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兴许只是认错人了。”◎

    孟乾没有劝动顾渊。

    临走的时候,他抬起头,看了顾渊一眼。

    四年过去,当初那个跟他一起长大的小少年,已经长成了俊美的青年。

    从前,他跟顾渊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可是这四年,他看着顾渊在朝中如鱼得水,一点点地爬到众人都艳羡的位置。

    两人之间的话却越来越少。有的时候,他看着朝上那个一身官服、眉眼淡然中藏着锐利的青年,都会觉得恍如隔世的陌生。

    他不知道对方这么拼命往上爬、甚至被人暗中骂是小人都不管不顾是为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一定跟那个已经销声匿迹的人有关。

    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

    “保重。”他道。

    “好。”顾渊颔首,然后,他顿了顿,“京中这边,还要麻烦你多看顾。”

    “这是自然。”孟乾颔首应下,踏出了门。

    屋子内重新静默下来,顾渊收回了目光。

    少顷,他走到书桌边,按下了机关。

    书柜缓缓地打开,露出里面昏暗的房间,他端着烛火,将它轻轻地放置在了桌子上,顺着隐约的烛光,看到了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这是四年来,他第一次踏足这里。

    暗格内还是原来的布置,一张软榻,一张小桌喝一把凳子,桌上摆着几本摊开的、泛黄的旧书,甚至不远处的软榻上,被子的一半还垂落在地面。

    他走至桌子边,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混乱又炙热的喘息声。

    黑暗可以隐藏很多东西,也可以放大很多东西,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切都显得那么奇诡又迷幻,让他一度沦陷。

    直到赫连笙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后来他才想清楚那个吻。

    大约是赫连笙早已联系好了接应的人,而他居然不识好歹地去而复返。

    那是赫连笙第一次骗他。

    为的是……

    彻底离开他。

    顾渊的手停在书页的边缘,手指颤了一下。

    其实顾渊知道,孟乾说得对。

    如果说之前,他跟赫连笙之间还有什么误会和心结没解开的话,那么赫连笙重新化形之后,他们早已厘清了全部事实。

    结果就是,赫连笙明白了一切,并且决定永远地离开他。

    对方早就放下了。

    顾渊也知道,如果他真的喜欢赫连笙,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他走。

    他的存在,对于赫连笙来说,本身就是一种痛苦。

    但是……

    他试过。

    他努力地用这句话说服自己,拼命地按照既定的计划一步步地往上爬,将权力握在自己的手心。却缓解不了内心的煎熬。

    他还是想见他。

    “阿笙。”他轻轻地开了口,“我还是……”

    “想试试。”

    他想试试,当初那么热烈地喜欢过他的赫连笙,还没有完全忘记他。

    忘记了也没关系。

    之前,是赫连笙一直追在他的身后。

    如今,该轮到他了。

    不日,去往北殷的车队就启程了。

    路途遥远,等到真正到达目的地北殷王都,已经是十天后。

    到达的那天是个阴天,阴沉沉的天压下来,逼仄得人喘不过气。

    跟随顾渊一起来的,还有礼部的一干官员,此时此刻,一行人站在北殷的城门口,看着不远处高耸的城墙和里面熙攘的人群,一时皆有些感慨。

    “北殷这些年。”礼部侍郎丁佑冲道,“倒确实是发展得不错。”

    顾渊收回了目光。

    “上一任北殷族长年少便声名在外,老族长将其作为继承人培养了多年,才将位置传给了他。”他淡声道,“现如今继位的北殷三皇子,性子温雅,但聪慧通透,用的都是贤臣,极得民心。”

    在这样的管理下,加上北殷族大多聚居,并不像梁楚幅员辽阔、民情复杂,能发展得起来,确是在意料之中。

    丁佑冲一愣。

    他原先跟顾渊交情并不多,对方是天子近臣,平日里也不往礼部走动。

    单听传闻,他虽未如旁人一般以为是顾渊是媚上才获得的荣宠,但终究不以为意。

    刚刚一番话,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顾大人对北殷倒是颇为了解。”他笑道,“难怪陛下此番会让顾大人前来和谈。”

    顾渊扯了扯嘴角。

    旨意是赫连瑾下的不错,他也从中用了些手段。

    赫连瑾最近焦头烂额,要不然,才不会让他离京。

    “大人谬赞。”他道。

    自从进了北殷境内,他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

    他知道,那是他离赫连笙越来越近了的缘故。

    他原来其实只是猜测赫连笙来了北殷,毕竟,对方在梁楚并没有亲人。

    真正确定,还是他派去留在赫连衡身边暗中保护他的人,告诉他赫连衡被人带去了北殷。

    但是,他仍然不确定,之前曾经被天家的争权夺利那样伤害的赫连笙,会不会选择留在北殷王都这样的权力漩涡中。

    他还在出神,一旁的丁佑冲突然疑惑地开了口。

    “咦?”他道,“我们都到了这么些时候了,怎么也不见北殷的人出来迎接?”

