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李拓想不通的事实在太多。

    譬如他就不懂姑娘家何以喜欢共枕一个床头?

    身为男人,他哪里知道姑娘间的贴心话可以来回说,一整夜都嫌不够。

    颜子涵岂非开始刁蛮了,非但赖着不走,还趁舒白芷去厨房烹调之际,动用全力要将他赶走。

    李拓无奈道:“果真连饭都不许我吃上一口?”

    颜子涵理直气壮地拒绝道:“谁教你方才要弄乱我的头!”

    她抬起一脚横踹在李拓腰臀上,跟着两手一握,又对他竖起难以应对的小拳头。

    一二拳虽然不痛,一二十拳却不是李拓可以承受。

    他只得走,形单影只,灰溜溜。

    离行前,李拓还是渴望能有同伙的,可现实却残酷得令他直摇头。

    与赤红绒兔本就尚未有时间熟络,何况刻下的它正喜孜孜在泥地里怀抱一根胡萝卜;关系不错的毛驴阿涩又舍不得离开美人窝,几次呼唤都装听不见,用屁股对他直冲。

    哎!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不能强求。

    于是他独自在月光下徐徐踱走。

    好在同她们结识之前,他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大把时间都是自己度过,别人看起来的落寞他倒是十分娴熟。

    走动的同时,脑袋也不曾放空,默默思忖着待会儿有什么应当做。

    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上房给撤咯。李拓果断点头,接着想道:反正她已决定同舒姑娘一起挤床头,不如把房钱花在我身上,还能起大作用。

    顿时,李拓就将双手搁在了背后,抬头挺胸,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

    跟着他决定该在床榻上打打坐。

    以往只消有空,他就会让气韵在经脉里运转几周,虽然对气韵的增长无甚作用,可至少能让气血畅顺流通。自打他受伤大半个月后,就连一次打坐都不再有,自然有拣不出空的因素,却也因为人性的怠惰。

    最后要做的当然是蒙头。

    虽然他并不认为昏迷了这么久的自己还能够沉眠入梦,在躺歇在床榻上,总好过孤伶伶地在街头走动!

    而刻下还有件大事正等着他去做,他得先治病。

    大病,因为饥饿引起肠胃“咕噜”皎的大病。

    这种病医馆自是无药可救,能救的只有饭馆、酒楼。

    他却偏偏没能遇见好时候,此时恰逢饭点,一个个病症同他相当的路人在街上攒动,人满为患已令他错过了三家酒楼,就连街边的格子小铺也塞满了乌泱泱的人头。

    当万般无奈之际,李拓不禁抬头,竟让他望见了一家翡鱼涧。

    翡鱼涧实属夜繁城里颇具规模的酒楼,足有三层高耸,然而刻下非但没传出人声鼎沸,远远看去,甚至是空空。

    李拓心里难免带上几分疑惑,举步朝台阶走。

    然后,他便觉得自己发现了今日无人的理由。

    直迎台阶,坐着一桌食客,六个人,男女皆有,横眉冷面,不把注意放在菜碟,反而向登楼的李拓面上盯投,凶神恶煞,教人惶恐。

    如果不在饭点,假若不是太饿,就连李拓或许也会因为不欲惹得麻烦缠身而赶紧退走。

    未见他转身,六人中还有一个断了左腕、以铁钩替代的魁梧男子起身。

    李拓赶紧一溜烟钻进角落,身子往隔板里一缩,尽量掩蔽身影。

    坐定后,始发觉楼里还有第二桌。

    那一桌只有两人相互对坐,一个是三十六七的壮年,素面朝天,平淡容颜,眼睛半大不小、鼻梁不高不低、唇瓣非薄非厚,甚至比不过李拓的死鱼眼特别;另一个则是为十五六岁的少年,粗略看来,个头与舒白岚差不多,低头吃饭的同时,一只手始终搭按在匣子上不动。

    李拓的眼睛从二人身上一掠即过,继而对柜台上的小二招了招手。

    小二朝他靠来的每一步仿佛都在打抖,直到藏入隔板后,憋在胸中的郁结之气才悄悄吐松。

    李拓问道:“你没事吧?”

    他到底为了小二嘴唇上的绛紫色而感到动容。

    小二摇摇头,刻意轻声嘀咕道:“这里绝不适合呆下去,我劝客官赶紧走。”

    李拓身子在椅背上一瘫,苦道:“恕我实在饿得不走动,只得烦劳小二哥替我上菜添酒。”

    小二白了他一眼,道:“你自己选的,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莫要怪我。”

    然后,他递上刻着菜品的竹筒,道:“客官打算吃什么?”

    李拓只提了几个简单的要求:“得有鱼,得有肉,最好再来一壶酒,其它小碟也随便上些,照着二两半的银子去做。”

    想着把颜子涵的房钱吃进肚子里,他既欣慰,又解气。

    ……

    颜子涵才不生气,刻下正舒舒服服躺在床笫,待到为舒白岚更替了热毛巾的舒白芷回房后,小脑袋陡然贴了上去。

    舒白芷没有第一时间入床,而是坐在机杼上,眉眼一瞥,道:“我把你吵醒了?”

    颜子涵道:“才没有呢,现在岂非还早。

    只穿着亵衣、亵裤的她撑头向舒白芷望。

    被耽搁了一下午的舒白芷只得在夜底弥补,双手配合着脚踩,像是在琴弦上拨舞。

    火光衬托着她的手,自是洁白的,却算不得细嫩,毕竟从事起织造的工作,成日在机杼上磕磕碰碰,难免会留下伤口。

    可她手指如迎风的杨柳,迷得颜子涵恍若入梦。

    颜子涵不由感慨道:“据说,就连女皇帝的衮冕也是件件出自姐姐的手。”

    弄清了年岁上的大小后,她吐吐舌头,再不敢以姐姐自居。

    舒白芷道:“那是陛下看得起我,当真论起本事,我犹在坊主之后。”

    所以那个天下第一织女的名头,她从来是不接的。

    颜子涵眼眸随着布料悄悄转动,忽然问道:“倘使想差请姐姐做件衣服,不知道要花许多?”

    舒白芷道:“如果是妹妹要,只消些布料钱就够。”

    感情是感情,金银是金银,分开些,才能更纯粹。

    她扭头望了眼颜子涵正喜孜孜双眉,询问道:“不知道妹妹打算做件什么?”

    颜子涵道:“披风能不能做?”

    舒白芷疑惑:“妹妹想做款式复杂的披风?”

    颜子涵摇摇头,道:“就是普普通通,嗯,死鱼眼肩上披裹的那种。”

    舒白芷道:“哪有什么不能做的。”

    说罢,她停下双手,掩唇而笑。

    颜子涵旋即古怪,连忙问道:“舒姐姐笑什么?”

    舒白芷笑道:“我啊,是笑妹妹明面上虽对李大哥表现的那般凶,私地下其实是说不尽的温柔。”

    颜子涵立刻从床上跳起来,道:“不不不不不,不是姐姐想的那样。”

    舒白芷眨眨眼,道:“我想的哪样?”

    颜子涵噘着嘴道:“我不是喜欢他,只是觉得那条灰色的披风又旧又丑。”

    舒白芷张了张杏口,疑惑道:“呀?我有说过妹妹喜欢李大哥么?怎么记不得了?”

    颜子涵两颊桃红,肩膀扭了扭,一把抱过枕头向她扔去。

    扔得不快,自是被舒白芷接在怀中,下巴轻倚在上面,道:“等我做好了以后,一定替妹妹转告李大哥,你不喜欢他。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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