来的赫然是他的毛驴,被他唤着去救颜子涵的毛驴。

    ……

    毛驴在摇晃的通道内跌跌荡荡,还不容易才打着滑溜到了舱房,门开着,被喂下蒙汗药的颜子涵依旧贴在床上,无论床榻怎么被浪推挪,她仿佛都摔不下。它用破牙扯了扯她的衣裳,昏死过去的她始终不见反应。

    忽而舫檐又被利爪刺挠,立刻在顶上烙出的三条爪缝,木屑肆扬。

    毛驴用尽力气推搡床上的娇躯,让她滚到榻缘边际,拔着蹄子跑到另一侧去,一边用屁股拱着床榻,一边用背脊接力。

    再彻底驮稳的刹那,一道巨澜撞来,直接引得床榻顶破舱壁,向江底沉浸。

    而它想要原路返回也已不行,只能狠了狠驴心,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鬼知道自己是怎么浮起的,不会游泳的毛驴放松蹄子,正随波逐流漂行,颜子涵的双手则被它用破牙在脖子下咬紧。

    一道道涟漪推将过来,不知要把它灌去哪里!

    为了保证颜子涵躺妥于背脊,毛驴便连挣扎也不敢使大力气,蹄子幽微在江水中摆动,反倒让它的漂流更加稳定,游个半晌后,驴刨式便彻彻底底成了行。

    既得意,又乐此不疲,疯狂地扑腾着驴蹄,咧开的嘴角和划动的身子都露出一股浪劲。

    如果它依旧是那般游五步、浪三步的行进方式,只怕到明天正午都得泡在湖里,可凌波动乱的水里猛地浮出一个厚实的背影,粗长的身躯、皮挂鳞甲、腿爪一扑,借着分浪的鱼蹼就衔尾追上去,嘴颚猛然张开,血盆大口带着锥形巨齿就朝驴蹄咬去。

    好在它对危险有异于常驴的感应,蓦地一蹬,拼了驴命地四蹄扑水,居然领先鳄鱼一步抢滩登岛,蹄子踏在沙滩上后更是撒丫子就跑,眨眼就钻入了让鳄鱼充满畏惧的灌木林丛里!

    越往深走,越是雾气,毛驴蒙着脑袋不辩方向地走了半晌,这才与李拓相遇。

    背上的颜子涵兀自平稳呼吸。

    把所有的提心吊胆都放下后,始察觉到痛意,“呜哇呜哇”嘶吼了几句。经由李拓的检查,赫然发觉它的右后蹄其实遭遇了咬击,被硬生生咬夺下了一块肉去,此时正鲜血淋淋。

    李拓对它又感激又心疼,此刻是深夜,不敢从篝火旁脱身,于是便撕在了自己身上扼棕榈叶,为它纤悉不苟地包扎起来;它也不再呻吟,一脑袋瘫躺在地,却不睡去,睁着对驴眼,向他凝盯。

    他抚了抚它的额头,问道:“怎么了?”

    毛驴用前蹄捋了捋肚子,叫道:“呜噜呜噜。”

    李拓猜测道:“饿了?”

    毛驴咧开嘴角,绽露一个愚蠢的笑意。

    李拓道:“夜里不便行动,你且忍耐一会儿,明日天亮以后,我带你去寻些蔬果。”

    毛驴鼓起腮,别开头。

    一人一驴也相处了许久,它这副生闷气的模样,李拓又如何不懂,只得挠了挠它修长的脖颈,妥协道:“好吧好吧,如果这座岛上有,我们明天便尽量觅得一条溪流,到时候喂你吃鱼肉。”

    毛驴“呜哇”轻叫,立时就转换上笑容。

    兴致一起,突然用嘴含了一片树叶,吐在李拓的手中;见他没有接过,就又拾了一片叶子置于他手。

    李拓摇头道:“现在不是吹曲的时候,怕是要招来不知道的飞禽走兽。”

    毛驴也跟着摇首,分外执着地又捡来一片落叶。

    望着它明烁的眼睛,想着它陪自己吃下的苦头,李拓叹了口气,觉得即便引来危险,也只得认了。于是将叶子捻平,放在唇中,小调吹得幽悠。

    毛驴在曲调中悄悄垂下了头,李拓和颜子涵则它在她毛茸茸的身子上,火光驱散了黑夜的孤寂与寒凉。

    ……

    “啊——”一声尖叫在林中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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