    顾渊回过了神,皱了皱眉。

    “……看来。”他轻声道,“北殷并不是很欢迎我们。”

    丁佑冲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也沉了下来。

    几人耐心等待了片刻,就在丁佑冲沉不住气,要派人询问的时候,城门才缓缓打开,走出来了一个人。

    正是骑着马、一身紫袍的独孤泽。

    他狭长的凤眼一扫,就看到了顾渊。

    他挑了挑眉,一笑:“顾大人,别来无恙啊。”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大小官员才蓦然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

    这件事无关前朝,倒像是一件风月之谈。

    只是那位死得悄无声息,身份又敏感,死后,便无人再提起。

    久而久之,大多数人竟然忘了,年纪轻轻而已经位高权重的顾渊,当初也曾和皇家结过一桩荒唐的亲事。

    “二殿下。”

    顾渊顿了顿,才开了口。

    “怎么这么生分呢。”独孤泽道,“按照辈分,你也该随着小笙叫我一声舅舅。”

    然后,他顿了顿。

    “抱歉,我忘了。”他缓缓地道,“我家小笙已经与你和离了,那么顾大人,什么时候,能让他的尸骨回到故土安息呢?”

    最后一句话,语气已经带上了讥讽。

    饶是做好了被刁难的心理准备,梁楚的众人也没有想到,刚刚到了城门口,就隐隐约约要撕破脸的架势。

    一群人面面相觑,眉眼间皆是忧色,既有对战事的,也有对此时此刻,马上的顾渊的。

    顾渊却是神色如常。

    他抬起眼,平静地开了口:“这是我跟殿下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他顿了顿,“二殿下若真顾念阿笙,不知夏猎之事,殿下有悔过么?”

    “你!”

    独孤泽变了脸色。

    偏偏他又说不出反驳的话,一时之间,气得脸色发青。

    还好独孤澈早料到了这一情况,派了另外的官员跟着他一起来。

    这个时候,对方适时地开了口:“二殿下,顾大人,驿馆已经备好了茶水和点心,不若先移步罢?”

    顾渊垂了眸。

    “有劳。”他道。

    说罢,他不再看一旁的独孤泽,跟着丁佑冲一行人,进了北殷城。

    一进驿馆,刚刚主动出来打圆场的官员就让侍女把茶水和点心上了上来。

    “各位大人一路上辛苦了。”他笑着道,“这是我们北殷特有的栗子糕和牛乳茶,顾大人若是感兴趣的话,不妨尝一尝?”

    顾渊和丁佑冲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唱完了白脸,唱红脸的来了。

    谢过对方,顾渊低下头,饮了一口牛乳茶,然后轻轻地咬了一口栗子糕。

    甜的。

    梁楚的南边也嗜甜,但是京城偏北,饮食便没有那么的甜口。

    但是北殷这边,吃的东西甜度明显比南方还高一些。

    顾渊走了神。

    他想,难怪赫连笙也爱吃甜的。

    “很好吃。”他回过神,道。

    “顾大人喜欢的话,一会儿我让人再送点过来。”那个官员笑道。

    顾渊颔首,谢过他,然后开了口:“不知,这两日,贵族族长是否有空闲的时间?就出兵一事,我和丁大人想与他进行详细的商议。”

    那位使臣顿了一顿,露出了有些抱歉的神色。

    “族长近日不在王宫。”他道,“若是大人想见族长,怕是得过两日了。”

    顾渊皱了皱眉。

    一旁的丁佑冲脸上已经出现了有些焦急的神色。

    他想要开口,却被顾渊轻轻按下。

    “战事瞬息万变,现如今,边疆告急。”他温声道,“此事实在紧急,更何况,大人应该知道,我们过来,一路已经耽搁了些时日。不知族长这个时候外出,所为何事?”

