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上殿门去看了看,里头一片安静,透过雕花的门栏,可以看见太后跪在香案的地上,发髻已拆,穿着素衣。

    那香案上,沈归燕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摆的是一块空白的木牌,大概是供奉先帝,但因着规矩,不能私设灵位,所以上头什么也没敢刻。

    沈归燕一直觉得,年太后应该是不会怎么悲伤的,哪怕先帝薨逝,朝政变幻。她那时候在北宫伺候,都没见年太后有什么特别的神情。所以她以为,年太后对先帝,也没有多浓厚的感情。宫廷之中,红粉厮杀之下,帝王知己三千,又哪来的一心一意?

    然而现在,年太后跪在那香案前,一身繁华褪尽,看起来不像是雍容华贵的太后,而像是十七八岁初入宫的少女,单薄而无助。

    她说:“你这个自私的人。”

    话是对着那木牌说的,也没有称呼,旁边的端文公主却突然红了眼眶。

    “死者何惧,痛苦的往往都是活下来的人。你爱了我一辈子,我也爱了你一辈子。到最后,你却不肯让我同你一起走。”

    年太后声音沙哑,轻声呢喃,好像是当初风华正茂的时候,她笑依在他怀里,就着耳朵低语。

    “你怎知我要的是荣华富贵,不是你?”

    年太后抬头,眼泪刷刷落下,面容悲怆,望着那空空的木牌,似怨又似痛。

    他去的时候,她都不在身边。不是她不想去,而是他不让她去。

    现在皇儿运筹帷幄,远在他之上,并且如此快地就从文太后手里夺了权,他在天上看着,也该是开心的。可是她呢?她不开心,爱的人不在了,留她一人孤老宫中,午夜梦回全是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画面,叫人怎么安生?

    呜咽之音透过门窗,传出来些许。

    沈归燕一愣,退开了几步,端文咬牙捏着沈归燕的手,转身就将她往花园拖。

    是她不懂事,母后正难过呢,她怎么能去打扰。

    端文小时候是见过不少先帝与年太后恩爱模样的,想起自己都难免有些难过,拉着沈归燕出来,站在花园里好一会儿才缓过气。

    “大喜的日子啊,后宫却一片阴沉。”端文扁嘴道:“不是都该替皇兄高兴吗?正式亲政,从此以后,天下就没有人敢小瞧他了。”

    沈归燕点头:“是该替皇上高兴,只是文太后中风,年太后又这般难过,故而大家都兴致不高罢了。等番邦进贡,定然能有一场有趣的宴会来冲冲喜气。”

    端文的重点不在番邦宴会上,倒是睁大了眼睛道:“文母后中风了?”

    “嗯。”沈归燕点头:“口不能言,瘫痪在床。”

    报应啊!端文心里就只有这三个字。

    失了前朝之权,又中风。先不说中风能不能好,就算是等她好了,以皇兄的能力,整个天下怕是都已经变了一番模样了。

    端文轻轻拍了拍手,甚至觉得当初自己的眼光还真是没错,千挑万选的,竟然就选中了顾朝北。

    虽然是自己的亲哥哥。

    “文母后成这样了,那本宫的婚事定然也没人逼迫了。”端文公主笑了笑:“本来番邦进贡,文母后是有意替本宫寻驸马的。”

    沈归燕挑眉:“番邦离京城千里,如今国力雄厚,没必要联姻吧?”

    “是没必要。”端文轻轻哼了一声:“但是远嫁番邦,本宫手里的兵权就必须还给淮南王了,那皇兄的助力,不就少了?”

    那就是文太后最开始的计划,但是皇兄果决,擒贼先擒王,直接将文太后处置了,那一切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沈归燕微微一笑,自家夫君这样聪明,她都忍不住觉得骄傲。坑岁广巴。

    “对了。既然文母后瘫痪不能言,那皇兄也该封你为后了吧?”端文笑眯眯地道:“到时候封后大典,本宫定当亲自护送。”

    “还早。”沈归燕摇头:“到时候再说吧。”

    文太后倒下,其残余势力还没安抚好,再加上要迎接番邦,就算顾朝北有那个心思,也该等到年中去了。

    “看你这眼神,定然是想到皇兄了。”端文调皮地挤挤眼:“本宫就不耽误你啦,回去陪皇兄吧,母后那里就交给我了。今晚才算是你与皇兄的大喜日子呢。”

    脸上一红,沈归燕嗔怒地看她一眼。端文那丫头,跑得飞快。

    今晚么?算来其实也是,怀孕之后,太医说前三个月不宜房事,顾朝北又一直忙着谋划,两人已经好久没亲近过了。

    转身往秀庄宫走,沈归燕嘴角带笑,心里已经有了计划,打算好生准备准备。

    顾朝北站在东宫里,旁边跟着的是花嫔。傅学士与宇文长清已经来看过了,两人都是沉默。

    “朕会好生侍奉母后。”顾朝北一脸正经地道:“二位爱卿放心吧。”

    傅学士心知肚明这是皇帝的手脚,奈何太医查不出任何不对之处,他也抓不到什么把柄。

    “臣会与文国舅商议侍奉太后之事,明日再向陛下禀告。”傅学士行礼,转身看了宇文长清一眼:“宇文将军可要与老夫一同出宫?”

