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过后,阒都也未有半分回暖的意思,依旧倔强地下着小雪。菩提山道上,一位身形修长,戴着斗笠的男人正在向山顶的一处院子走去。
到达山顶后,若有若无的雪也停了,男人摘下斗笠,抬头看着院子里的那棵菩提树,意料之中,只有细碎的绿色。
男人叹了口气,走进院子抚摸着菩提树干,喃喃道:“元琢啊,已经十年啦,今年这树要是再不开花,我也只能死心啦。”
他满面风尘,但仍然可以看出早年的英俊潇洒。他便是十年前消失在那场风雪中的乔松月。
每年此时,他便会来这菩提山短住,赴一场没有人来的春三月。独自一人看姚温玉口中的晨辉,日暮,和如星河般的阒都万家灯火,眼底满是落寞。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绿芽从干黄的土地中探出脑袋,又在一夜之间攻占整座菩提山。那天乔天涯像往常一样出门砍柴,进门时看着满山春色若有所感。下意识瞥想了菩提树,这一瞥便挪不开视线了。
高大的菩提树上长着深绿色的茂密的树叶,将一抹的粉色映衬的各位突兀。乔天涯眼眶通红,痴痴地盯着那他等了十年的花苞。
花苞表面有着温润的光泽,似玉一般,似温玉一般…一滴泪滑过脸颊,他的姚温玉啊!乔天涯瘫坐在地上,痛哭出声,这花终会开的,但姚元琢可是再也回不来了啊。
突然,一阵微风拂过乔天涯的肩头,安抚一般,清朗的声音自树后传来:“松月。”乔天涯一愣,慌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绕到树后。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天蓝色的大袖袍,腰间挂着招文袋,头发简单的用木簪盘起,如初见一般盘腿坐在地上,只是这次怀中没有抱琴。
乔天涯微张着嘴,眼泪早已花了脸:“是,是元琢吗?”树下那人抬头望着他,颤抖着手扶着树干站起。
“松月,我来赴约了。”
二人相拥而泣,十年孤苦岁月,幸而你来了。
待他们收拾好情绪,已是黄昏,拉着彼此的手,怎么都不愿意放开。乔天涯想问的问题太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过无妨,爱人已归,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们就这样肩并着肩,相互依偎着看太阳西斜。
天色渐渐暗下来,阒都的灯火也都亮了起来,乔天涯下意识的摸向腰间,手却被紧紧牵着,不禁失笑,也是,身边人已经回来了,还喝什么酒呢?
元琢注意到了乔天涯的动作,心里一抽,自己没有陪他的这十年,他都是一个人看的这幅景象啊。
刚止住的泪再度涌上来,乔天涯一转头,就看见元琢滴落的眼泪,心中一动,凑上去吻了吻他的眼角,松月红着眼盯着他,突然把乔天涯压倒在地,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里,闷声道:“乔松月,姚元琢有什么好的啊,值得你这么等啊?”
乔天涯拍了拍元琢的背,温柔的答道:“我们的松月,是天生的文曲星,是跌落凡间的谪仙,神仙那有那么好等啊。”
元琢抬头起头深情的看着他,用手拂过他的鼻梁,眼睑和微翘的嘴角,元琢认真的神情在乔天涯眼中各外动人,他手上一用劲,将松月压在身下,笑着挑起他的下巴道:“老实点,别乱摸,不然有的你受的。”
松月一言不发,在乔天涯准备放过他时,松月一把搂过乔天涯的脖子,猛的亲了上去。乔天涯心中像被电流击中:“元琢,这可是你自找的。”
天上星河和人间星河之间,二人缠绵绻缱,树上的菩提花悄然无声地绽放。
乔天涯再度睁眼时,仍然觉得这是一场梦,但是此刻松月就躺在他身边,眼角一点红还未褪去,乔天涯看的动情,拉起爱人的手,细细地啄着。
黑暗中,元琢睁开了眼,感受到身体的不适,委屈地皱起眉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天边已经露出了一丝亮光,乔天涯抱起松月坐到门口,给他披上一件披风,两人就这样相拥着欣赏晨辉。
“松月。”元琢唤道。
乔天涯不答。
“乔松月。”元琢再次唤道。
乔天涯仍是不答。他双唇紧抿,僵着手。原本坐在他腿上的元琢越来越轻,逐渐透明,元琢强行把他的脸扳过来与他对视。
“你太狠心了,都不来见我最后一面,我有什么办法呢,我那么喜欢你,只好我自己来了,来找你赴约。”他哽咽着,坚持说完,“可是这花就是不开啊,怎么就是不开呢…”
他们像约定一般共赏菩提花,他们看过日出,看过日暮,看过万家灯火。
“但是松月啊,时间到了,我也该走了……”元琢放开手,乔天涯死死地盯着他,好像不眨眼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一样。手上没有了重量,不知是麻了还是……
元琢还在说:“我心愿已了,死而无憾,你,你还有大把的岁月,你愿意做天涯客便做,只希望你还能记得这里还有个院子,这里还有一个家。”
他呜咽出声,乔天涯死死的咬着牙,偏过头去,元琢看着他的侧脸,虔诚地吻了上去,乔天涯的泪终于滴落。“好了,”元琢的声音越发空灵,“这下真的要走了。”
“等等!”乔天涯沙哑地哭喊道“求你了,再等等吧,我们,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我们,我们可以一起弹琴,虽然,虽然琴坏了,但,但是……”
“对不起,对不起松月,我也没有办法,对不起。”元琢痛哭着,他覆上乔天涯的嘴,不再让他出声。
“我爱你……乔天涯。”元琢彻底随风散去,最后悲痛的神情深深刻入乔天涯的脑海中,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忘却。
树上的菩提花自枝头凋落,乔天涯将他埋入土中。突然想起既然小和尚老在他耳边念叨的唱词:“我佛弹指间,往事烟灰了。”
————十五年后
“哥,你怎么又跑这里来了?都说了这山上有位性情古怪的和尚在此清修,咱们不要去打搅!”孩童的声音自院外传来,“赶紧走啦!”
“我就凑近看看,总感觉这里特别熟悉。”清朗的音色回答道。
乔天涯一愣,觉得声音有些耳熟,有自嘲地想,自己真是魔怔了,自元琢走后,乔天涯就削发为僧,在菩提山上耐着性子过日子。
明知不可能,他仍出了院子,看见一个半大的少年,奇怪的盯着他,他生的白,白的温润如玉,举手投足皆可体现其修养。
乔天涯见此一面,心下已欢喜七分,他打了个佛号:“你们是哪家的小施主?”稍小的那位伸手拽了拽他哥,谁知他哥中邪一样,根本不搭理他,有礼的答道:“我们是阒都的小户人家,姓薛,字温玉。”
乔天涯手一抖,险些将手中的佛珠抖落,“你,你叫温玉…”
少年奇怪的答道,“是啊,和那位大名鼎鼎的姚公子同名,一出生找算命的取得,算是沾一沾这名字的光吧。”
乔天涯着急的继续问道:“小施主贵庚?”
“15,总是有人说我像是姚公子转世,但姚公子可是死了二十五年了,我差十岁呢。”薛温玉答道。
乔天涯仰头看天,一会儿又低头看着薛温玉,笑的潇洒俊郎:“小施主想学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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