    他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是内容已然比先前强硬了几分,面前的官员面色僵了一僵。

    片刻后,他才开了口:“既是如此,小臣便派人去宫内通传一番,还请大人在府中稍待两日。”

    顾渊颔首。

    “明日,我在府中等大人的消息。”他淡声道。

    送走了北殷的官员,丁佑冲看向了顾渊:

    “顾大人,这……”

    “他们心存顾虑。”顾渊垂了眼眸,“或许也是为了看看我们的诚意。”

    他思忖了片刻,“不过,既然没有全程让独孤泽来,那么想让北殷相助,并不是没有可能。”

    独孤澈是个聪明人。

    北殷的位置特殊,地处边关,与起战事的地方相隔不过数座城池,也有部分与隋西接壤。这也是当初独孤泽能够与隋西私通的原因。

    后来事发,北殷族长选择了向朝廷请罪,就是间接地断了与隋西的联系,如今,两地已经不存在同盟。

    隋西现在没有从北殷入手,纯粹是因为地形,不过,要是边境沦陷,早晚,隋西都会打过来。

    这个道理,独孤澈不会不懂。

    懂,但是心存顾虑。

    这个时候,就需要梁楚给出足够的条件和承诺。

    所以顾渊并不着急。

    “先休息一晚罢。”他道。

    丁佑冲应了一声。

    刚刚,幸亏顾渊按住了他,要不然,以他的急性子,保不齐就要和面前的人吵起来。

    现在,他看顾渊,都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那顾大人也早些休息。”他道。

    顾渊应声,看着他出了房门。

    第二日,王宫内就传来了消息,请顾渊和丁佑冲移步。

    “族长最近身体不适,正在温泉别院调养。”通传的官员恭敬地道,“原先,是想身体好些再与二位商谈,既然事情紧急,那么,二位大人便随小臣来罢。”

    “那便谢过大人了。”顾渊停顿了一下,道。

    二人跟着他上了马车,一路驶到了温泉别院。

    随即,顾渊便被引到了一间屋子里。

    “这是替大人收拾出来的住处。”官员道,“大人在此稍候,一会儿,小臣就带大人去见族长。大人可以在这周边逛一逛。”

    等了一夜,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顾渊颔首,看着对方离开,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

    他原先以为,独孤澈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其实人就在王都。

    现在看来,对方居然确实是出了城。

    只是……

    是否是真的生病,那就不得而知了。

    呆在屋中也并没有什么好呆的,顾渊思忖了一下,便走出了屋子。

    门口是一方小小的庭院,院脚栽了株桃花,看起来颇有些意趣。

    他试着往外面走了一走,发现外面是曲折的水上回廊。

    而回廊的尽头,则通往山林。

    所谓的温泉别院,它的温泉,原来是在山间。

    倒确实是个温养的好地方。

    顾渊收回了目光。

    他正要重新回到院落,忽然,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笑闹声。

    他抬起头,看到了两个衣着鲜艳、面容柔媚的少年。

    “季!元!澜!你给我站住!”

    “我才不要,哥你也太小气了,不就是偷偷把你的熏香拿了么?谁不知道殿下最喜欢那个味道啊,我看你就是想勾引殿下。”

    “知道你还拿!”

    “我也想和殿下亲近啊,你就借我用用嘛,用完就还你咯。”

    “……你给我回来!”

    在前面的少年一身蓝衫,冲着后面的紫衣少年作了个鬼脸,就想往顾渊这边跑,猝不及防,差点撞到顾渊身上。

    刚刚还笑着的少年立刻就吓白了脸,还没看清脸就急忙跪了下来:

    “大人饶命!”

    身后的少年看着,也吓呆了,赶紧跑了过来,跟着一起跪在了一旁。

    顾渊看着他们的样子,失笑。

    “无事。”他温声道,“我不是你们的大人,不用紧张。”

    他看出了这两个少年恐怕身份地位不高,只是撞了一下,他也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

    “让你别在外面乱逛吧。”紫衣少年松了口气,谢过他,拉了拉身旁人的手,小声道,“一会儿被殿下知道了,殿下又要操心了。”

    蓝衣少年缩着头,不敢反驳。

    顾渊听着他们的交谈,忽然有些好奇:“你们口中的‘殿下’,是二殿下么?”