    “自然是要的。”宇文长清垂着眼眸道:“皇上,臣告退。”

    “臣告退。”傅学士跟着宇文长清行礼。

    顾朝北颔首,看着这两人出去,才带着花嫔回去御书房。

    “太后一中风,吾等该如何?”傅学士脸上愁云密布:“文国丈远在千里之外,国舅又是个不能顶事的。宇文将军,您有什么看法?”

    宇文长清正色道:“在太后康复之前,你我二人只能好生操持,别无他法。在下会将上次与太后说过的人选尽快举荐给国丈,等人都提拔上来,太后康复,朝廷要恢复以前的样子,也不是难事。”

    傅学士捻了捻胡子,皱眉道:“老夫当初替太后去顾府看那沈氏的时候,就觉得此女与众不同,也许当真是有旺夫的命吧。”

    竟然把个纨绔子弟顾朝北,从烂泥一路旺成了帝王。

    还是真正掌权的帝王。

    宇文长清一愣,轻笑道:“堂堂学士,也听信江湖传说?”

    “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信。”傅学士眯了眯眼道:“无论是真是假,在下以为,万不能当真让沈归燕当了皇后。文太后也一向是对其多有打压,吾等就该按照太后的心意做事。”

    老匹夫就是老匹夫,江山大事,全怪在妇人身上。宇文长清脸上依旧带着笑,轻声道:“傅大人想如何做,在下都没有意见,那关于军中之事……”

    “老夫是文臣,不是武将。”傅学士笑道:“文归我管,武就交给宇文将军操心了。”

    “那好。”宇文长清从怀里掏出举荐信来,看着傅学士道:“在下一人说话,国丈不会当真。这举荐信,就劳烦傅大人也按个手印,也好早日送出去。”

    “好说好说。”同事这么多年,傅学士对宇文长清没戒心,接过信来就按下了手印。

    “傅大人慢走,在下的佩剑好像落在了东宫。还得回去拿一趟。”宇文长清拿着信收好,停下步子笑道。

    “好。”傅学士一心担忧文太后,也没多问,自己转身就先走了。

    宇文长清慢慢悠悠晃去了御书房。

    “你有功,朕都记得。”书房里,顾朝北正看着花嫔道:“以前尚未登基之时,若不是你在醉花阴,朕也无法顺利当上户部侍郎。想着那时候,还风光了好一阵子。”

    花嫔抿唇,一双眼看着顾朝北道:“嫔妾都是心甘情愿的。”

    “现在大事已了,只剩下一些琐事,你与袭贵人也就不用再继续为朕卖命。朕想,要不然就予你们每人黄金千两,送你们回乡过下半辈子,如何?”

    花嫔惊讶地抬头:“皇上不想我们陪在身边了?”

    顾朝北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朕不想而是后宫这地方不太适合你们。”

    瞧着他有些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意思,其实不是,他与醉花阴这些姑娘们都没有实质的关系,只是看她们可怜,所以收留在醉花阴里。

    醉花阴,也就是他平时收集消息的情报楼。哪怕他现在已经登基了,那地方也不能废。相反,还要从官员嘴里听去更多的话。里头的姑娘们,他从未强迫过,只不过水仙和百合是不愿意待了,他才接进了宫。

    白狐已经没了,这后宫没了文太后,却还有各种各样的女人。顾朝北是真记着恩情,才会想送她们出宫,拿着金子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该多好?

    可是花嫔不这样觉得。

    宫里的繁华,见识过的人,谁又舍得出去?更何况她们进宫来的这三人,哪一个不是因着将心给了顾朝北,才跟着进来的啊?

    庄妃死了,她与袭贵人也很难过。但是心在皇帝身上,拿了金子无数远走高飞又如何?心拿不回来自由,一辈子都会惦记。

    “嫔妾保证不会做任何妨碍皇上与燕嫔娘娘的事情。”花嫔咬唇道:“请皇上开恩,留嫔妾在宫里吧。”

    顾朝北微微挑眉:“朕以为你们更喜欢出去的。”

    我们更喜欢您啊。

    这句话在嘴边,花嫔没敢喊出来,抬眸,眼里全是泪花:“请皇上成全!”

    犹豫了一会儿,顾朝北点了头。他也不是什么一心一意的人,虽然没有装出来的风流,却也不觉得身边的女人多是种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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