    二人的服饰与一般的仆人不同,结合两人刚刚的对话,他几乎可以猜出二人的身份。

    北殷民风开放,他也曾听闻独孤泽风流成性,院子里养着不少的人,如果是他的男宠,倒也对得上号。

    听他这么一问,两人皆怔了一怔。

    还是紫衣那个先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不是。”他解释道,“我们是跟着隋钰殿下来的别院,二殿下这次并没有来。”

    顾渊怔了怔。

    隋钰这个名字,他好像没有听过。

    不过,这种名加尊称的叫法,一般是身份尊贵,但又没有实际身份的人才会有的称呼。

    北殷皇室错综复杂,他若是没听过,倒也不奇怪。

    眼瞅着两个人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面容紧张的样子,顾渊没再为难他们,放了他们离开。

    等到他回到院子里,刚刚的官员已经在等着了。

    “大人随我来。”他道。

    顾渊颔首,跟在了他的身后。

    二人一路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了一座雅致的别院前。

    侍女引着二人进去,推开门,入目之处,上首坐着一个气质温雅的人。

    顾渊知道,这就是独孤澈了。

    作为梁楚的使臣,他见北殷族的族长,是不必跪的,因而,他只是微微俯身,行了一个礼:

    “臣顾渊,代表梁楚,见过族长。”

    “顾大人请起。”温润的声音响起,“赐座。”

    侍从搬来了座位。

    顾渊在下首坐下,听到了独孤澈含笑的声音:

    “抱歉,孤最近身体不适,所以来了别院修养,倒是让顾大人久等了。”

    顾渊顿了顿,正要说无妨,抬起头,却僵在了原地。

    “顾大人?”

    耳边传来了轻声的询问。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收回了目光。

    “无妨。”他道。

    第一次商谈,只不过是初步的交换意见。

    顾渊也未指望过这件事能一次谈成,只是怕拖得太久,边境等不及。

    谈了不过半刻,梁楚一方表明了来意,独孤澈便借口身体不适,回了寝宫休息。

    特意设好的宴席也跟着散了,下首的丁佑冲站起身,正要叫住顾渊,去他院中商议一下今日商谈的内容,就见顾渊已经不见了踪影。

    寂静的回廊上,顾渊疾步向前走着,一路上,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不多含哥兒整理时,他转过了拐角,终于看到了刚刚在席上看见的、心心念念的人。

    他站在原地,脱口而出,声音里满是颤抖,压得很轻:

    “……殿下。”

    不远处的人顿了顿,转过了身。

    他的脸上还戴着一副精致绝伦的面具。面具上,描绘着色彩斑斓的蝴蝶。

    从顾渊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露出的淡色的薄唇。

    ……但是,这就够了。

    几年的朝夕相处,足够顾渊从一个背影或者一双眼睛认出赫连笙。

    哪怕赫连笙今日将整张脸遮住,他也能认出对方。

    他的心如擂鼓。

    却不料,对方看着他,淡淡地开了口:

    “顾大人。”

    然后,他顿了顿。

    “不知顾大人,叫住我所为何事?”

    冷淡的声音,疏离的语调,霎时间,让顾渊一颗沸腾的心冷却了下来。

    ……是了。

    他想。

    阿笙还在生他的气。

    他抿了抿唇。

    “阿笙。”他轻声道,“我很想你,我……”

    “顾大人。”一旁的侍从忍不住开了口,“您是不是太放肆了?”

    顾渊怔在了原地。

    “无妨。”戴着面具的人笑了笑,叫住了他,“顾大人兴许只是认错人了。”

    他顿了顿,“大人是朝廷的使臣,不可无礼。”

    “是。”侍从恭敬地应了一声。

    顾渊动了动唇,有些迷茫:“……阿笙?”

    一旁的侍从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

    “顾大人,这里没有您要找的人。”他道。

    顾渊张了张口。

    然后,他就听侍从略有些微妙地开了口:

    “这是云玥公主府的隋钰殿下,殿下是公主义子。金尊玉贵,从未出过北殷。这一回,是陪着族长来别院小住的。”

    他顿了顿,“殿下从未有过这样的小名与称呼,与大人素昧平生。还请大人,莫要再胡言乱语冒犯殿下了。”

    顾渊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眼。

    “安宁,别这样说,大人许是在梁楚有什么故旧,一时认错了。”面前的人淡声笑了笑,“顾大人,隋钰还有事,这便先走了。大人请便。”

    说罢,他没有等顾渊说话,就径直转过了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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